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九四二年，河南大旱，夏季莊稼幾近絕收，禍不單行，秋季蝗蟲自天而降，他們啃光了所有的綠色植物，活生生斷了農(nóng)民的生路，地里的凡能吃的書皮、樹根、草跟、甚至土，都充了饑，故鄉(xiāng)養(yǎng)不了肉體，他鄉(xiāng)或許能容下靈魂，于是背井離鄉(xiāng)，將婦挈兒，舉家外逃。豫西北沁陽縣農(nóng)民張富貴便是逃荒大軍的其中一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張富貴和他的老伴彩霞，女兒嬌嬌一行三人沿黃河，走孟州、延津、新安，隨逃難的人流，漫無目標(biāo)，一路向西。路上所見，滿目凄涼，一群黃皮寡瘦，衣服襤褸之人，走著走著便倒下了，有的再也爬不起來，沿途餓殍時見，無人收尸。有的尸體已被野狗啃得慘不忍睹，有的皮包骨頭的尸體連餓狗也懶得去啃。有的“尸體”落滿蒼蠅，人不小心觸碰，“轟”的一聲，一群蒼蠅直打人臉，那尸體卻睜開了眼睛，茫然望你一眼，又無力地合上了，真不知道人在臨死前都在想什么。</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路艱辛，一路乞討，一路忍饑挨餓，這日他們過了靈寶縣城，再往前走，潼關(guān)古城墻隱隱可現(xiàn)。大部分的災(zāi)民繼續(xù)向西，入潼關(guān)，過渭南至西安，有少數(shù)人卻要北折，過黃河到芮城入晉南盆地。富貴這一家便是少數(shù)北折的。彩霞問：“人家都向西討活路，我們?nèi)ド轿鳎芑钊藛?？”富貴說；“聽說晉南是山西最富的地方，好養(yǎng)人。你往西都是荒寒地，那么多人跟你搶飯吃，你能搶過人家嗎？”彩霞頓時無語，于是他們折北而行。過杜家村便入河灘，上金雞嶺來到了河南這邊風(fēng)陵渡口，對岸就是中條山。風(fēng)陵渡在晉陜大峽谷出口處，奔騰的黃河在此轉(zhuǎn)了九十度大灣向東而去，從此才有“大河向東流，天上的星星參北斗”的群雄爭霸。相傳女媧鳳死后葬于此，又聞給黃帝提供指南針的大臣鳳也葬這里，所以叫做風(fēng)陵。它是秦晉豫三省交匯處，有雞鳴三省之稱，扼守三省門戶，是歷史上最有名的黃河渡口，金代?詩人趙子貞留下一首《題風(fēng)陵渡》“一水分南北，中原氣自全。云山連晉壤，煙樹入秦川”，歷史上有多少滄桑變故發(fā)生在 此，就連老佛爺慈禧西逃時，也在風(fēng)陵渡渡河入秦川。金庸小說《神雕俠侶》中，情竇初開的十六歲的花季少女郭襄，在風(fēng)陵渡邂逅楊過，愛上這個孤傲冷峻的男人，從此郭襄再無愛情。愛悠悠，恨悠悠，此情綿綿何時休？于是郭襄把她的徒弟取名風(fēng)陵，風(fēng)陵的徒弟便是鼎鼎大名的滅絕師太了。扯遠了，卻說張富貴來到了渡口，從夾襖的夾層翻出僅存的一點救命錢遞給老艄公，老艄公皺了皺鼻子，富貴趕忙跪下，“大哥，我只有這么多錢了，求你啦，就讓我過黃河吧！”都是窮苦人，老艄公心又慈，擺了擺手讓富貴一行上了船。</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船上坐的全是面帶饑色的逃難人，都是拖家?guī)Э诘模毁F和大家一樣席船而坐。“啟船了”，一個蒼勁有力的聲音在黃河上回蕩，老艄公搖起擼來，他的兒子則劃起漿來，船開始啟動，慢慢地向河中駛?cè)?。在黃河浪尖上討生活，那等于一只腳已踏上鬼門關(guān)，這一帶水流湍急，老艄公緊緊盯著河面，不停地擺著擼，盡管他在這里干了三十年，各種水情地勢摸得門清，但沒有絲毫大意，小心使得萬年船，這是一條真真理。船到中心的時候，忽然聽到“撲通”一聲，彩霞定睛一看，但見水面上浮者兩條小辮子和一雙擺動的小手，一會便啥也看不見了，很顯然，是坐在船頭的一對衣服破縷的夫妻將自己的女兒推進了黃河。老艄公似乎沒看到，依舊是緊盯著打著漩渦的水面，眾渡客表情麻木，眼睛呆望著遠方?！皳渫ā庇忠宦?，這次彩霞看得真真切切，坐在船右側(cè)一對夫妻，表情木然將自己八九歲的女孩推進水中。唉！這世道，大人尚且沒有活路，孩子跟著又怎樣活？有時生命真脆弱，就是撲通一聲。彩霞不由得把目光盯向自己的男人富貴，發(fā)現(xiàn)富貴眼神不對，只見富貴兩眼死勾勾的盯住女兒嬌嬌，雙手慢慢地伸向嬌嬌，此時的嬌嬌正好奇地看著水面上的浪花，她真的不知道，水面浪花遏不住，自己已到鬼門關(guān)。彩霞猛地拽過女兒，把嬌嬌死死地攬在懷里。女本柔弱，為母則剛，兩眼狠狠地盯著富貴，那眼光足可殺死十個富貴，富貴怯怯地將伸出去的手縮回。</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船終于到岸了，眾船客紛紛下了船，富貴一家又開始乞討，他們到了一戶門庭較大，上面掛著匾額估計是大戶人家的門口，富貴對嬌嬌說：“乖乖，爹媽到前面給你要點東西吃，你在這兒等爹娘?！眿蓩晒郧傻卮饝?yīng)了。嬌嬌始終沒有看到，娘是兩眼噙著淚，一步三回頭地走掉的。嬌嬌從中午等到天黑，又從天黑等到天明，終于等了個明白，爹媽不要她了，十一歲的嬌嬌從此就在晉南盆地乞討流浪了。</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