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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望“二大隊”

雪地警犬（白平）

<p class="ql-block">　　“二大隊”，在貴州六枝特區(qū)的知名度并不高，它僅僅是當年六枝礦區(qū)一個三線企業(yè)中的職工家屬生活區(qū)域，一個普通“小地名”而已。 </p><p class="ql-block"> 但對我來說，“二大隊”，是我人生旅途的風(fēng)雨中沖不淡的情愫，是我經(jīng)歷過的歲月更迭里解不開的情結(jié)，亦是緊緊纏繞在我心靈里的那株藤蔓。 </p><p class="ql-block"> 三線建設(shè)之初，煤炭部第65工程處，座落在六枝特區(qū)下營盤附近的波帕寨。1965年底，65工程處在參加完六枝礦區(qū)“地宗大會戰(zhàn)”的鐵路專用線施工任務(wù)后，立即又揮師轉(zhuǎn)戰(zhàn)大用煤礦的建設(shè)。</p> <p class="ql-block">　　當時，全處下轄三個大隊：一大隊在摩天嶺下的沙子坡上，修建完成通往大用礦副井及主要抽風(fēng)井等相關(guān)配套設(shè)施的礦區(qū)簡易公路后，便一頭扎進大山深處，承擔(dān)了在大用礦主平峒的掘進任務(wù)。</p><p class="ql-block"> 二大隊則負責(zé)修建從大用火車站到大用煤礦的運煤鐵路專線。</p><p class="ql-block"> 三大隊在沙子坡上，進行副井、絞車房、變電站、壓風(fēng)機房等礦建基礎(chǔ)設(shè)施的施工建設(shè)。</p><p class="ql-block"> 那時，全處職工均住在油毛氈房和干打壘的住房中，生活條件極為艱苦。直至1967年底，二大隊才在離處機關(guān)不遠的貴昆鐵路邊上，用石頭砌墻，用鋼筋、混凝土澆筑，依山而建了十四棟兩層樓房和幾間平房，作為處里部分職工家屬和子弟學(xué)校的落腳之處。</p><p class="ql-block"> 自此，二百五十多家，近千名職工、家屬及子女，在二大隊隊部所在地的這片基地上“生根、開花、結(jié)果”。“二大隊”的稱謂，也沿續(xù)至今。</p> <p class="ql-block">　　“二大隊”，那個曾經(jīng)火紅一時的家屬基地里，一排排錯落有致的石砌樓房和校舍，常常一次次出現(xiàn)在我的記憶里，我忘不了那些和我從小一起長大的發(fā)小們。</p><p class="ql-block"> 每次當那久遠的記憶浮現(xiàn)在腦海中，我總會想起和天真無邪的伙伴們“學(xué)工學(xué)農(nóng)學(xué)軍”的日子；想起我們一起在機關(guān)球場憶苦思甜時，那餐難以下咽的“憶苦飯”；想起我們在曠野中的“野炊、燒烤”；想起我們在教室里的那餐燭光“新年飯”。當然，也會想起“文革”中父母受到的沖擊以及由此造成我當時幼小心靈的那些創(chuàng)傷。</p><p class="ql-block"> 對于“二大隊”的記憶，可謂酸甜苦辣麻，五味雜陳，樣樣俱有。</p> <p class="ql-block">　　很多人曾問我：“你老家哪里的？你的故鄉(xiāng)在何處？”我總是沉吟并且在思忖。其實，三線兒女的故土，是隨著父輩單位的項目建設(shè)地點而不斷變化著的。哪個地方的日子待得久了，那里似乎就成為了我們的第一故鄉(xiāng)、亦或第二故鄉(xiāng)…… </p><p class="ql-block"> “二大隊”，對我而言，即是如此。我視“二大隊”為根，因此常常會到此處“尋根”訪友，撿起童年的往事，再品青春年少時的“味道”。 </p><p class="ql-block"> 可每次去，心里都會隱隱作痛，難以言喻。</p> <p class="ql-block">　　前不久的一天，當夕陽西下時，我和發(fā)小老楊哥等人，又驅(qū)車去了趟“二大隊”。 </p><p class="ql-block"> “二大隊”那幾棟陳舊的樓房，被晚霞涂抹上了一層耀眼的光澤，仿佛在靜靜地享受著落日余輝的光芒。 