?。保箽q(1974)那年春,我從馬村公社高中畢業(yè)。由于大學已停辦多年,高中畢業(yè)唯一的去處就是“知識青年到農(nóng)村去,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城市學生叫下鄉(xiāng),農(nóng)村學生叫回鄉(xiāng)),于是,我和同學們一道回鄉(xiāng)參加了集體生產(chǎn)勞動。<div> 一天,生產(chǎn)隊全體社員大會結(jié)束后,老隊長趙結(jié)實大聲宣布道:“男女勞力按安排下地干活,青年民兵留下來,再開個民兵會。”在民兵會上,老隊長韓信點兵似地掃描了面前幾十名虎氣生生的后生,開門見山道:“今天,要在你們中間,選舉一名民兵連長?!边x舉沒有侯選人,以無記名方式,想選誰選誰(只能一人),誰的票高誰當選。其選舉結(jié)果大出人們所料,我的票竟然最高(忘記多少票了)。至此,老隊長當場宣布:我“當選為第三生產(chǎn)隊民兵連連長。”<br data-filtered="filtered"></div> <h5><b>七十年代民兵宣傳畫(照片來自網(wǎng)絡(luò))</b></h5> <p class="ql-block"> 我的家鄉(xiāng)位于中原腹地,屬于豫中地區(qū)。文革時期,俺村由玉皇廟大隊改名為紅旗大隊(現(xiàn)已恢復原名)。我出生于第五生產(chǎn)隊。一歲多的時候,生父英年病逝,年輕的母親帶著我和哥哥生活。三年大饑荒餓得我骨瘦如柴,挺著個大肚子,像非洲兒一樣。上小學的哥哥,因沒有二分錢買一包漆藍粉而擰著不去上學,母親怎么勸都無濟于事。無奈,母親找到縣委駐隊(干部)的表舅討要二分錢,表舅翻了翻口袋,攤開雙手說“我也沒有?!贝丝?,母親再也按耐不住悲痛欲絕的心情,“哇”地放聲慟哭起來……</p><p class="ql-block"> 為了一家三口能活下去,為了哥倆能受到好的教育,母親沖破舊的傳統(tǒng)觀念的重重阻力,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再婚。母親原打算讓哥倆和她一起去繼父家,但哥哥堅持要自己生活。繼父是哥哥的中學教師,他對我哥倆象待親生一樣呵護有加。</p><p class="ql-block"> ?。保梗叮材甏海^父把我送到當?shù)赜忻娜A店小學(原民國舞陽一零四小學,又稱“樊噲寺小學”)讀書。我在那里受到了良好的教育,為之后的學習成長打下了扎實的基礎(chǔ)。</p> <h5><b>華店學校新一代女教師(2011年4月21日攝)</b></h5> <p class="ql-block"> 這所小學薈萃著一批民國培養(yǎng)的中青年才俊。一個個瀟灑倜儻,多才多藝,說拉彈唱,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杀氖牵麄兇蠖喑錾诘刂鞲晦r(nóng)家庭,有的還在舊政府舊軍隊干過差事兒。在史無前例的大革文化命運動中,敬愛的老師們被跪煤渣,“坐飛機”,戴鐵制高帽子游街示眾。令我寬慰的是,自己沒有辱罵過老師,沒有抽過老師鞭子,只是抄寫過幾張大字報,跟在游行的隊伍的后面,舉舉拳頭喊喊口號而已。當時,繼父是這個學校的總務(wù),負責管理教師食堂、物資教具、教師工資等事宜。繼父雖出生于“大戶人家”,但其成份被誤劃為“貧農(nóng)”。雖沒有被列入批斗對象,但也有造反派暗中整黑材料,說他曾被抓丁當過國軍排長,致使其天天提心吊膽地過日子。</p> <h5><b>作者(右)和大哥(左)與101歲老父親合影</b></h5><h5><b>(2024年9月17日攝)</b></h5> 1970年春,文革的混亂局面漸趨平穩(wěn),中小學?!皬驼n鬧革命”,可以回校正常上課了。一天,母親突然疼惜地告訴我說:“玉皇廟你堂伯父要你回去跟他住。咱家孩子多,他家沒有孩子?!碧貌改妇幼≡诘谌a(chǎn)隊,以趙、于、孟三姓氏為主,我家姓"薛",僅此一戶。參加選舉民兵連長的青年民兵中,多數(shù)是初高中畢業(yè)生,也有從部隊退伍的復員兵,他們有著豐富的農(nóng)村生產(chǎn)生活經(jīng)驗和熟練的勞動技能,其中不乏優(yōu)秀人選。尤其趙老隊長的四兒子順成,具有“天時地利人和"之優(yōu)勢。他比我大兩歲,老成持重,搖樓撒種、耕地耙地等農(nóng)活樣樣精通。我不容置疑地投了他的票,認為民兵連長非他莫屬。投票結(jié)果公布后,我倆不約而同地對視凝望著,他的嘴巴叭噠了一下,失落地垂下了頭。