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第一章 功果滌瑕十三郎</p><p class="ql-block">萬斤大象，來自天竺。此象名“象服”，本是雄象，年二十五歲，但卻身披古時(shí)貴婦之禮服，上繪各種圖形為裝飾，而這種禮服，也同樣稱之為“象服”。</p><p class="ql-block">“象服”之名，并非源于此萬斤之“象服”，而是古時(shí)貴婦所穿的這種禮服，本來就叫“象服”。</p><p class="ql-block">“象服”背上，妖姬口咬三尺青鋒，這一口劍，同樣來自天竺，但鑄劍者卻是漢人畢慕士。</p><p class="ql-block">畢幕士，出身少林，于北宋末年間，名氣僅次于“少林不敗客”海禪王，亦與海禪王相交至篤。<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校者注：此為本書作者魯衛(wèi)另一著作《劍雪神雕》人物，年代上屬于北宋，故事發(fā)生在《天下群英》之前。)</span></p><p class="ql-block">海禪王暴卒后，畢幕士至為悲慟。次年，只身遠(yuǎn)走西方，直達(dá)天竺，立誓永不重返中土。</p><p class="ql-block">在天竺荒漠之地，著書、念佛、鑄鐵。其后，鑄鐵鑄上了癮，什么事情都不做，朝夕鑄造鐵碗、鋼盆、金枕頭。（并非榴蓮，是真真正正用金子鑄造的枕頭，好讓一些暴發(fā)戶每晚都做其黃金夢(mèng)。）</p><p class="ql-block">年九十六，垂垂老矣，也快死矣，思鄉(xiāng)情更切，忽萌鑄劍之念。</p><p class="ql-block">為了要鑄造一把好劍，堅(jiān)決不肯死掉。果然，畢老人為鑄此劍，奇跡地又再活了十九年。</p><p class="ql-block">十九年后，劍已鑄成，取名“印刀”。</p><p class="ql-block">分明是一把好劍，怎會(huì)叫做“印刀”？當(dāng)時(shí)，普天之下，無人能解。乃至畢幕士以下第二十三代曾曾曾孫，方始忽然明白過來。</p><p class="ql-block">原來“印刀”者，便是指“印度”！</p><p class="ql-block">“印刀”是好劍，傳入中土后，輾轉(zhuǎn)落在沈輕蘿掌中。在這一夜，妖姬口咬“印刀”，四平八穩(wěn)騎在象背，手下“九畿神女”，各發(fā)八口“承歡飛刀”，直取江心十二快舟三十六戰(zhàn)士要害。</p><p class="ql-block">“九畿神女”分別是沈侯、沈甸、沈男、沈采、沈衛(wèi)、沈蠻、沈夷、沈鎮(zhèn)及沈藩。</p><p class="ql-block">主子姓沈，九女相隨，在武林中本屬平常事。</p><p class="ql-block">至于九女之名，則取義自古之王畿及九畿。</p><p class="ql-block">故老相傳，古時(shí)以王畿為核心，自內(nèi)而外，每五百里為一畿，共有侯、甸、男、采、衛(wèi)、蠻、夷、鎮(zhèn)、藩九畿，是為各諸侯之領(lǐng)地。</p><p class="ql-block">因此，九女遂以此為名。</p><p class="ql-block">七十二口飛刀齊飛，要是統(tǒng)統(tǒng)例不虛發(fā)，十二快舟上三十六人，合該每人身中飛刀一雙。要是齊齊插入咽喉，倒像是一對(duì)閃閃生亮的筷子。</p><p class="ql-block">只是，九女之飛刀，只像是“亂石打竹林”，中刀者雖然頗眾，但有些中在小腿、有些中在耳背、甚至有些中在屁股之上。</p><p class="ql-block">妖姬差點(diǎn)沒氣得一口咬碎“印刀”。</p><p class="ql-block">側(cè)目睨視，江畔淺灘上，霸王也口中咬物。但他咬的并不是一把劍，而是一枝“縱橫四海天龍血箭”。</p><p class="ql-block">能以“口勁”，把這一枝從“百石魔龍金弓”射出的勁箭一口咬住，霸王身手之卓絕，可見一斑。</p><p class="ql-block">但卻也令沈輕蘿心中噗噗地怦然跳動(dòng)。這霸王，簡(jiǎn)直是在玩命。