一條新修的過境公路貫穿“二大隊”東西兩端。</p><p class="ql-block"> 當年的大多房屋，已被夷為平地，被人開墾種上了玉米、蔬菜。幾條小道，雜草叢生，枝葉藤蔓搖曳在石階上，讓人感到了歲月的荒涼和無奈……</p> <p class="ql-block">　　回到故里，我一腳先踏進了蔣定芳老人的住所。山腳下，那棟樓的整個第二層，就居住著他和老伴倆人。 </p><p class="ql-block"> “蔣叔，我又來了……”這是我近年來第三次到他家。</p><p class="ql-block"> 蔣叔今年已87歲了，貴州金沙人。他1958年從部隊剛復(fù)員回家，便被水城煤礦建井工程處招工，進入了煤炭系統(tǒng)工作。從此，蔣叔便隨著單位轉(zhuǎn)戰(zhàn)省內(nèi)各地。1965年，他又隨單位從貴陽到了六枝，參與了轟轟烈烈的三線建設(shè)。</p><p class="ql-block"> 他曾是65處保衛(wèi)科警衛(wèi)班的一員，負責(zé)單位上炸藥庫等要害部位的守護工作。他把自己的一生，無怨無悔地交給了那激情燃燒的歲月。</p> <p class="ql-block">　　蔣叔為人真誠，工作勤奮。退休前，獲得過不少的殊榮。 </p><p class="ql-block"> 然而，畢竟是歲月不饒人??！這一次我眼前的蔣叔，真的是老了，老得記憶力大不如前，思維也不甚清晰了。他的雙眸空洞無神，腿上的褲角卷得老高，一件陳舊的花格襯衫，裹在他瘦削的身子上，讓我一下覺得他變化大得甚至有些弱不禁風(fēng)了。</p><p class="ql-block"> 在蔣叔室如懸磬的家中，看不到一件像樣家具。我和他并排坐在老掉牙的長沙發(fā)上，嘮著家常。</p><p class="ql-block"> 他和我父親十分熟悉，至今還能對我和弟弟、妹妹三人的姓名，排行等情況，脫口而出、一口清！</p> <p class="ql-block">　　交談中，蔣叔的兒子在一旁告訴我：“我曾反復(fù)勸說父親無數(shù)次，讓他和我們?nèi)タh城一起住，但老人執(zhí)意不肯，非說二大隊這地方，養(yǎng)人。環(huán)境不錯，生態(tài)也好，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可以在房前屋后，種點小菜，找點事做。 </p><p class="ql-block"> 蔣叔的兒子還說：“父親領(lǐng)著退休金，每月就交點水電費，倒也享受著悠閑自得的晚年。唉，只是父母老了，身體狀況越來越差，我們當子女的，三天兩頭就得跑過來幫忙干些家務(wù)啊……” </p><p class="ql-block"> 那晚臨走時，我拉著蔣叔的手，輕聲低語：“蔣叔，你得保重啊……”</p><p class="ql-block"> 夜色中，我一再回頭，久久眺望著燈光下，那依偎在門框上和我揮手告別的蔣叔……</p> <p class="ql-block">　　回首往事，從1967年到1974年，我曾隨父母在“二大隊”居住、生活了八個年頭，后才搬離到處機關(guān)附近一間稍大一點的房屋居住。可以說，我的整個童年時光，深深地滯留在了“二大隊”。 </p><p class="ql-block"> 這里，是我時常牽掛的地方，是我童年精彩絕倫的世界。這里，既見證過我的歡聲笑語；也目睹過我的痛楚淚水；當然，更放飛過我的童稚夢想……</p><p class="ql-block"> 五十多年前，那時大家的生活條件都差不多，物質(zhì)匱乏，生活用品憑票供給。班上同學(xué)，穿著補疤衣褲的，比比皆是。</p> <p class="ql-block">　　“二大隊”這片家屬基地里的每棟樓，干部、職工家屬，混居一層。沒什么處級房、科長樓之說。每家每戶，擁擠不堪，居住在各自的一、兩間小屋里，空間狹窄到幾乎轉(zhuǎn)不過身。</p><p class="ql-block"> 樓道上，家家都砌了火爐，炒菜做飯時，煙熏火燎。偶爾有誰家在“改善生活”，整個過道，便香氣四溢、讓人直咽口水。</p><p class="ql-block"> 那時，鄰里之間，關(guān)系特融洽。