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接受了離別，卻低估了思念。</p><p class="ql-block"> 母親離開我已經(jīng)55天整，我對母親的思念猶如過山車一般劇烈，忘記了起點，也不見其終點。</p> <p class="ql-block"> 早上帶兒子去買早點，一個中年婦女扶著滿頭銀發(fā)的老太太也來買豆?jié){，老太太搶著付錢的一個動作一下子如雷擊一樣，讓我渾身肌肉緊張，喘不過氣來。我媽在世時也總是這樣，每次和我們姐妹出去都要自己爭著花錢，花出去了她高興的像勝利的孩子，花不出去就要數(shù)落我們半天：“我有錢，你們都有自己的日月，別老給我瞎花錢?！?lt;/p><p class="ql-block"> “媽，我就想給你花錢?！蔽亦洁熘鴰鹤与x開早點鋪，兒子看了看我，乖巧的沒有多問半句，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我這些時日的反常。殘夜風(fēng)忽冷，輾轉(zhuǎn)難入眠。念母孤身黃泉去，半世思緒再難續(xù)。</p><p class="ql-block"> 我一遍遍在腦海里盤點著母親的一生，無數(shù)次的感覺有一把尖刀刺進我的心尖，甚至能聽見刀尖在里面劃拉的聲音。母親來到世上一遭，是來渡劫的嗎？如若不是，怎么會有那么多的苦難？聞之傷心，見者落淚，她自己卻輕松的調(diào)侃：“這些都不算啥，唐僧取經(jīng)還九九八十一難呢！”母親經(jīng)常輕描淡寫的說起自己的苦難史，我們姐妹卻聽得驚心動魄，如驚濤巨浪，翻江倒海，不能想象。</p> <p class="ql-block">年輕時的母親</p> <p class="ql-block"> 母親在家中姐妹兄弟排行老四，上有哥姐，下有弟妹，因外婆的姐姐不會生養(yǎng)，便把母親過繼給了我們的老姨。不久后，老姨生下了舅舅。本來老姨家的日子挺好，但天有不測風(fēng)云，母親八歲，舅舅六歲時，老姨夫因病去世，不長時間，老姨也撒手人寰。留下年幼的母親和舅舅相依為命，姐弟倆挖草根，拔樹皮，吃了上頓兒沒下頓兒。在這樣的日子里，本來品學(xué)兼優(yōu)的母親無奈退學(xué)，去機械隊掙工分兒，用洋芋渣渣烙餅兒當(dāng)干糧，還供舅舅念完了高中。母親是笑著說的，我們是流著淚聽的。</p><p class="ql-block"> 母親是不懼怕苦難的，但她更在乎精神上的自由。母親說，她最過不了的坎兒就是老姨夫和老姨去世時的畫面：人停在草上，月光慘白的照在院子里，她那時還是個孩子，害怕的一夜一夜不敢睡覺，一有風(fēng)吹草動就驚得出一身冷汗，有時甚至神情恍惚，出現(xiàn)幻覺，感覺自己的爹娘又回到了家中；母親感嘆他最幸福的事就是和父親的相識相知，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直至結(jié)婚生子。父親給了母親所有能給的體面和在那個年代為數(shù)不多的浪漫。父親年輕時是一名教師，他知道母親愛讀書，就常常借回來小說、“花花書”自己看，也給母親看。在我的記憶里，母親為了不影響其他人睡覺，晚上打著手電筒在被窩里看《薛仁貴征東》《薛丁山征西》《茶花女》，我的文學(xué)啟蒙或許就從那個時候開始的；父親憑借著自己的手藝掙了錢，我們是村里最早買了電視的人家，自家嬸子向母親投來羨慕的眼光；母親生了我們姐弟六人，拉扯我們長大，太不容易了，在最困難的日子里，有人建議把一個女兒送給別人家撫養(yǎng)，母親果斷堅決的拒絕了。