</p><p class="ql-block">黑袍男子惱怒了。他盯住霸王的臉，叫道：“為什么還在想念姓卓的賤人？”</p><p class="ql-block">霸王更怒：“堂堂男子，妖里妖氣的，成何體統(tǒng)？”</p><p class="ql-block">黑袍男子道：“在酒盤谷，你對(duì)我是何等地溫柔體貼，難道你已忘了？”</p><p class="ql-block">霸王叫道：“當(dāng)日醉眼昏花，誤把馮京作馬涼，作不得數(shù)！”</p><p class="ql-block">黑袍男子“喲”的一聲叫了起來：“你只當(dāng)是逢場(chǎng)作戲，人家可是認(rèn)真的！”沈輕蘿聽了，在“象服”雄偉的背上笑得花枝亂墜，但眼中已生怒意。</p><p class="ql-block">金頂婆婆與霸王拼了一掌，竟是五內(nèi)翻騰不已。她心下駭異，尋思道：“難道這姓楚的比我還更厲害嗎？”</p><p class="ql-block">黑袍男子那一艘快舟，已像是箭矢般直標(biāo)上岸。近在咫尺，他的臉看來更是挺秀。</p><p class="ql-block">但他突然回頭，瞪目向金頂婆婆厲聲疾喝：“你這個(gè)老女人，竟敢動(dòng)我的霸王？你去死吧！”一掌怒擊過去，勢(shì)如排山倒海，掌勁極是駭人。</p><p class="ql-block">金頂婆婆又驚又怒，只得揮掌一拼。兩掌相交，黑袍男子悶哼一聲，右手腕骨骨折之聲清脆可聞，竟是立時(shí)被金頂婆婆的掌力震斷。</p><p class="ql-block">金頂婆婆與霸王拼掌，未占絲毫上風(fēng)。倒是這黑袍男子，看似聲勢(shì)十足，但一拼之下，卻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完全不是金頂婆婆的對(duì)手。</p><p class="ql-block">金頂婆婆森冷的目光，忽然凝注在百石魔龍金弓之上，陡地喝道：“‘大漠蒼龍’展金弓是你的什么人？”</p><p class="ql-block">黑袍男子雖然腕骨折斷，但仍然聲色俱厲：“我是展京，綽號(hào)叫‘黑龍’，是‘大漠蒼龍’之子?！?lt;/p><p class="ql-block">金頂婆婆冷笑：“蒼龍老展，在武林中也算得上是一號(hào)人物，怎生下你這種窩囊的兒子？”</p><p class="ql-block">霸王倏地?cái)r在展京之前，大聲道：“大漠展氏部族，近百年以來守疆衛(wèi)國，功在天下社稷，你少胡說八道！”</p><p class="ql-block">金頂婆婆道：“江東霸王，這一筆帳，老身改日跟你再算！”語聲甫落，身形急掠，直向岸東而去，片刻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p><p class="ql-block">金頂婆婆甫去，展京立時(shí)上前牽著霸王的手：“楚郎，咱們走，一起到關(guān)外去?！?lt;/p><p class="ql-block">霸王沒有縮手，只是嘆了口氣，道：“展弟，你弄錯(cuò)了，我不是你這樣的人。我喜歡的，絕不會(huì)是個(gè)男子?！?lt;/p><p class="ql-block">展京一本正經(jīng)的道：“你可以把我當(dāng)作是個(gè)女子?！?lt;/p><p class="ql-block">霸王道：“女子是溫柔體貼的?！?lt;/p><p class="ql-block">展京淺笑，這一笑居然笑得很好看：“我可以比世上最溫柔的女子更溫柔?！?lt;/p><p class="ql-block">霸王搖搖頭，道：“但我寧愿你一箭把我射死?！?lt;/p><p class="ql-block">展京道：“我的箭，又怎射得死霸王？”</p><p class="ql-block">霸王道：“適才一箭，你并沒有把金弓箭弦拉滿，否則又焉敢以口接箭？”</p><p class="ql-block">展京輕輕嘆息：“我若不是喝醋喝得妒火中燒，又怎能把箭矢射向楚郎的臉上？”</p><p class="ql-block">霸王道：“你右手腕骨骨折，但仍強(qiáng)行用這一只手握住我的手，是不是太蠢了？”</p><p class="ql-block">展京道：“你不是說過，我的右手比左手好看一些嗎？