大人加班加點時，會將自己的小孩，委托給鄰居管吃管住。全家外出時，房門的鑰匙，也會放心地交給鄰居讓幫忙照看。甚至家里的油鹽醬醋，一時用完了，也會自然而然地去找鄰居……</p><p class="ql-block"> 在這些諸多的生活瑣事上，大家真誠相待，不分彼此，鄰里之間和睦融洽又實實在在。</p> <p class="ql-block">　　我知道，“二大隊”早在幾年前，就因地方發(fā)展需要，被特區(qū)征地撤遷，居住在此的老職工，家家戶戶都簽了合同，領(lǐng)了二十余萬的補償款后陸陸續(xù)續(xù)離開了。</p><p class="ql-block"> 過去炊煙四起，熱熱鬧鬧、書聲瑯瑯的“二大隊”，早已不見蹤影。如今人去樓空，滿目瘡痍，一片廢墟。殘存的六棟樓房，也僅僅居住著不到十戶的人家。而這些當年的三線人，也僅剩下和蔣叔一樣，步入耄耋之年的幾位老人了。</p><p class="ql-block"> 從蔣叔家出來后，走在“二大隊”的便道上，仰望著年少時我們栽種的小樹苗，現(xiàn)已枝干粗壯，繁茂的枝葉層層疊疊。</p><p class="ql-block"> 這些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風(fēng)風(fēng)雨雨才長成的參天大樹，它目睹和見證了“二大隊”，從興盛到衰落的整個歷史過程。</p> <p class="ql-block">　　站在這片支離破碎的土地上，我滿心茫然和沮喪。</p><p class="ql-block"> 忽然間，我又眼前一亮，心里竟然從涼意陣陣到暖意融融，有了全新的感悟。</p><p class="ql-block"> 經(jīng)濟在發(fā)展、社會在進步?！岸箨牎?，這個燦爛一時的“弄潮兒”，伴隨著時代的高速發(fā)展，它功成身退，把那個曾經(jīng)熱鬧和喧囂的小世界，那份抹不掉的念想和情愫，永遠留給了一代代“二大隊”的后人們。</p> <p class="ql-block">　　我從遙遠的記憶中，回過神來，一行三人又敲開了老工人邰水木的家門。 </p><p class="ql-block"> 邰水木叔叔僅比蔣叔小一歲，他是貴州鎮(zhèn)遠縣人，1960年參加工作，1965年隨65工程處參加了六枝礦區(qū)三線建設(shè)中的“地宗大會戰(zhàn)”。后來又隨單位建設(shè)大用煤礦。煤礦建好后，他便一直在礦上的采煤二隊工作，直至退休。 </p><p class="ql-block"> 邰叔是目前在“二大隊”居住時間最長的老人了。當年我家在二大隊居住時，他就住在我家對面的樓上。</p><p class="ql-block"> 可能是當年我年少懵懂的緣故，對邰叔的過往，印象不深。只記得他在井下出過工傷，全家就靠他一人的工資吃飯，生活條件異常艱苦。</p> <p class="ql-block">　　“他是一年不如一年嘍，特別是我母親前些年走了之后……”邰叔的兒子告訴我。 </p><p class="ql-block"> 邰叔坐在一旁，一直沒吭聲。但臉上始終笑容可掬。過去的歲月，對他而言，仿佛早已淡化，難以從他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頰上，看出內(nèi)心的跌宕起伏。唯有那一道道縱橫交錯的深深皺紋，顯眼奪目，猶如礦井里那一條條黑乎乎、深不可測的巷道。 </p><p class="ql-block"> 邰叔1967年便在“二大隊”安家落戶了。幾十年來，從未離開過這片土地。 </p><p class="ql-block"> “前兩年，我曾接他去縣城和我一起住。但他只待了十天半月，就非要鬧著回礦上，說住在城里不習(xí)慣”。邰叔的兒子言道。</p><p class="ql-block"> 老楊哥抬頭看了眼邰叔，接話：“這里有他的熟人、朋友。大家平時還可以串串門，聊聊天?！?lt;/p> <p class="ql-block">　　“其實，他這是不愿給我們兒女添麻煩，怕在生活上連累我們?！臂⑹宓膬鹤诱f得很直白。末了，他又說：“他一個孤寡老人住在這里，生活難以自理，我們作為子女，肯定不放心。