對他未能當選,我遺憾地晃了晃腦袋,表示惋惜和失望。 <h5><b>七十年代小民兵(照片來自網(wǎng)絡(luò)<span style="color: inherit;">)</span></b></h5> <p class="ql-block"> 我為什么要投老隊長兒子順成的票?其中有公心也有“私心”。伯父家三代四口人,住兩間透風漏雨的草屋。我呢,年齡大了,又愛干凈,放學回家無處安身,一直住在他家和孟凡勤、于天套等同學家里。順成是我初中的上屆同學,我在他家住的時間較長。每天晚上,我倆談天談地談理想,憧憬著自己無限美好的未來。上世紀七十年代,農(nóng)村男青年唯一跳龍門的希望就一條路——參軍。那年月,農(nóng)村青年后生像雨后春筍,齊刷刷地排成隊,經(jīng)七篩八選大浪淘沙,每年僅有約1—2%的人能實現(xiàn)自己參軍的愿望。</p><p class="ql-block"> 順成的二哥三哥和我哥都是軍人,他三哥和我哥還是軍官。我和順成談?wù)摰臒衢T話題就是去當兵。他多次侃侃而談:“我先去部隊,待我當連長后回來接你?!蔽艺f:“等你當了連長,我年齡恐怕過杠了吧?”他信心滿滿道:“我第一年當戰(zhàn)士,第二年當班長,第三年當排長,第四年當連長。你年齡尚小,你等著,我說話算數(shù),一定回來帶你去當兵?!表槼珊推浼胰舜液芎?,就象自家人一樣,我感覺親切溫馨,從內(nèi)心感激和敬佩他們。這就是我投出報恩一票的“私心”。</p> <h5><b>七十年代民兵(照片來自網(wǎng)絡(luò)<span style="color: inherit;">)</span></b></h5> <p class="ql-block"> 為什么具有天時地利優(yōu)勢的趙、孟、于三姓青年中,投票選舉民兵連長未能如愿?一個剛走出校門,且非原住戶的異姓小青年,像一匹不羈的馬駒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呢?也許老隊長和我一樣,感到出乎意料的驚訝!</p><p class="ql-block"> 七十年代的農(nóng)村,人窮風正民意純粹,絕對不會有賄選拉票現(xiàn)象。選舉前,也許老隊長在想,憑實力憑影響,三兒子勝券在握;也許老隊長琢磨,自己年歲大了,三兒子若能勝選,鍛煉幾年能接自己的班……我看待出來,選舉結(jié)果讓老隊長大失所望。他怎么也沒想到,一個常年倚居自家的毛娃娃能夠當選為民兵連長!</p><p class="ql-block"> 懵懵懂懂之中,老隊長開了腔,他對我說:“你已當選為民兵連長,給大家講幾句吧!”我撓了撓頭,稍稍整理了一下“砰砰”亂跳的心情,面對著一張張和善友好熱切期望的,也不乏有嫉妒不屑的面孔,我第一次發(fā)表了自己的“施政演說”。記得我是這樣說的:“民兵是我國武裝力量的組成部分,擔負著參軍參戰(zhàn)參加生產(chǎn)勞動的光榮任務(wù)。我們是不穿軍裝的戰(zhàn)士,要做到召之即來,來之能戰(zhàn),戰(zhàn)之能勝。”</p> 擔任民兵連長后,大隊民兵營為民兵連配備了兩支步槍。一支中正式步騎槍,一支三八大蓋步槍。中正式步騎槍因蔣中正而得名,是中國近代第一種制式步槍。其槍身較短,攜帶靈活方便。三八大蓋步槍是抗日戰(zhàn)爭繳獲的日本步槍。其槍身較長,顯得老舊笨重。我作為民兵連長,自己留了一支中正式步騎槍,把那支三八大蓋步槍交給了基干民兵陳金明。 <h5><b>七十年代民兵裝備的中正式步騎槍?。ㄕ掌瑏碜跃W(wǎng)絡(luò)<span style="color: inherit;">)</span></b></h5> 自幼喜歡看戰(zhàn)爭片和戰(zhàn)爭小說的我,把中正步槍視為知己和第二生命,對它珍愛有加,保養(yǎng)得锃亮锃亮的。每天下工回家,都要拿出來看一看,再擦一擦,接著“咔嚓咔嚓”操練一番。<br data-filtered="filtered"> 秋天的夜晚,天空湛藍,繁星閃爍,明亮的圓月掛在枝頭。我和金明扛起心愛的步槍,巡邏在一望無際的田野。成熟的高粱\玉米和谷子等作物,飄散著淡淡的芬香味道,不時向我倆點頭鞠躬,親昵地迎接著我倆走來。我掏出兩發(fā)子彈遞給金明,你先來兩發(fā)吧?這是我倆第一次實彈“射擊”,且是在未批準的夜間偷偷進行的。我心里七上八下“咚咚”跳得厲害,雙手甚至有些抖擻。金明年長個子大一些,他接過閃閃發(fā)光的子彈,拉開彈倉,咔嚓一聲將子彈壓入槍膛。