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欸乃一聲，沅水綠 ！ 沅江山水俏——山若眉峰聚，水若眼波橫。老夫今年八十有余，晚來醉心漁樵，閑來行舟綠水上，淺吟輕唱，兩岸風(fēng)景如畫，看不夠，根本就看不夠呀！老夫掛冠歸隱多年，已與這山水融于一體，在此頤養(yǎng)天年此生無憾。今兒五月初五，帶上漁具去沅水邊碰碰運氣——夫人最愛這江中鯉魚的美味，魚兒呀快快向我游來，我想讓老伴兒高興高興。老夫雖不才，卻得小君秦氏舉案齊眉，難得兒子媳婦孝順，又有一對孫兒承歡膝下。耄耋之年流連在這山水之間，甚合吾意。擇一石盤腿而坐，但見河水清且漣漪，只等魚兒上鉤，好讓一家人嘗嘗鮮。</p><p class="ql-block"> 巖上白云相逐，山幽水清，只聽遠遠傳來陣陣嘆息，側(cè)耳傾聽，聞道是：“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老夫一驚，極目望去，只見一白衣老者柱杖緩緩沿江而來。待近些時，但見他白發(fā)蒼蒼、白須苒苒，又見他面色憔悴，形容枯槁，眼神凄楚，口中仍念念有詞。于是老夫大聲向他詢問——“來者何人？因何事悵惘？”</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白發(fā)老者倚杖不語，江風(fēng)吹起衣袂飄飄又落下，雙眼瞇緊茫茫然望向江上之水。老夫?qū)Υ饲榫八圃嘧R，大聲問之曰：“莫非是三閭大夫？”老者凝視著江面，默然頷首。</p><p class="ql-block"> “左徒大人，大王的近臣！多少人垂涎的高位呀，那您怎么淪落到這般田地？”老夫萬分好奇又自悔莽撞，忙脫下沾泥的草鞋在水里濯洗。</p><p class="ql-block"> 屈原朗聲曰：“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是以見放！”</p><p class="ql-block"> 老夫勸慰：“圣人啦，老夫讀過您的幾篇奇文佳作——《九歌》、《天問》、《橘頌》、《離騷》等，您的學(xué)識和德行讓老夫驚為天人！您吶， 就不應(yīng)該這樣死板地對待這世上的人和事物，而應(yīng)該隨著這世道一起變化呀。您看這世上的人這么骯臟，為何不攪渾泥水揚起濁波，大家都濺濕了衣裳也就見怪不怪了，這猶為不可呀？眾人都迷醉了，您何不既吃酒糟又大喝其酒？為什么要想得那么深遠呢？您還這樣的自命清高，以至讓自己落得個放逐的下場？”老夫搖頭又頓足嘆息：“不劃算呀！不劃算！”那三閭大夫，只略微一苦笑，又凝望水面陷入沉思。</p><p class="ql-block"> 一時天地?zé)o言，山川無語！</p><p class="ql-block"> 山中濃霧彌漫開來，頓時云里霧里不知置身何處，老夫忙收起漁竿，用力揉目，周遭再不見三閭大夫身影。少頃，一陣清風(fēng)拂面，云開霧散，眼前茫茫然已不似先前水，波濤洶涌，驚濤拍岸！待想起那個執(zhí)拗的屈子，左右環(huán)顧，已不知所蹤?！鞍?，這個倔老頭兒，比我還倔！問他也不答話，罷了罷了。哎——”</p><p class="ql-block"> 老夫極目遠眺，才辨清此乃汨羅江，去年曾在此釣得大魚。于是又擲餌江上，只等魚兒上鉤！也罷，那個倔老頭不在正好安心垂釣。</p><p class="ql-block"> 須臾，由遠及近又聽道是：“吾聞之，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三閭大夫又沿江向老夫緩緩走來。</p><p class="ql-block"> 老夫不免又一陣苦口婆心，“您把江離芷草披在肩上，把秋蘭結(jié)成索佩掛在腰間；又在田地里分壟種植了留夷和揭車，同時還套種了杜衡和芳芷。有眾香草驅(qū)逐邪氣，何愁前路漫漫？”</p><p class="ql-block">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鼻哟故诸j然嘆息道。</p><p class="ql-block"> “難不成您還想在水中把薜荔摘取，在樹梢把蓮花采擷？”老夫追問。 </p><p class="ql-block"> 屈子搖頭， 兩眼光茫盡失，行尸走肉般與老夫擦肩而過……</p><p class="ql-block"> 老夫見再難撥動其心弦，于是唱道：“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崩戏蛎μ峋€收竿，收拾漁具往回走，不再搭理他。</p><p class="ql-block"> “郢都被秦軍攻破了！郢都被秦軍攻破了！——”岸上百姓呼天搶地的哭喊聲傳來，一群士子也在掩面而泣！</p><p class="ql-block"> 只聽那個倔老頭用盡氣力大喊道：“寧赴湘流，葬于江魚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塵埃乎？”</p> <p class="ql-block"> 老夫回首欲辯言，只見屈子抱起一塊大石頭縱身一躍！“撲通！——”屈子和石頭均不見。 老夫嚎啕大哭，狠勁地把漁竿拋向江里，欲縱身江里拉起那個倔老頭，可老夫雙足怎么也跳不動——我狠命地用腳踢著被子，死死拽住枕頭扔出去！“快起來！你這個午覺都快睡到傍晚了?！蹦赣H接住枕頭作勢揍我，我心茫然，呆坐任由處置，低頭看那本滑落地上的《楚辭》未語淚先流?！翱烊ソ叞涯惆纸谢貋沓贼兆樱^了端午節(jié)，明天我們就要回城了?！?lt;/p><p class="ql-block"> 窗外突然一陣急風(fēng)驟雨，又像是太陽雨，我完全醒了——原來夢中化身漁父沅水邊與屈子相遇！我踉踉蹌蹌走出房門，來到江邊，父親披著蓑衣正獨自垂釣，大半天了魚簍里竟沒有一條魚。向父親說了夢中漁父之事，“《楚辭》都讀完了嗎？”我搖頭，大聲念誦“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p><p class="ql-block"> 還想著屈子最后說的那句話——剛洗過頭發(fā)一定要彈彈帽子，剛洗過澡一定要抖抖衣服。怎么能讓清白的身體去接觸世俗塵埃的污染呢？我寧愿跳到湘江里，葬身在江魚腹中，我怎么能讓晶瑩剔透的純潔，蒙上世俗的塵埃呢？</p><p class="ql-block"> 剝開粽子，不覺又潸然淚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