既然你曾經(jīng)這樣說，我以后只會(huì)用右手撫摸你的身體?！?lt;/p><p class="ql-block">霸王道：“但我會(huì)把這一只混帳的手砍了下來！”</p><p class="ql-block">展京道：“你若狠得下心腸，我把這一只右手送了給你。”</p><p class="ql-block">霸王嘆道：“想令尊壯年時(shí)候，是何等地英雄豪杰？昔年，契丹北院大王耶律貴洪，率領(lǐng)遼國逾百武功高強(qiáng)之士，夜襲嵩山少林寺，眼看一場(chǎng)浩劫再難避免，令尊神箭忽發(fā)，把耶律貴洪一箭穿胸射死?！?lt;/p><p class="ql-block">“想耶律貴洪在遼邦貴為北院大王，位高權(quán)重，竟然喬裝商旅，千里迢迢潛登少室峰夜襲少林寺，其野心及圖謀之可怖，委實(shí)令人震駭?！?lt;/p><p class="ql-block">“大漠展氏部族，以漢人之身，卻在關(guān)外逐水草牧馬牛羊?yàn)樯?，百余年來，一直飽受異族部落酋長狙擊，但展氏自展祖公迄今，先后共歷六代血裔，始終在關(guān)外荒漠草原之間來去如風(fēng)，更屢屢抗遼、抗金、也對(duì)付西夏韃子，直如大漠、草原上的鬼魅?！?lt;/p><p class="ql-block">“可是，到了展弟這一代，你又曾經(jīng)做過些什么驚天動(dòng)地的大事了？這兩年，你到了中原，糾結(jié)江湖匪類，組成了黑龍幫，卻老是胡天胡地，胡作非為。展弟，你不要丟掉祖上五代的臉，無論你喜歡男人也好女人也好，最少必須知道何謂之家？何謂之國！你明白了沒有？”</p><p class="ql-block">霸王語重深長，但展京皙白而斷折的右手，仍然不怕疼地握住霸王的手。</p><p class="ql-block">就在這時(shí)，一道寒光閃起。</p><p class="ql-block">那是“印刀”！是妖姬的神劍！沈輕蘿已從“象服”背上翩然落下，一劍砍向展京的右手。</p><p class="ql-block">展京是可以縮手的，只要他放開霸王的手，這一劍未必便能把他的右手?jǐn)氐簟?lt;/p><p class="ql-block">但展京不肯放手。他寧愿斷掉這一只右手，也不肯放開霸王。“印刀”絕不留情，直斬下去。但”當(dāng)“一聲響，楚江東以霸王槍為展京擋下這一劍。</p><p class="ql-block">沈輕蘿赤足提劍，九畿神女各自手扣飛刀，仿似弧形掩至，每一道目光，都凝注在展京的臉上。</p><p class="ql-block">沈輕蘿臉色一寒，冷笑道：“兩個(gè)大男人，當(dāng)眾拉拉扯扯，當(dāng)真蔚為奇觀，教人大開眼界?！?lt;/p><p class="ql-block">霸王嘆道：“展弟喝醉了，蘿姊休怪?！?lt;/p><p class="ql-block">沈輕蘿嘿嘿一笑，道：“一個(gè)人若是醉了，身上自有陣陣酒氣襲人而來。但此刻江風(fēng)拂面，從這位黑龍幫主身上飄來的，可不是什么酒氣，而是沁人肺腑的脂粉幽香，當(dāng)真是如蘭似麝，香艷之至。”</p><p class="ql-block">展京“呸”的一聲：“我喜歡把身子涂得香噴噴，你這個(gè)妖女管得著么？”</p><p class="ql-block">沈輕蘿哂然一笑，道：“我不錯(cuò)是妖女，但再妖再異，畢竟是貨真價(jià)實(shí)的女兒身，但你又怎樣？你再秀氣再嬌媚，也不能跟我相比。若要喝卓君婉的醋，我豈非比你更有資格嗎？”</p><p class="ql-block">展京的臉本來就很皙白，這時(shí)候更是白上三分，只有一雙眼睛，忽然又紅又濕，竟是一副楚楚可憐，泫然欲涕的模樣。</p><p class="ql-block">霸王給展京在眾目睽睽之下，毫不避嫌地握住自己的手，前一句“楚郎”，后一句“大哥”，當(dāng)真是寒毛直豎，眉頭大皺。只得道：“展弟，蘿姊所言極是，你還是清醒一點(diǎn)做人，別讓老父失望?！?lt;/p><p class="ql-block">展京道：“我悄悄回到中土，正是因?yàn)槔细赶啾?，要我和一個(gè)蒙古女子成親。那個(gè)蒙古姑娘，眉毛粗得像是一堆羊糞，鼻孔朝天唇厚數(shù)寸，恐怖極了。