這不，我還得天天往這跑，好在二大隊離城區(qū)不遠，路也好走……” </p><p class="ql-block"> 邰叔的聽力不行，他瞪大眼睛，盯著其子，不知兒子在說啥，表情木訥。 </p><p class="ql-block"> 這一幕，讓我心里頓時涌起了一陣陣難言的酸楚。 </p><p class="ql-block"> 出了門， 我有些哀聲嘆氣。心想：“這些職工，將自己的一生，隨同他們開采出來的煤炭，一并在燃燒，在化為灰燼啊……”</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夜幕下的“二大隊”，若不是公路上不時往來的車輛，照射出的一束束燈光，人們不會輕易察覺這綠樹成蔭的地方，竟還深藏著幾棟破舊的小樓。</p><p class="ql-block"> “快，快進屋！”居住在“二大隊”另一棟樓里的退休老工人曹炳成，對我們的突然造訪，既詫異、又驚喜。 </p><p class="ql-block"> 他很熱情地接待了我們。屋里一盞昏暗的燈，懸掛在我們頭頂上。落坐后，我環(huán)顧四周的水泥墻，早看不出本色了。幾塊老臘肉，掛在黑乎乎的墻面上，滲透出了泛著少許光澤的油水。曹叔家除了電視、冰箱外，其它幾件不多的家具都是七、八十年代的老物件了。 </p><p class="ql-block"> 讓人感到驚訝的是，燈光下，居然還有一個燒著柴火的鐵爐子！這三伏天本來就熱，氣溫如此之高，可曹叔和他老伴，竟還用此爐每天燒火做飯。</p> <p class="ql-block">　　曹叔認識與我同行的楊哥。他倆聊得十分親熱。說起當年65處八位在姓名中，含“成”字的幾位老人，曹叔滔滔不絕。 </p><p class="ql-block"> 曹叔乃當年八大“成”之一，也是唯一健在的八大“成”。他和蔣叔同歲，西南三線建設(shè)啟動后，他從老家清鎮(zhèn)通過招工進入了65工程處。后來，便一直在大用礦下井挖煤，直至87年退休。 </p><p class="ql-block"> 交談中我得知，曹叔有三個孩子，都是女兒，早已在外成家立業(yè)。平時，家中就只有他和老伴。好在他愛人比他年齡小了很多，手腳很麻利，曹叔一日三餐，均可坐享其成。 </p><p class="ql-block"> 曹叔大腦清醒，身板還算硬朗，精神狀態(tài)也還不錯。有時，閑不住了，他會不時出門，從房后的山上尋來一些枯枝樹木，再逐一鋸短，劈成兩半，當成柴火來燒。</p> <p class="ql-block">　　看得出，曹叔很適應(yīng)這種田園般的生活。他每月有著四千多塊錢的退休工資，家中的日常開銷，也還過得去。 </p><p class="ql-block"> “走吧，曹叔也該休息了”。我看了看時間，站起身來，向曹叔告辭。 </p><p class="ql-block"> 見我們要走，曹叔竟有些不舍，他緊緊拉著楊哥的手，苦澀的笑了笑：“我們現(xiàn)在是掰著手指頭，在數(shù)天天了……” </p><p class="ql-block"> 打著手電筒，曹叔執(zhí)意要送我們一程。“快回去吧，不要出門了?！蔽覀儎袼舨?。 </p><p class="ql-block"> 他這才握著電筒，站在門前的臺階上，一邊向我們揮手告別，一邊沖楊哥嚷道：我“走”的時候，你一定要來，來送我啊…… </p><p class="ql-block"> “放心，我一定來，來……”楊哥頓時潸然淚下，哽咽得說不下去了。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風(fēng)燭殘年的蔣叔、邰叔、曹叔他們這代三線人，正在向人生的終點一步步蹣跚而去。他們也將猶如浩瀚星空中，那一晃而過的流星，悄無聲息地墜落大地……</p><p class="ql-block"> 正如“二大隊”，這個三線時期的地名稱謂，也許再過若干年后，不會有人再記得它了，它會漸漸淡出人們的視線，最終退出歷史的舞臺。</p><p class="ql-block"> 但居住在此的礦上幾代人，永遠記得這片熱土！</p><p class="ql-block"> 歲月人生啊，便是如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