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明月堡。</p><p class="ql-block">斛穆修一家已忙著過年了。</p><p class="ql-block">一過臘月二十三，穆修就給長工們結(jié)了工錢，打發(fā)他們回去。大年三十，穆修跟在兒子們屁股后面，興致勃勃看他們貼春聯(lián)。春聯(lián)照例是趙先生寫的。穆修看先生的字，有的如龍飛鳳舞，有的似棲鶴臥蠶，好自然是好，可就是有些不認(rèn)得，且得放下身段，向自家的小秀才請教，于是難免又要置喙：莫非只有寫得叫人認(rèn)不得，才算高深，才算不俗氣嗎？</p><p class="ql-block">對聯(lián)都貼上，年味突然就濃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穆修發(fā)現(xiàn)獨缺馬棚的對聯(lián)，叫明孝去補寫。明孝很快寫好，拿來讓父親看。穆修看了，說字倒是像模像樣地，就是意思不太得當(dāng)，讓重新去寫。文淑正好過來，見寫的是“朝食三石尚不飽，日行千里力更足”，調(diào)皮地說，哥你真笨，咱爹意思，馬兒馬兒少吃草，白天黑夜使勁跑。</p><p class="ql-block">穆修說，過大年貼春聯(lián)，圖的就是個吉利，上聯(lián)你就寫寫“日行千里不覺累”，下聯(lián)你就寫寫“夜奔八百賽似飛”，橫批你就寫就寫“出入平安”。明孝照爹爹的意見重新寫過，不再惹麻煩，直接拿去貼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貼完了府的，穆修提上漿糊和對聯(lián)去花園。</p><p class="ql-block">花園里，成群鴿子在上空盤旋，麻雀們在樹枝上絆嘴。松柏參天，托起團團綠蔭；冬青簇簇，掩飾枯葉蒼涼；臘梅迎風(fēng)，展示鮮艷骨感；旱鴨憨憨，冰面漫步悠閑。</p><p class="ql-block">穆修從花房搬出個凳子，放在門柱旁，站上去，先粘好上端，下來站到丈把遠(yuǎn)審視，回來工工整整貼好，再用炕帚掃得平展、實在。從土地龕、園門、房門、草棚，到水神、樹神、花神、鴿子屋，認(rèn)認(rèn)真真、規(guī)規(guī)矩矩地張貼。一頓忙完，花白頭上早已是熱氣騰騰。</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當(dāng)初決定購買花園，穆修并沒多想。只當(dāng)它是家境富足的象征，似乎不將這園子收到名下，就枉為明月堡第一等人家。直到買下來了，穆修才意識到，這花園不僅不能生利，反而要花錢養(yǎng)護(hù)，委實有些不劃算。因此早就心里嘀咕，尋思有什么兩全其美的法子。</p><p class="ql-block">百思千慮，終得正解。穆修到盛記抓藥，看了柜里無數(shù)小方格抽屜上朱筆題寫著的藥名，又看了后院加工藥材的器具和成藥，心扉突然就打開了。</p><p class="ql-block">“哥，要是我種下藥材，你能包銷嗎？”</p><p class="ql-block">“就你那三畝二分地，種不了多少?！?lt;/p><p class="ql-block">“我選些值錢的，又能觀賞的，一舉兩得。”</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從城里回來，穆修就神神秘秘地向藥農(nóng)們打聽，山上有哪些名貴草藥?，F(xiàn)在，坐在門房的火炕前，他又開始溫習(xí)那些豐富多彩又令人愉悅多彩的計劃了。他的計劃經(jīng)過無數(shù)次創(chuàng)意、甄選、充實、完善，越來越周到、全面、細(xì)致、可行。他要將這花園打扮得既像漂亮女子般討人喜歡，又能有許多實惠在里邊。他要將那些中看不中用的花草通通地鋤掉刨掉，然后種上芍藥、牡丹、連翹、生地、白術(shù)、黃芪、防風(fēng)、射干、桔梗，他要在水塘四周移栽枸杞、五倍子、馬蓮草，他要在花房前面種兩架栝樓。栝樓果子能藥用，洗漱又起臟，棚下又能乘涼；再種上幾架葫蘆，長成了摘下來，晾干、去皮、掏空，囫圇的盛酒，剖開了當(dāng)瓢。池里不空著，多種些蓮藕、養(yǎng)些草魚，自家吃不完，送親戚的也有了，再多的話，拿到集市上，還愁沒人要？土中生白玉，地內(nèi)出黃金。他就是要讓這塊閑置的土地上，長出金子長出銀子，長出錦上添花的好日子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穆修美滋滋地想著，直到在門房散盡了汗，驅(qū)走了疲累，這才走出園門。煙袋嘴一明一滅，香煙團繞著隨行。正走著，對面過來村長和放羊的狗兒。狗兒拉著平板車，脖子上積垢黑油油，胸脯上油膩亮晶晶。</p><p class="ql-block">村長老遠(yuǎn)就叫上了：</p><p class="ql-block">“修哥，往哪里去？”</p><p class="ql-block">穆修懶待理他，挖苦道：“你這村長當(dāng)?shù)檬⌒?！大年三十兒，寺門前旺火也不點著，看你也扯蛋。”</p><p class="ql-block">“這不，正要找修哥商量哩?！?lt;/p><p class="ql-block">“你是村長，跟我商量甚？”</p><p class="ql-block">“誰都知道，我這村長是修哥推舉的。不是修哥仗義，俺一天也沒法干。好些事，都指望修哥發(fā)善心哩?！?lt;/p><p class="ql-block">“還要咋地！彩樓是我搭的，寺廟彩幢幔帳是我換的。咱村十幾畝香火地，一年四季的香火錢，白養(yǎng)活那幾個二和尚、假居士，供桌上的土攢下一拃厚?！?lt;/p><p class="ql-block">“剛教訓(xùn)過他們，這會兒正清理呢?！?lt;/p><p class="ql-block">“人懶置不下產(chǎn)業(yè)，僧懶修不成正果。他們哪像是修行的人，混著吃百家飯，跟叫花子有甚區(qū)別！”</p><p class="ql-block">村長直往穆修心尖尖上抹槐花蜜：“修哥行善積德，諸路神仙都看在眼里呢。修哥出力出錢，合村百姓跟著沾光，接神拜廟時，誰不念叨斛家的好處！他在那里拜神仙，保不準(zhǔn)其中一拜，拜的卻是修哥哩?！?lt;/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事情已做了不少，這時候再小氣，前頭做的也落不下好。穆修想了想，就帶狗兒折回花園，盯著他裝了兩麻袋炭塊。狗兒將麻袋拖到平板車上，嘴里流著涎水，沒廉沒恥地要求：</p><p class="ql-block">“穆修叔，今年還管俺飯吧？”</p><p class="ql-block">穆修瞪眼：“急逑！去年你吃的是誰家的！只要火燒得旺，不會只冒煙嗆人，有你吃的屎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