她說，再苦再累也不會把自己的骨肉送人，絕不讓自己的孩子走自己曾經(jīng)走過的路。我們姐弟在母親與父親含辛茹苦的養(yǎng)育下，茁壯成長起來，六個大學(xué)生，讓村里村外的父老鄉(xiāng)親羨慕不已，也讓母親與父親自豪無比。當(dāng)我們成為教師、律師、政府人員……直至小妹成了家族里出現(xiàn)的第一個博士，母親平時那少有的榮耀感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母親愛孩子，她總喜歡給我們姐妹兄弟傳達一種思想，想讓我們每人都生兩個孩子。她認為孩子就是家庭最大的財富，但也深知現(xiàn)在的社會養(yǎng)育一個孩子的不容易。她回憶起養(yǎng)大我們幾個的心酸史，當(dāng)時因為趕上計劃生育政策，被罰過款，被鎖過門，被關(guān)過窗，還因躲避，被迫賣了家中的大柜子。她曾淚眼婆娑的說：當(dāng)年自己沒少交一粒公糧，沒吃過別人的一分錢救濟，憑自己的勞動和雙手養(yǎng)大自己的孩子，為什么就不被允許呢？把孩子撫養(yǎng)成人，就是她最大的財富。</p> <p class="ql-block">母親與父親在家門前的合影</p> <p class="ql-block"> 我深知每個人都很難，但母親尤為不容易。一家八口人的飲食起居和農(nóng)村人賴以生存的莊稼地，都讓母親和父親操心勞力，父親因教師工資低。養(yǎng)活不了我們一大家子，后來自己轉(zhuǎn)行做了木活，當(dāng)了木匠，心靈手巧，很受別人歡迎，也因此多出門在外，家里的活兒就都扛在了母親的身上。她起早貪黑，當(dāng)牛作馬，不閑手、不停腳，一天到晚，一年到頭，一直在勞作。這幾年，我常?？匆娔赣H的微信步數(shù)每天總是1萬大幾接近2萬，打電話詢問時，母親輕松的笑了，說這還不算手機不在身上的時候，算上的話估計能上三萬多步。母親享年68歲，她的早逝，多半是積勞成疾造成的。</p> <p class="ql-block"> 一生操勞不清閑，閑時已伴青山眠。</p><p class="ql-block"> 上天若有憐憫意，可還母親在面前。</p> <p class="ql-block"> 我們姐弟從小就在母親的帶領(lǐng)下，和她一起干活，幫著減輕負擔(dān)。不管如今走上哪個工作崗位，只要一進家門，都會立刻回歸本真。洗衣、做飯、除草、澆水、春種秋收，樣樣不落人后。前些日子安頓完母親的后事，姐妹幾人看見去年母親親手栽種收割的紅薯還沒吃完，不愿看到紅薯壞掉虧了母親的勞動心血。幾人搬出機器，半天功夫把紅薯變成了紅薯芡，若母親在天有靈，一定會倍感欣慰的。這些年，我們?yōu)榱烁改改芊奖阋恍I了各種各樣的小機器，小到絞肉機、面包機、豆芽機，大到播種機、耕地機、榨油機、榨土豆機……凡是我們能想到的都買了回來。每買回一件，母親就嘮叨半天：白白的浪費錢，操作時要注意安全……但臉上常露出欣慰的笑容。如今，翻看著那一件件的小機器，腦海里放映著與母親一起研究，一塊兒操作的一幕幕畫面，不禁悲從中來。 物是人非，再也找不回我的母親了，心似被誰揪了一把又一把的疼，母親雖已離我們而去了，但她永遠活在我的內(nèi)心最深處，刻在靈魂里，長在骨肉里。</p> <p class="ql-block"> 年前今日此門中，慈母面前相叮嚀，</p><p class="ql-block"> 囑咐聲聲耳邊縈，四處尋覓少音容。