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這片土地上，祖先們創(chuàng)造了無數(shù)條小街，山里有沙漠里也有，依河而建或因海而生。沒有兩條小街是一樣的，有些小街消失了，有的延續(xù)到現(xiàn)在。到底還能延續(xù)多久，誰也沒有把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有一條小街因晨跑而被我發(fā)現(xiàn)。早上六點從街頭出發(fā)穿過這條小街，朝電廠煙囪方向跑，繞過廟前小湖跑到江邊，步道盡頭總會停有一艘巨輪，再往回跑到博物館，沿河涌步道來四個沖刺。在這段路上跑步與凱里有很大不同，這里速度快、汗多而不累。汗從頭頂百匯穴流過臉頰，流過丹田，直到腳底涌泉穴，滿身如同淋過雨，衣服貼在身上，跑起來能感覺到風意。喜歡在這里奔跑，痛快淋漓。</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跑完在街尾又做幾組拉伸，再走回街頭，這時，小街已經(jīng)熱鬧起來。豬肉攤前圍著老年人，買塊龍骨回去煲湯。老太婆坐在矮板凳上，面前擺著新鮮蔬菜和水果：空藤菜、莧菜、紅薯藤，還有香蕉。這里只有一種白色細桿菜葉橢圓形白菜，不如凱里種類多。工人們工服污跡斑斑，手里提著超大水壺和安全帽，坐在街邊吃早餐。粉、面、炒粉、粥。每次我都是一碗豆?jié){一根油條或一碗粥一個煎蛋。吃完往回走，順手買一些小菜，最后在街頭再買一瓶溫熱豆?ji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正如了解一個人，要多角度觀察，對小街也是，早中晚三個時段，由不同人物依次登場。</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今天下午我又走過這條小街，去街尾生活超市買胡椒。以前都是早上，今天是下午。這是我第一次在下午走進這條小街。街頭兩側(cè)地上都有編織袋用石頭磚塊壓著、木棍或地上寫著“有人”二字。早餐店已關(guān)門，賣菜老太婆們早已回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街道很干凈很安靜，既無雞也無狗。二樓掛著小紅燈籠和各色彩旗，有三角形的，有蛇形的。蛇形彩旗經(jīng)風一吹像是螺旋上升，這時卻自然低垂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理發(fā)店里理發(fā)師坐在椅子上玩手機；祥生綜合商店店員也靠在桌上看手機；老四川火鍋和老長沙飯店開著門，里面很暗看不清；回味籠仔蒸飯玻璃門上貼著“冷氣開放”；榮興大排檔歇業(yè)了；樂誠百貨店清早把貨品全部碼放在門口，估計晚上才收回去，店里傳出“浪奔浪流……”</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手機維修中心也不過是一個六尺小店面，門前柜臺貼著“大流量卡”和“手機貼膜”。照相館沒有開門，修表店正在開門，縫衣鋪的縫紉機和桌子就擺在旁邊，而隆江豬腳飯、湖邊砂鍋粥等鋪面已經(jīng)被木板封上，只留下招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街面在太陽底下發(fā)著白光，三角彩旗如瞌睡人的眼，偶爾飄動一下。街上只有我一個人路過，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躲著這些白光。這里每一扇門都開著迎接可能進來的客人。與清晨景象完全不同，這讓我想起了沈從文的《街》。</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許多人家門對著門，白日里，日頭的影子正正的照到街心不動時，街上半天還無一個人過身。每一個低低的屋檐下人家里的婦人，各低下頭來趕著自己的工作，做倦了，抬起頭來，用疲倦憂愁的眼睛，張望到對街的一個鋪子，或見到一條懸掛到屋檐下的帶樣，換了新的一條，便仿佛奇異的神氣，輕輕地嘆著氣，用犬骨板擊打自己的下頜，因為她一定想起一些事情，記憶到由另一個大城里來的收貨人的買賣了。她一定還想到另外一些事情?！?lt;/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所有人都被日光照得蔫蔫的，心里卻不得不盤算日子，該到哪里去打工開店謀生？這片區(qū)域即將被拆除，實際上，臨街店鋪后面的房子早已搬空，有些地方早已頹垣敗瓦。</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中國有許多這樣的小街，因某種社會功能而生。一開始就是一條野路，有人擺攤賣水賣吃的，幫助趕路人恢復(fù)體力。接著出現(xiàn)客棧，接待錯過食宿的趕路人。后來，有了裁縫店、鐵匠鋪、米店等等，慢慢聚集形成村，就有了小街。這條小街因碼頭而生，因海運而繁榮，也因現(xiàn)代化碼頭和城市化進程，走到暮年。它不僅即將消失，同時幾代人累積沉淀下來的傳統(tǒng)和文化也會消失，這些傳統(tǒng)和文化雖然已由文字記錄寫進書里，保存在博物館里，不過書只有那么厚，只有那么幾本，生活細節(jié)遠比書本精彩豐富。凡是記錄到書里的都會成為歷史，歷史就是記錄已經(jīng)消失或即將消失的生活。而語言和習俗卻很難被文字所記錄，這些細節(jié)受生活環(huán)境變化影響極大，小漁村生活和城市生活會一樣嗎？菜農(nóng)擺攤占位賣菜從此不會再在這里出現(xià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臨街鋪面不過是城中村的殼，這張殼如同一個女子，不論歲月如何，每日仍然要脂粉打扮，讓遇見的每一個人都看見自己的光彩，哪怕那個光彩在逐漸暗淡。江邊那艘巨輪，受船長指揮，可以駛向?qū)掗熀Ｑ笠部梢跃痛送？?。這里每一個人，受祖輩福蔭受拆遷影響獲得補償，住進高檔住宅，而這種最終補償是“魚”還是“漁”尚不得而知。村民就此散居，與陌生人為鄰，關(guān)上門過日子，各自掃好門前雪。有人揮霍迷失掉了，有人自此遠航。在經(jīng)濟巨浪下，無人知道自己的生活小船會駛向何處，也只能盡量各自吃好各自手里的那碗飯，而不被時代拋棄。</p><p class="ql-block"> 20240720 </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