我驚怒之下，決意回到江南，再也不會(huì)重出關(guān)外?！?lt;/p><p class="ql-block">霸王道：“那位蒙古姑娘，是草原上著名的大美人，當(dāng)年我也是見識(shí)過的。展弟之言，恐皆是不盡真實(shí)?！?lt;/p><p class="ql-block">沈輕蘿冷笑道：“在他眼中，霸王才是天下間最漂亮的女子?！?lt;/p><p class="ql-block">霸王凜然道：“蘿姊，這種事，不能用來開玩笑——”話猶未了，面上已火辣辣地吃了一記耳光。</p><p class="ql-block">沈輕蘿怒道：“你快點(diǎn)去死吧！我以后再也不要看見你這種不倫不類的妖怪！”縱身跨上象背，一聲清叱，連同九畿神女一起消失在夜色之中。</p><p class="ql-block">展京立時(shí)眉開眼笑，把臉龐依偎在霸王胸膛上。楚江東忍無可忍，一記霸王裂岳拳轟向他的小腹，雖然只用上三成內(nèi)力，已把這位黑龍幫主當(dāng)場(chǎng)重創(chuàng)，仰天倒臥在江畔。</p><p class="ql-block">這時(shí)，江的下游，一艘小舟逆流而上，小舟之上，共有二人。</p><p class="ql-block">劃櫓的是段小樓。躺在小舟上的是楊破天。</p><p class="ql-block">霸王吁一口氣，飛身掠上小舟，把楊破天輕輕抱起，沉聲說道：“破天怎樣了？”</p><p class="ql-block">小段道：“老妖婆出手很重，破天前額受了傷，刻下仍在昏迷之中，但照我看，除了失血甚多之外，倒也不容易就此死掉?！?lt;/p><p class="ql-block">霸王從身上取出一只綠瓷圓盒，打開蓋子，里面裝著的是黑色膏藥。</p><p class="ql-block">小段道：“這些‘黑玉脈絡(luò)神膏’，珍貴無比，連你自己身受重傷之際，也不舍得取出使用?！?lt;/p><p class="ql-block">霸王道：“楚某一條賤命，生死都不足慮，要是白白浪費(fèi)這種罕世難求的神膏，豈非罪孽嗎？”</p><p class="ql-block">一面說，一面把比自己性命還更重要的“黑玉脈絡(luò)神膏”，當(dāng)作是泥漿般厚厚地涂在楊破天前額上。</p><p class="ql-block">小段怔怔地瞧著霸王，良久，長長嘆一口氣：“要是我受了同樣的創(chuàng)傷，你會(huì)怎樣救我？”</p><p class="ql-block">霸王不假思索，立時(shí)朗聲答道：“當(dāng)以口水混和尿液，厚厚涂于傷口之上。”</p><p class="ql-block">小段的臉陡地僵硬。半晌后，用力劃櫓，縱聲長笑，雖則逆水行舟，但不消半頓飯時(shí)光，已劃至江心小島。</p><p class="ql-block">霸王登上小島，直往島北找尋。未幾，終于找到魔教朱雀壇幫眾扎營駐足之地。</p><p class="ql-block">只見聶怒、金秀才、老狀元以及數(shù)十位魔教弟子，無不渾身虛軟地躺臥倒地，可見金頂婆婆的下毒功夫，確然絕頂厲害。</p><p class="ql-block">眾人之中，自是以聶怒功力，最是深厚，因此也復(fù)原得最快但也只能勉力行走，未能即時(shí)凝運(yùn)內(nèi)力。要是遇上強(qiáng)敵，這里數(shù)十條性命，全都岌岌可危。</p><p class="ql-block">聶怒瞧了霸王一眼，道：“你是什么人？”</p><p class="ql-block">霸王道：“江東楚人，姓楚名江東。”</p><p class="ql-block">聶怒“啊”一聲，道：“原來是楚霸王……敢問本教少主，是否已遭敵人帶走？”</p><p class="ql-block">霸王道：“不錯(cuò)，而且曾受重創(chuàng)，但楚某已把他帶了回來?！?lt;/p><p class="ql-block">輕輕把聶怒背起，飛奔小島南端。聶怒一世英雄，竟要?jiǎng)跓┏瓥|背著走，忍不住黯然長嘆。</p><p class="ql-block">這時(shí)，小段已把楊破天抱至島上，又脫下一襲長袍，攤于地上。