</p> <p class="ql-block">去年暑假帶母親去東勝，三妹陪母親逛街</p> <p class="ql-block"> 母親走了，我的骨髓感覺被人抽走了一半兒。夜里睡不著，特別夜深人靜時，眼閉著，心活著，回憶著與她在一起的每一個細小的瞬間。悶熱的晚上，分不清是汗是淚，干什么都沒精神，心不在焉，提不起半點兒興趣，好像整個世界都與我不相干了，不知是廣闊的世界拋棄了我，還是我拋棄了整個世界，我只管不停歇的思念我的母親。</p> <p class="ql-block"> 母親特愛花，她在的時候，每年都把街畔上種一圈兒的花，都是鮮艷明亮的顏色，紅的似火，粉的如霞，黃的恰如一只只蝴蝶。是那樣的引人注目，使院子里也增添了不少的光彩。今年母親病的厲害，接連的幾次住院，他身體每況愈下，能堅持著起來走動時還沒到種花的時候，待到撒花籽的日子，母親已自顧不暇，但她仍用心的播下了種子，我們姐弟都忙前奔后，除了關(guān)心母親的病情，心無旁騖，少有管理。但街畔上依然沒缺那道風(fēng)景。</p> <p class="ql-block">街畔上的花朵</p> <p class="ql-block">街畔上的花朵</p> <p class="ql-block"> 后來母親去世，喪事完畢之后，姐妹們憶母悲傷，提母落淚，看著孤零零一座新墳，想著母親的愛好，買了好幾斤的草花籽兒。打算灑在墳前，怎奈天干無雨，還未曾實施。我們與父親籌謀著種花的事情，想象著花開時的情景，說著，笑著，竟淚濕眼眶，無語凝噎。</p> <p class="ql-block"> 綠水仍長流，青山依舊在，笑語盈盈何處尋，呼兒聲聲夢中有，腸斷、心糾，無處話離愁。</p> <p class="ql-block"> 想著母親，一個人漸漸崩潰，又慢慢自愈。母親的離去不僅是一場暴雨，還是此生漫長的潮濕。永遠忘不了、忘不掉的是母親的善良。平常的日子里，母親連一只螞蟻也不愿無辜的踩死，幾十年與左鄰右舍從不曾吵過嘴紅過臉，幾年了，房屋的門窗上邊來了兩只燕子，每年春天嘰嘰喳喳都在上面壘窩安家，窗臺上因此會拉下許多的糞便，我們商量著要把它們趕走。母親立刻阻止了這種行為，原因是燕子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安身之所，就讓住去吧。還特意讓父親給上邊安了一塊兒小隔板，不久，燕窩被壘好了，兩只燕子每天開心忙碌著，母親也時常關(guān)注著他們的日常生活：什么時候生蛋了？什么時候小燕子快出窩了，每天勤快的打掃著窗臺的衛(wèi)生，誰曾想今年待到小燕子出窩之時，卻到了母親離世之際。</p> <p class="ql-block">窗戶上的燕窩</p> <p class="ql-block"> 我站在院子里，一遍遍的回憶著往日母親打掃窗臺，笑盈盈抬頭觀望小燕子一家的情景，不由得羨慕起這些燕子來，終于明白了人生真正的幸福，不過就是萬家燈火的溫暖和柴米油鹽的充實。哪有什么來日方長？我多想再回到和母親在一起的時候??！哪怕是默不作聲的一個擁抱；哪怕是匆匆的一次牽手；哪怕是面對面的相視無言！蒼天不言，大地?zé)o語。母親呀，就害怕如果真的有來生，下次您路過，人間已無我，兩行揪心淚，不知落何方。</p> <p class="ql-block"> 小時候哭著哭著就笑了，現(xiàn)在笑著笑著就哭了，如此善良的母親怎么就沒了？她是多么好的一個人啊，去年一年，她還在伺候98歲的奶奶。給奶奶做飯、洗衣、收拾家，自己身體本來就很差，可她硬扛著，一直堅持到奶奶去世，直到埋葬奶奶的前一天，母親終于倒下了。一病不起，在最后的四個多月時間里，母親受盡了病痛的折磨，吃不進，睡不成，時時刻刻都是煎熬，痛在娘身，苦在兒心。