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飛機被轟鳴的引擎推出了跑道，以四十五度仰角的姿勢沖向天空?？崭劬频甑暮谏蓓斣谝曇袄锫冃?，818房的妻子枕著雪白的枕頭熟睡，我的思緒從地面回到了天空，從悵然變成了空洞。我的不舍也從機尾留下的長長白線變成了機艙里短短的，沉默。</p><p class="ql-block"> 只有漫漫無盡的白云包裹著我，將孤獨釀成了烈酒。</p> <p class="ql-block"> 兩個月前。</p><p class="ql-block"> 大姐在群里宣布了侄女兒將在八月訂婚的消息，小兩口在西昌工作，確切時間待定。話鋒一轉(zhuǎn)，對著我調(diào)侃娘親舅大，不得回來參加參加訂婚宴?處于懵懂狀態(tài)的自己還沒反應(yīng)過來，黃大又話鋒一轉(zhuǎn)說來回機票加上各種開銷差不多萬把塊了，那就……</p><p class="ql-block"> 我心生感動，畢竟是當(dāng)姐的，好理解小弟。</p><p class="ql-block"> “折現(xiàn)吧!”</p><p class="ql-block"> “嘶”，我深吸了口氣，心比夜風(fēng)更涼。</p><p class="ql-block"> 許久不見，她依然是我那既現(xiàn)實又善解人意的黃大女。還是熟悉的味道，還是熟悉的配方，一如小時候她拿火鉗夾我小腿肚的刻骨銘心。嗯，我這人大度，不記仇。對了，她最猙獰的表情是使勁掐著我的手臂牙齒咬的咕咕作響。一放手，一彎指甲蓋留下的小月牙肉眼可見的烏青。</p><p class="ql-block"> 對，我大度，這些事兒都記不得了，誰叫父母從小重男輕女呢，兩個姐姐我打不過，活該被欺負。</p><p class="ql-block"> 對，我這人，肚大腰圓，氣量海了去了，能撐船，不記仇，不記仇。</p><p class="ql-block"> 當(dāng)然調(diào)侃歸調(diào)侃，黃大的本意是替我節(jié)約，于是滿心歡喜。忙的腳不沾地的間隙看了看屏幕，關(guān)上手機，美滋滋過了一天。</p> <p class="ql-block"> 沒有給任何人透露，兩個月后，侄女兒訂婚宴的前一天我回到了北川。</p><p class="ql-block"> 西藏到四川，其實并沒有人們想象的那么遙遠。藏東第一城到川西南小縣城，落地到家只要五個小時。</p><p class="ql-block"> 天氣不是怎么好，下著毛毛細雨。穿著高原氣候下舒適的深色襯衣套著白色體恤和牛仔褲，在這個濕悶燥熱的城市格格不入。脫了外套，去理發(fā)店修整了雜亂的頭發(fā)，去花店買了束黃菊白花，打了個熟人的滴滴便去了船公山公墓。</p><p class="ql-block"> 幾月不見，舊墓添新墳。母親住在這里的一年多，公墓從原來的三座變成了現(xiàn)在的一兩百。層層梯步長滿了黃色小花，青翠低矮的觀景樹將每一層的號碼牌遮的嚴嚴實實。來到母親的墓前，正待把花束分插到花瓶里時，一道略微不確定的聲音響起:你是龍娃子?</p><p class="ql-block"> 咦？誰在叫我，還是小名兒?</p><p class="ql-block"> 轉(zhuǎn)過身去，第二層居中位置有座看起來立了不久的新墳，五六個人默默燒著紙錢，先前喊我小名兒的中年男人使勁招著手，在我三百度的散光近視里模糊一片。</p><p class="ql-block"> “你是，哪個?”看不清人，我只得試探。</p><p class="ql-block"> “我是……”</p><p class="ql-block"> “你、是、誰！”眼睛不好使，耳朵好像也不怎么好使，我稍微提高了聲音問道。</p><p class="ql-block"> “我是李……”</p><p class="ql-block"> “你是李啥？”