</p><p class="ql-block">楊破天躺在長袍之上，雙目緊皺，額前被涂上厚厚一大堆色澤烏黑的膏藥，聶怒見了，神情說不出的凝重。</p><p class="ql-block">霸王向聶怒提起金頂婆婆。聶怒深吸一口氣，道：</p><p class="ql-block">“這位峨媚至尊，與楊教主大有過節(jié)，只是想不到，時(shí)至今日，這險(xiǎn)惡的老太婆竟然緊咬著少主不放?！?lt;/p><p class="ql-block">霸王道：“若以一國而言，不可一日無君。貴教自楊教主撒手塵寰后，教主寶座始終空懸至今，豈非留以有待不成？”</p><p class="ql-block">聶怒干咳一聲，道：“此事關(guān)系本教重大機(jī)密，請(qǐng)恕聶某未便透露。”</p><p class="ql-block">這時(shí)，楊破天忽然睜開眼睛，又搖搖晃晃的站起，叫道：“美娘呢？她在那里？我要見她。”關(guān)切之情，溢于言表。</p> <p class="ql-block">他甫自迷糊中清醒過來，便問及“美娘”下落，霸王正要細(xì)說江中當(dāng)時(shí)景況，忽然聽見金頂婆婆陰陽怪氣的聲音，有如冤魂不散地響了起來。她道：“這個(gè)賤人的腦袋，已給我一劍斬了下來，拋入江水里喂魚?！?lt;/p><p class="ql-block">楊破天又驚又怒，一口真氣逆轉(zhuǎn)不過，眼前一黑又再昏倒過去。小段大怒，輕輕放下楊破天，破口大罵：</p><p class="ql-block">“老妖婆，枉你身為峨嵋金頂?shù)谝桓呤?，竟比蛇蝎還更險(xiǎn)毒，他媽的，大理功果坡‘滌瑕山莊’段十三郎，今晚便來會(huì)你！”</p><p class="ql-block">抽出一口兩尺長短的金刀，刀刃只是微彎，但刀柄彎得更甚，刀柄呈古銅色，刀身在金黃之余，又隱隱透出異樣的暗紅色，宛如正在瀝血。</p><p class="ql-block">霸王忍不住問：“這是什么刀？怎么連我也不曾見過？”一直以來，霸王只是看見小段使用那一口成功劍。</p><p class="ql-block">小段道：“這是地?cái)傂n之刀，價(jià)錢如泥，每把三十文錢，經(jīng)過討價(jià)還價(jià)，以十五文錢交易成功?！睗M嘴胡言，峨嵋金頂婆婆不禁勃然大怒。</p><p class="ql-block">楚江東自然也絕不會(huì)相信段小樓的鬼話。也就在這時(shí)候，江心島一株大樹上，響起了一陣蒼老的笑聲。</p><p class="ql-block">樹上蟄伏有人，以聶怒、段小樓、楚霸王三人之能耐，竟然一直不曾察覺，足見其人絕不簡(jiǎn)單。</p><p class="ql-block">一陣江風(fēng)吹過，樹梢上輕輕飄下一道身影。此人墮下之勢(shì)，看來輕若柳絮，豈料雙足甫站地面，竟使土地震撼，其勁道之猛烈，尤勝“象腳勁”這一門功夫。</p><p class="ql-block">聶怒見多識(shí)廣，凜道：“是‘地王氣勁’！”</p><p class="ql-block">只見這人，衣飾華貴，年紀(jì)雖老而精神抖擻。他面上五綹長髯，雖已在地上站立良久，但地面仿佛仍在微微搖晃，令人駭異。</p><p class="ql-block">聶怒神色森然，半晌緩緩地說出了一個(gè)人的名字：“黑木蕭博！”</p><p class="ql-block">這人竟是黑木堂中，號(hào)稱第一高手之蕭老供奉——蕭博！</p><p class="ql-block">蕭博近年，已絕少在江湖露臉，甚至有人傳言，這位黑木堂第一高手，已在數(shù)年前遠(yuǎn)離中土，回到無邊大漠的世界。豈料在此時(shí)此地，這位蕭老供奉，竟然沖著魔教少主而來。</p><p class="ql-block">聶怒固然是老江湖，見聞廣博。而蕭博縱橫大江南北，江湖閱歷之豐富，更是武林中鮮有人能望其項(xiàng)背。</p><p class="ql-block">他冷冷地瞧著小段手中的金刀，忽然慢慢的道：“這一口刀，刀長一尺九寸九分，本是中原部族求雨之刀。但自東漢年代，輾轉(zhuǎn)傳至大理，最后落入‘功果老人’段景侯之手?！?lt;/p><p class="ql-block">聶怒聞言，心中恍然，接著說道：“如此說來，這便是‘舞雩刀’！”