他問我:“往哪打?”我說:“朝天打。”剎那間,“呯呯”兩聲,清脆的槍聲劃過夜空,傳遍了整個田野和村莊。隨之,我也將兩發(fā)子彈壓入彈倉,槍托抵肩,仰望天空,嘩啦一聲拉動槍栓,扣動扳機,又是“呯呯”兩聲槍響。在寂靜的夜晚,突如其來的槍聲把沉睡的大地驚醒了,從村東到村西,“汪汪”的狗叫聲遙相呼應連城一片。<br data-filtered="filtered"> <h5><b>葉縣民兵軍訓留影(1986年12月攝)</b></h5> <p class="ql-block"> 第二天,老隊長把我倆叫了去,把我倆,尤其我批頭蓋臉罵了一頓。他說:“閑槍不打,閑馬不騎。你們倆又是打槍又是騎馬,別以為我不知道。知道啥人亂打槍嗎?土匪呀!還有,隊里的馬累了一天了,你倆說替飼養(yǎng)員牽出去遛遛;可出了門,腿一翹騎上牠就狂奔,多剽悍呀!這又和土匪有啥兩樣?”接著,大隊民兵營長把我倆叫到大隊部。他說:“私自放槍,違犯規(guī)定,非常危險,觸犯大忌。朝天打也不中,子彈落下來掉在頭上,會鉆窟窿要人命的!”</p><p class="ql-block"> 有人比喻說,打槍的感覺,就像偷情一樣,又怕又想,有了第一次還念想第二次。幾天后的晚上,我倆又賊心不死,趁著月黑風高,扛起槍去到南坡窯上。我倆接受上次的教訓,沒有朝天打,而是對著黑洞洞的窯坑,每人“呯呯”地放了幾槍。這一次,僥幸未被人發(fā)現(xiàn),我倆暗自竊竊笑啦!</p> <h5><b>葉縣民兵軍訓留影(1986年12月攝)</b></h5> <p class="ql-block"> 我到堂伯父家僅四年多點時間,且一直在學校讀書,除了寒暑假參加集體生產(chǎn)勞動外,與生產(chǎn)勞動和社員群眾接觸有限。況我是異姓人,從某種程度屬于“弱勢群體”,甚至有時候還受強者“霸凌”。我知道,論聰明才智英雄氣概,自己遠不勝本隊土生土長的同伴們。</p><p class="ql-block"> 不過,我也有自己的優(yōu)勢:與人為善,宅心仁厚,吃苦耐勞,勤快肯干。勞動中,眼里有活,能撲下身子;不投機取巧,臟活累活搶著干。我當過羊倌,挑過大糞,拉過板車,幫過樓耙過地。用長輩人的話說:這孩兒干啥像啥,干啥啥中,是顆好苗子。我知道,投票選舉民兵連長,男青年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想法,票投得比較分散;女青年沒有“私心”,且多是初高中同校同屆或同班同學,她們了解我的人品人性人緣,大多數(shù)將票投給了我。比如生產(chǎn)隊衛(wèi)生員\記工員和公社書記家的漂亮公主,還有鄰居家的玉民姐姐等等,她們都是我當選民兵連長的粉絲和支持者。</p> <h5><b>作者在民兵軍訓留影(1986年12月攝)</b></h5> <p class="ql-block"> 隊里的一位趙姓太太曾當面夸贊過我。老太太生育有十個子女,是生產(chǎn)隊的生育大戶之一。她輩分高,喜歡與孩子們打趣逗樂,是個幽默詼諧愛說愛笑的善良老人。那天,她見我穿著一條時髦的尿素褲子,笑盈盈地說道:“干部對干部,穿著飄灑褲,前日本后尿素?!保悄暝?,唯有干部才能弄到輕薄結(jié)實的日本尿素袋子,經(jīng)煮染后做成褲子。當生產(chǎn)隊保管員的伯父也給我弄了一條。)說罷,她又一板正經(jīng)地稱贊說:“這孩兒穿啥都好看,走起路來精神得很,人見人愛;一頭烏發(fā),像戴了個黑絨帽子一樣,更是英氣,將來不愁找個好對象。”</p><p class="ql-block"> 1974年12月,我應征入伍離開了可愛的家鄉(xiāng)。</p><p class="ql-block"> 記得第一次從部隊探家,我去看望趙結(jié)實老隊長,他問我:“啥時回來的?”我說“昨天回來的?!彼吲d地說:“剛回來就來看我,真不錯!”</p><p class="ql-block"> 前些年回鄉(xiāng),我先后登門看望了趙老太太,看望了送我參軍的老支書、村會計和民兵營長遺屬,還看望了隊里的幾位老人,以表達在青少年時代,鄉(xiāng)親們對我關(guān)心呵護的感激之情。</p><p class="ql-block"> 半個世紀過去了,七十年代家鄉(xiāng)的習俗風情和田園風光,社員們朝起暮歸、人氣沖天和村子里炊煙裊裊、雞犬相聞的景況以及父老鄉(xiāng)親們的音容笑貌,一直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