我們想盡一切辦法全力以赴的救治，但終究仍無力回天。</p> <p class="ql-block">面對病痛中的母親我們束手無策</p> <p class="ql-block"> 想起那一次，秋風(fēng)吹得緊，我知道母親不舒服，禮拜天匆匆忙忙趕回家時，母親已將奶奶的衣服、床單洗好了，掛了整整一院子。我心疼母親，用手機拍下照片，打算在微信群里和弟妹們說說，可母親不允許，理由挺簡單：這也值得炫耀嗎？千萬不要發(fā)出去讓人笑話。母親總是這么謙卑，她總是憑良心做事，從不在別人面前刻意展現(xiàn)自己的勞動。孝順老人，從來都是做了也不說，不會在父親與姐妹們跟前邀功勞。她經(jīng)常把我們買回來的小吃一樣不落的送一些給奶奶。覺得給老人吃進嘴里比她去世后掉眼淚強；讓老人生前享受了，比離開后大事操辦有意義。如此善良孝順，有民族傳統(tǒng)美德的母親，怎么能這么早離開人世呢？怎么能拋下我們?nèi)鍪秩隋灸兀俊熬灰姾舆叢?，冬時枯死春滿意，君不見城上日，今暝沒盡去，明朝復(fù)更出?！笨晌业哪赣H什么時候還能再見上一面呢？“盡淚無干土，低空有斷云。”不堪回首！</p> <p class="ql-block">父親與弟弟、妹妹們帶母親去河南焦作求醫(yī)的路上</p> <p class="ql-block"> 母親對離開或許早有察覺，最后一次去醫(yī)院時，母親將家里家外、角角落落，仔仔細細的都看了一遍，弟弟跟在后面用手機全都拍了下來，事后，家人們一遍遍的翻看視頻，看到母親依依不舍的表情，不禁涕泗橫流，泣不成聲。母親出喪那天，我們和父親不忍母親一個人孤獨，在墳地里守了一夜，喪事過后，又給墓地裝了監(jiān)控，一家人晚上睡不著，一個個拿著手機，打開監(jiān)控，望著墳頭，似乎母親離我們并不遙遠，旁人或許會覺得荒唐，但我們卻感覺甚是安慰。人世間就是這樣，非至親根本不會真正的共情，此中滋味只有自己能夠體會。親情成了一方小小的墳?zāi)?，母親在里頭，我們在外頭，霜打不動，雨淋不著，風(fēng)中帶著淡淡的土味，細看來，不是塵埃，定是點點相思淚。</p> <p class="ql-block">與母親在一起的最后一次年夜飯</p> <p class="ql-block"> 母親走了，從此我再也沒有了娘。從前我努力的生活，但凡小有成績，會第一時間告訴母親，她會比我自己更開心?？吹侥赣H高興，我覺得比自己的成績更有意義；從前，我會在商場里挑選母親適合穿的衣服，再把價錢抹去一個零，送給母親，看她穿在身上，露出滿意的笑容；從前，我會用心做一桌飯菜，等母親品嘗，然后聽她夸贊的話語，收獲甜蜜，得到莫大的滿足；從前，我遇到不順，心情低落，母親會第一時間覺察，三言兩語巧妙的化解；從前，每當(dāng)我生日，不管在家與否，母親都會親自炸油糕，取意芝麻開花節(jié)節(jié)（糕）高，希望我過的幸福，活的順心……</p> <p class="ql-block"> 往事不敢回首，心痛一發(fā)難收?！伴L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fēng)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卑自朴朴?，青山綿綿，貓一聲，鴉一語，孤冢一座無處訴相思；樂聲幽幽，繞梁穿窗，恍一遭，惚一世，終朝只恨聚無多，不思只待眼閉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