</p><p class="ql-block"> “我……”</p><p class="ql-block"> 男人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一直在自說自話，于是三步并作兩步走了過來，神氣地道“龍娃子，你還認不認得我？”</p><p class="ql-block"> 大概瞄了眼，心里便有了數(shù):“李成是你哥，你是曾毅的哥，李成的婆娘是你姐，你以為我認不到你？”我故意打亂了他們間的關(guān)系描述，回敬了一臉神氣。</p><p class="ql-block"> 寒暄了幾句他便離去，我也沒有那么多的好奇去打探下面那位和他什么關(guān)系。一切不由人的事情，就像蜻蜓點水了無痕跡。是所謂的萍水相逢，如流星般剎那遠去。</p> <p class="ql-block"> 墓碑上母親的照片有些失真，然而在紛紛攘攘的回憶里，我依舊經(jīng)常在深夜里靜靜看著她笑，她哭，她胖，她瘦，但都是她。那些撕心裂肺的日子渾濁而黑暗，如今再回首時，那些日子，也閃著光——是放下一切的陪伴；是審照內(nèi)心的真情實感；是鐫刻曾經(jīng)的記憶流年。</p><p class="ql-block"> 離別戚戚，歸來切切。</p><p class="ql-block"> 黎明時，飛機劃過藍天白云留下思念成箭穿越山河萬里；近黃昏，舊來故往三千繁華都已云煙成雨。青片路上的樹葉開始黃了，院里池塘的水葫蘆開始泛濫了，攀了滿籬盛開一夏的凌霄花也快謝了。</p><p class="ql-block"> 秋來了，我也來了。</p><p class="ql-block"> 那些夜以繼日翻滾的思念都在此刻得以平息，然后歸于平靜，我輕聲說道:媽，我來看你了。老年人，好久不見。</p><p class="ql-block"> 風(fēng)聲不息，念念不語；</p><p class="ql-block"> 雨落不止，點點未散。</p><p class="ql-block"> 云華月明，十眼水流；北城遺夢，永安之秋，都在這短短的時間里浮現(xiàn)，當(dāng)初的痛不欲生如今只?；貞浀拿篮?。</p><p class="ql-block"> 越往回走，心境越是風(fēng)雨不驚。母親的離去，許以樊籠非是本意，而她留下的，是我們大悲之后的涅槃重生。</p> <p class="ql-block"> 本來計劃在侄女兒訂婚宴的時候推門而入，三十來號人的大廳瞬間寂靜，又猛然熱烈。侄女兒會紅著眼睛走過來說：“舅舅你咋回來了？”</p><p class="ql-block"> 然而我的城府不足以醞釀那么大的驚喜，于是三三兩兩的人，都知道了。出現(xiàn)在妻子辦公室的時候，正看著文件的她明顯楞了下，然后跳著跑過來抱住我：“咦，老公，你咋回來了，你咋回來了，你咋就回來了？”</p><p class="ql-block"> 那天在她們辦公室的沙發(fā)上睡到下班，中途也迷迷糊糊聽到討論文件，但我的鼾聲驚天動地，也，好夢正酣。</p><p class="ql-block"> 晚間又是一場和家人朋友的小聚，半盞閑話半杯烈酒，半言別離半語重逢。</p><p class="ql-block"> “二姐，晚上喝了酒你穩(wěn)住點兒，不要把我回來的消息告訴小廖，不然就不驚喜了?！蔽亦┼┎恍莸貒诟?，生怕性格憨直的二姐喝酒誤事。好家伙，結(jié)果最不會泄密的二姐夫在我們布置訂婚宴會場的時候拍了個視頻，我赫然其中，雖然只是背影，但依舊被小廖一眼看出。</p><p class="ql-block"> 兩口子，總有一個會滿足大家的“期待”，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老祖宗的古訓(xùn)啊，誠不欺我。</p><p class="ql-block"> 我和妻子扯證的那天小廖忙前忙后，結(jié)婚的時候她是伴娘。也罷，小兩口去民政局扯證的時候，剛好充當(dāng)攝像師。</p><p class="ql-block"> 一切自有天意，所有的偶然和相遇，不必訝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