</p><p class="ql-block">蕭博冷冷道：“雖是求雨祭天之刀，但鋒刃以‘烈陽血肉金砂’鑄造，絕對(duì)是一把——絕——世——好——刀！”</p><p class="ql-block">蕭博盛贊的刀，當(dāng)然是好刀！甚至是稀世難求的絕世好刀。金頂婆婆陰惻惻地一笑，道：“刀雖然好得不得了，但刀的主人，是否配得起‘舞雩刀’？”</p><p class="ql-block">小段道：“峨嵋派中流劍法天下無雙，小段不自量力，在此向老婆婆討教幾招！”語聲未落，刀光已起，在剎那間刀勢(shì)斜削，招式如同行云流水，大有氣勢(shì)。</p><p class="ql-block">金頂婆婆嘿嘿一笑，長劍一蕩，仿如風(fēng)馳電掣般急攻段十三郎。</p><p class="ql-block">小段刀勢(shì)一削即變！身形瞬間轉(zhuǎn)飛，刀招一轉(zhuǎn)，身形倒背著金頂婆婆，刷地一竄，刀鋒竟自左下方朝向婆婆面門剁去。</p><p class="ql-block">金頂婆婆喊了一聲：“好小子！”右足往外一滑，身軀由右向左，一個(gè)錯(cuò)步盤旋，長劍施展出“中流劍法”精熟無比的招數(shù)。</p><p class="ql-block">小段一哼，刀招倏變，雖然對(duì)手劍法厲害，但他悍然不懼，反而盡情展開進(jìn)手的招數(shù)。一聲叱喝，把七七四十九招“嵖岈天王刀”發(fā)揮得淋漓盡致。</p><p class="ql-block">嵖岈，指高峻之貌。</p><p class="ql-block">在豫中，有一名山，山名嵖岈。唐玄宗時(shí)，嵖岈山上，有一座道觀，觀主劉喜道長，練劍三十五年，自覺一事無成，若論劍法，在當(dāng)世武林排名，竟連一千名之內(nèi)也擠身不上。</p><p class="ql-block">乃至花甲暮年，聽信相士之言，以為陽壽已盡，必將死矣。一夜，練劍練至夜半深更，耗盡全身力氣，頹然倒臥于道觀之中。</p><p class="ql-block">朦朧中，忽見一怪物，壯若力士，裸胸袒腹，背插兩翅，額具三目，臉赤如猴，下額長而銳，有如鷹鹯，而爪更利，左手執(zhí)楔，右手持槌，作欲擊狀……</p><p class="ql-block">劉喜道長一望而知，這便是雷公！</p><p class="ql-block">朦朦朧朧中，只聽見雷公吼道：“汝練劍數(shù)十載毫無進(jìn)展，可知緣故？”</p><p class="ql-block">劉喜道：“想必是弟子愚鈍，天資差劣之故?！?lt;/p><p class="ql-block">雷公吼道：“胡說！汝身兼貪狼、巨門、祿存、文曲、廉貞、武曲與破軍七星命格，這七星便是北斗七星，要是連你這樣的人也算是生性愚鈍，天資差劣，普天之下還有什么人能練成上乘的武功？”</p><p class="ql-block">劉喜道長忙道：“愿雷神有以教我?！?lt;/p><p class="ql-block">雷公道：“汝練劍不成，原因只有一個(gè)，那是因?yàn)槟愕拿济珡?，須知彎不成劍，彎者為刀！?lt;/p><p class="ql-block">劉喜道長不服，嘶聲反駁。雷公大怒，掣電殛之。但聽霹靂一聲巨響，劉喜全身猛烈抽搐，口吐白沫，手足痙攣。</p><p class="ql-block">但劉喜道長并不埋怨。一直以來，他深信相士之言，以為今歲必死。既是命中注定，也就再無奢念甚至是視死如歸。</p><p class="ql-block">也不知隔了多久，道長緩緩地睜開眼睛，滿以為已身在鬼國幽都。但顧自四盼，既不見鬼卒牛頭馬面，也不見判官夜叉，卻見一人，伸手指向道觀殿前一棵柏樹。</p><p class="ql-block">柏樹已被雷電擊斷，更連根拔起，劉喜道長趨前一看，只見原來在樹根之下的泥土，隱隱寒芒閃爍，急急挖掘一看，倏地滿手鮮血，原來抓住了一把鋒利無匹的鐵刀。</p><p class="ql-block">鐵刀之下，又有一只鐵匣，打開匣子，里面有一部刀譜，上書“天王刀法”四字。</p><p class="ql-block">劉喜道長恍然大悟，回頭再找那人，早已不知所蹤。自此，劉喜道長朝夕苦練刀法，居然又再活了三十年，最后把這一套絕藝命名為“嵖岈天王刀法”。