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坐在窗前,靜靜聆聽雨打樹葉的聲音。</p><p class="ql-block">香樟樹一直在小區(qū)花園里唱著主角,數(shù)十年來出落得華蓋亭亭,郁郁蔥蔥。只要一下雨,雨水在香樟葉上照例會敲打出婉轉(zhuǎn)動聽的樂曲,先是“悉里嗦落”,繼而“噼里啪啦”。雨下的時間長了,樹葉上的水珠就嘩啦啦的滑落,落到滴水觀音寬大葉片上,“啪啪”聲很有節(jié)奏感;落到小池塘里,“叮咚叮咚”悅耳的聲響令人沉醉。</p><p class="ql-block">連綿陰雨,終日潮濕的樹干上長出綠茵茵的青苔,幾只蝸牛在青苔上堅持不懈地往上爬呀,爬呀。樹底下的草叢里長出一簇蘑菇,螞蟻們在上面忙碌著,不知是在吸吮蘑菇汁液,還是匆匆路過。一只白頭翁在葉下躲雨,若不下雨時,此刻它應(yīng)該站在最高的枝頭引吭高歌。</p><p class="ql-block">快要出梅了,老天爺有點著急,昨夜里上演了一場“暴力梅”,清晨起床時,“暴力梅”還起勁得很。想不到臨出梅時,梅雨忽然間變換了模式,一改溫柔纏綿,居然轟轟烈烈起來了。</p><p class="ql-block">淅瀝的雨聲中,思緒不由自主的天馬行空起來。</p><p class="ql-block">如果窗前有幾棵芭蕉樹該多好,雨點敲擊芭蕉葉的聲音一定很動聽。李清照的窗前就有芭蕉樹,那夜三更時分下了點雨,滴滴嗒嗒聲響個不停。雨打芭蕉聲敲打著李清照因為國破家亡而哀傷的心,她披衣而起,徹夜難眠,寫下了《添字丑奴兒》:傷心枕上三更雨,點滴霖霪……</p><p class="ql-block">雨點在窗臺上飛濺,借著風(fēng)力還跳窗入室。關(guān)上窗后雨點開始猛烈地拍打玻璃,噼噼啪啪的雨水從玻璃上急速滾落,就像瀑布般連綿不絕,我呆呆地看著,想象著“飛流直下三千尺”的壯觀。</p><p class="ql-block">誰也不會在我窗前種芭蕉樹,即使種了,住在三層樓上也感受不到雨打芭蕉的詩意,有探頭探腦的香樟樹葉作伴,雨天也不會孤單寂寞。何況還可以邊聽雨聲邊刷手機,不像李清照的時代,下雨天除了讀書寫詩,只有對著芭蕉樹胡思亂想。</p> <p class="ql-block">古代的文人雅士愛聽雨。李商隱喜歡“留得殘荷聽雨聲”;東坡先生更瀟灑,“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睋碛衅届o悠閑的心態(tài),即使瓢潑大雨也不足懼;蔣捷聽雨,聽出了甜酸苦辣,聽出了通透人生?!吧倌曷犛旮铇巧?,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fēng)。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庇曷曋惺Y捷對自己的一生很是感慨,少年時醉生夢死,中年時孤獨漂泊,及至老年才大徹大悟,懂得了隨遇而安。天要下雨就讓他下吧!</p><p class="ql-block">守著窗兒聽雨,無非是想在寧靜中回憶令人沉醉的或者刻骨銘心的過往,無非是想在雨聲中感受點什么,譬如清歡,譬如禪意,而我只是喜歡紛紛揚揚的雨帶來的那點縹緲詩意。有情趣的人看雨,滴滴嗒嗒的雨聲就是一段段人間詞話,就是一首首詩意清歡,他們聽雨,是在聆聽歲月的回響。而我與蔣捷們不同,無論少年時光還是人到中年,都沒有一絲聽雨的雅興,及至老了,才會在窗前一坐半天,讓淅瀝的雨聲流進(jìn)心田。待到能靜下心來聽雨時“鬢已星星也”,不免感嘆人生苦短。</p><p class="ql-block">守著窗兒聽雨,很想回憶自己少年時光梅雨季節(jié)里的過往,但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什么有意義的故事,或許是我的少年時光平淡無奇,沒有什么值得留在記憶里,只是依稀記得那些在雨中玩鬧的場景。有時候赤著腳,和小伙伴們在蒙蒙細(xì)雨中嬉戲玩耍,盡管一個個淋成“落湯雞”,但很快樂;有時趁著漲水到河灘邊、水溝里撈點小魚小蝦,常常弄得一身水一身泥;有時為了改善伙食,光著屁股到村東頭的邱涇河里摸點螺螄、河蚌;有時趁著下雨天沒人,到別人家地里摘個瓜吃……</p> <p class="ql-block">坐在窗前聽雨聲,腦海中忽然閃現(xiàn)出一個小男孩的身影。</p><p class="ql-block">昨天梅雨稍息,到莘莊公園賞荷時,耳邊傳來“老爺爺,老爺爺”的叫聲,回頭一看,是一個小男孩在喊我,母親帶著他也來看荷花。聽到小男孩帶點奶聲的親切的呼喊聲,我心花怒放,喜笑顏開。</p><p class="ql-block">“老爺爺”,一個“老”字,是我真實的現(xiàn)狀描述,再過兩天又是生日,離古稀之年更近了一步。真的是老了,越來越老了,就像池塘里凋零的荷花,花瓣一片片掉下來,快要掉光了。</p><p class="ql-block">母親一直跟我說,快生我時她正在場上打麥子,肚子疼的吃不消了,讓人叫來接生婆,我就一骨碌從母親身上掉了下來。</p><p class="ql-block">我很疑惑,母親生我那年也許是干黃梅或者短黃梅吧,只有晴天才能打麥子,而今年這梅雨卻是沒完沒了的,每天煙雨蒙蒙。</p><p class="ql-block">母親把我生在黃梅天里,讓我自小就帶著煙雨江南的詩意。母親把我生在斷梅的時候,讓艷陽天伴隨著我一生。在生日來臨之際,我要對天上的母親再說一聲謝謝。</p><p class="ql-block">雨還在滴滴嗒嗒的下著,但已不再“暴力”,紛紛揚揚的雨絲中夾雜著的泥土芬芳沁人心脾。我想,假如有東坡先生“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那般超然曠達(dá)的心境多好。</p><p class="ql-block">(寫于2024年6月30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