</p><p class="ql-block">據(jù)武林百曉生兵器譜上評(píng)注：“劉喜道長，以九十高齡，入大理，五年后，更南下苗疆，自此一去不返?！?lt;/p><p class="ql-block">劉喜道長在大理五年，居住何處，有何事跡，早已不可稽考。直至段小樓這一代，小段崛起于中原，始將這一手“嵖岈天王刀”重現(xiàn)武林。</p><p class="ql-block">“嵖岈天王刀”疾似驚霆，迅如旋風(fēng)，果然是江湖上罕見的刀法。霎時(shí)間，金光霍霍，刀刀吞吐如同火舌，果然厲害。</p><p class="ql-block">金頂婆婆手中長劍如同一泓秋水，招數(shù)陰柔綿軟，但卻韌力十足，“中流劍法”本就以“中流砥柱”四字為經(jīng)，“不屈不撓”四字作緯，敵勢(shì)越強(qiáng)，守得越穩(wěn)，但在堅(jiān)守之中，逢九進(jìn)一，守得越穩(wěn)，偶爾作出的反擊，也就越更變化莫測(cè)，直如云涌風(fēng)起，銳不可當(dāng)。</p><p class="ql-block">金頂婆婆睥睨江湖數(shù)十載，竟與一名大理青年刀手陷于苦戰(zhàn)之局，雖則并未陷于下風(fēng)，但憑著一手峨嵋中流神劍久久未能制勝，已可算是大大的丟臉。</p><p class="ql-block">小段越戰(zhàn)越勇，舞雩刀如同金蛇亂舞，金頂婆婆心下惱怒，心想：“要是再給小子纏斗下去，便是最終把他一劍斃了，老婆子的臉已大大掛不住！”驀地劍勢(shì)一變，招招疾走偏鋒，使的不再是中流劍法，而是峨嵋派另一種勢(shì)道辛辣的“小瘋魔劍”。</p><p class="ql-block">少林寺有“二大神功”。第一大是“少林大瘋魔杖”，第二大是“大瘋魔劍法”。</p><p class="ql-block">至于另一佛門派系峨嵋，則有“三小絕學(xué)”。第一小是“小念凈心咒神功”，雖未完全失傳，但十二卷功譜中僅余前三卷，至于后九卷，人人皆知仍在峨嵋山中，但峨嵋山峰巒起伏，浩瀚如海，究竟這九卷功譜被埋藏在那一峰那一洞，卻是誰也說不上來。</p><p class="ql-block">峨嵋“三小絕學(xué)”之二，是“小青燈金佛掌”，這套掌法，峨嵋派十人中最少有七人練過，但以苦月、苦星兩大高手而言，也只能練至第二重境界，原因不明。</p><p class="ql-block">至于第三小絕學(xué)，便是盛傳與少林“大瘋魔劍法”頗有淵源之“小瘋魔劍”。</p><p class="ql-block">“小瘋魔劍”，一招不是一招，一劍也不是一劍。觀其劍勢(shì)，恰恰與“大瘋魔劍”背道而馳，但在這背道而馳的劍招中，卻又互見關(guān)連，恰似長江與黃河，又似是峨嵋金頂與嵩山少室峰。</p><p class="ql-block">“小瘋魔劍”，一招殺出，一招如同千千萬萬招。一劍飛舞，也是一劍變成千千萬萬劍。</p><p class="ql-block">小段大笑：“峨嵋至尊，果然不同凡響！”刷刷刷一連三刀，刀挾勁風(fēng)，倏地“一鶴沖天”身形直起，把金頂婆婆的長劍也引向半空。</p><p class="ql-block">也就在這一霎間，蕭博大袖飄飄，無聲無息地一掌向霸王當(dāng)胸?fù)糁痢?lt;/p><p class="ql-block">蕭博一掌擊出，內(nèi)力充沛，如同在黑沉沉夜色之中，有千軍萬馬一起自遠(yuǎn)方奔馳過來。楚江東早已防備，眼見敵人掌力沉雄，要是以“裂岳霸王拳”硬拼，未必便能占上絲毫便宜，只得當(dāng)機(jī)立斷，避重就輕，使出一手“避之則吉走為上著撤退掌”。</p><p class="ql-block">這一手掌法，連名稱也突兀無比。乃江東楚地子弟廟三百年前一名廟祝所創(chuàng)。</p><p class="ql-block">這廟祝的祖先，據(jù)說是楚項(xiàng)羽身邊一員猛將，跟隨著霸王在戰(zhàn)陣上屢屢出生入死。到最后，項(xiàng)羽固然是自刎烏江，這廟祝的祖先，也同樣戰(zhàn)死沙場(chǎng)，死狀極慘。</p><p class="ql-block">這廟祝有感而發(fā)，在子弟廟門外的廣場(chǎng)，不分日夜研創(chuàng)出一套掌功，招式完全不志在傷敵，著著只求自保，因此命名為“避之則吉走為上著撤退掌”。</p><p class="ql-block">楚江東乃今之霸王，豪氣干云絕不怕死。但他最傾慕的女子嫁了，她要嫁給司空覆手，再也不思念從前和自己如膠似漆般的一段深情。</p><p class="ql-block">在那時(shí)候，他每晚都在子弟廟門前喝酒。酒越喝越多，愁越積越重。霸王楚江東，似是為了卓君婉一頹不起。</p><p class="ql-block">但在這段愁苦傷痛的歲月，霸王在廟祝身上練成了這一套“避之則吉走為上著撤退掌”。其時(shí)，霸王要躲避的并不是什么強(qiáng)敵，而是一段再也無法重拾的情緣。</p><p class="ql-block">霸王每在醉中練掌，一邊練一邊大叫：“撤退吧！只有遠(yuǎn)遠(yuǎn)撤退開去，才有活路可走……”他要遠(yuǎn)遠(yuǎn)撤離，再也不見卓君婉，再也不見司空覆手這一個(gè)把自己重創(chuàng)的豪門公子哥兒。</p><p class="ql-block">當(dāng)時(shí)，霸王從沒想到，自己真的有用上這套掌法的時(shí)候。</p><p class="ql-block">蕭博想不到霸王使出的武功，竟然會(huì)是這種以“躲避”為主的掌法。</p><p class="ql-block">蕭博目露不屑之色，也沒打算對(duì)霸王窮追猛打。在他眼中，只想擄走一人，那使是楊缺之子——楊破天。</p><p class="ql-block">霸王既已東閃西躲不成氣候，蕭博再不遲疑，一掌把霸王逼開逾丈，右手再探，已觸及楊破天胸前衣襟。</p><p class="ql-block">蕭博要擄走楊缺之子，看情況，直似探囊取物，根本沒有任何人能阻擋。</p><p class="ql-block">孰料霸王雖然在掌法上“避之則吉”，但他還有一桿霸王神槍。</p><p class="ql-block">神槍可以伸縮自如，在平時(shí)，長僅二尺。但正當(dāng)蕭博要擄走楊破天之際，這桿霸王神槍倏地急劇暴伸，有如怒蛟般直撲蕭老供奉。</p><p class="ql-block">蕭博冷笑，身子閃電般右轉(zhuǎn)，掌勢(shì)一錯(cuò)，以“捺”字訣把霸王神槍直捺下去，竟是勁道后發(fā)先至，直把霸王這一桿鐵槍壓得無法抬頭。</p><p class="ql-block">蕭博冷冷一笑，道：“便是這孩子的父親，當(dāng)年也未能在蕭某手下，保得住他最心愛的女子！”掌勁一吐，驚人內(nèi)力自槍桿反逼，直涌向雙手握槍的霸王。</p><p class="ql-block">霸王雖然驍勇，但蕭博魔功可怖，無窮魔勁自槍桿急襲而至，霸王雙手虎口齊齊迸裂，鮮血染紅了霸王神槍，令人怵目驚心。</p><p class="ql-block">但霸王不再避之則吉，更不再逃躲。一聲怒喝，霸王神槍一收一放，嗤的一聲響，再度疾刺蕭博咽喉。</p><p class="ql-block">蕭博冷冷一笑，突然身隨槍尖晃動(dòng)，竟是有如陀螺般急迅地轉(zhuǎn)動(dòng)。在此同時(shí)，他一雙手掌也不住的在圈轉(zhuǎn)。</p><p class="ql-block">他掌勢(shì)急轉(zhuǎn)，轉(zhuǎn)得霸王眼前一花，在眨眼間，他全身已陷入掌影重重之中，可見蕭博在掌法上之造詣，已達(dá)化境。</p><p class="ql-block">敵人武功委實(shí)太強(qiáng)，霸王雖然戰(zhàn)意充沛，但最終還是被逼得節(jié)節(jié)后退。</p><p class="ql-block">蕭博掌影如山，但到了最后關(guān)頭，卻是志不在傷敵。眼見霸王已被逼得退入江水之中，再無余力反擊，倏地身形急急倒退，仍是撲向楊破天，終于把這少年輕輕挾在脅下，翩然登上那小舟。</p><p class="ql-block">霸王阻截不了蕭博，小段也未能擊敗金頂婆婆。蕭博登上小舟，金頂婆婆也追上前。小舟之上，金頂婆婆與蕭博兩大高手，聯(lián)袂把魔教少主楊破天擄走。霸王、小段雖然勇悍，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目送三人在江面順勢(shì)南下，漸漸消失了蹤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