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大衡山？任你翻遍古今辭典或去百度搜索，根本找不出“大衡山”詞條。</p><p class="ql-block"> 可是吧，若在衡山人面前提起“大衡山”，猶如揭開血淋淋傷疤，便拍案而起：為何受傷的總是衡山？衡東是我衡山的！南岳是我衡山的！湘潭、株洲搭界的那幾塊地也是我衡山的！言辭之激烈，其意戚戚，其情切切，大有家破山河在之悲壯蒼涼！</p> <p class="ql-block"> 閑話不閑。說馬英九父親馬鶴凌老先生，求學湖南岳云中學六年間所填寫籍貫始終為“衡山”，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前些年馬英九接受媒體采訪，卻是脫口表白“我是湖南湘潭人”。咦，錯啦？沒有錯的！馬先生老家寺門前，解放初已從衡山劃歸到了湘潭。不過不打緊，這只是切去衡山些許邊角余料，無傷濃眉大漢筋骨。</p> <p class="ql-block"> 何克明，還有彭浚，先后是元代、清代狀元郎，百余年來一直叫作衡山人。到了新中國，共產(chǎn)黨十大元帥衡山人占一席——羅榮桓。沒想到一夜之間嘩啦啦全部顛倒顛覆，他們都不叫衡山人了，叫做了衡東人。</p> <p class="ql-block"> 說來話長，60年代三年災害剛過，不知誰頭腦發(fā)熱，說衡山縣域過大人口過多不便管理，提出劃江分治——湘江東岸叫衡東，西岸仍舊稱衡山?！皠澖种巍?，好大的來頭。記得當年斯大林曾給國共兩黨也這么量身制定，偉人不甚理會，大手一揮“宜將剩勇追窮寇”，打過長江去，解放全中國。</p> <p class="ql-block"> 時光悠悠，偉人沒精力關注他考察湖南農(nóng)民運動走過的那個衡山，他正在醞釀一場文化大革命風暴。那場“文革”運動姑且不論其性質(zhì)與威力，單說發(fā)動時間若早一年，哪怕是早半年，紅衛(wèi)兵鬧革命奪了“走資派”的權，試看1966年有誰敢膽大包天，能將衡山五分之三神圣大地分割出去？衡山紅衛(wèi)兵不砸破他狗頭才怪！</p> <p class="ql-block"> 歷史不能假設，只能說：時也！命也！</p><p class="ql-block"> 任職政協(xié)時，我接待來自江蘇客人，寒暄中對方客氣詢問：X主席還好吧？見我一臉茫然，對方拿出一張名片，說X主席半年前帶隊到過我們那里考察。一看，哦，原來是衡山縣政協(xié)領導的名片。我向客人解釋，南岳與衡山三十年前分家了，南岳是南岳，衡山是衡山，平級平行的。我又說一通，當前衡山地域格局三大怪狀——管衡山的叫南岳區(qū)政府，這個衡山是座山。設置衡山縣治的管不了衡山，這個衡山是一塊塊田野。衡山火車站坐落衡東，渡過湘江河才到衡山。</p> <p class="ql-block"> 如果說一劈兩塊，析出衡山與衡東各占半壁江山，倒也痛快灑脫。拆分出南岳呢，屬那種硬生生開膛破肚，掏掉了衡山縣心肺，將血脈搭到衡陽市變成塊飛地。那種切膚之痛，不是衡山人絕對感覺不到。即使不是衡山人，看到聽到衡山三分五裂，應會感同那種切膚之痛！</p> <p class="ql-block"> 南岳、衡東原本同為衡山人，共有共享一座名山。后來不同了，花花綠綠的門票錢由南岳區(qū)政府收入囊中，南岳人上山進廟暢通無阻，衡山衡東老鄉(xiāng)對不住哈，請購票觀光祈福。那邊民意沸騰了，我們衡山人上衡山還要買票？一頭豬殺出了兩副心肺？便沖卡，便鬧騰，游客時不時成了吃瓜群眾。</p><p class="ql-block"> 你說不平等？切割衡山大地之始早就意味不平等，發(fā)展不平等，待遇不平等，情感不平等。有當初必有今日！</p> <p class="ql-block"> 今日大衡山呼聲為何汪洋恣肆？漸漸參悟有了點明白，衡山派被廢了武功，但不能斷絕對過往衡山、南岳、衡東渾然一體的翹首懷念，還有一地無可奈何花落去的嘆息，再有不絕于耳祥林嫂般雜雜碎碎的念叨。說到底，總想衡山昔日這面旗幟屹立不倒。</p> <p class="ql-block"> 念叨之間，有外地友人抱怨，你們衡山人說話土里吧唧，像說鳥語，前山后山相隔不遠還十里不同音。</p><p class="ql-block"> 先前的衡山人總認為自己說的是正宗湖南話，瞧不起長沙湘潭話，也瞧不起普通話，更別說什么邵陽婁底話。你若帶那些腔調(diào)到衡山鄉(xiāng)下做客，鄉(xiāng)里鄰居私下藐視說：來了個“打嗝粒”（說外鄉(xiāng)話的代稱）的。若是鄉(xiāng)下開會臺上說著普通話，下面老鄉(xiāng)總嚷嚷：聽不懂，打嘛咯嗝粒腔啰！</p> <p class="ql-block"> 改革風云卷著越來越多老鄉(xiāng)走出家門，走出大山，發(fā)現(xiàn)廣闊的精彩世界很難裝進衡山話，便也卷著舌頭說些衡山聲韻“塑料普通話”。說著說著，夾生了，塑料普通話里蹦出幾個衡山方言原生詞塊，鬧些不咸不淡笑話。衡山人一點不怯場，調(diào)侃自嘲說：天上的星星地下的河，河里的磨粒咕（卵石）打了額（我）的腳，岸上的同志莫笑額，衡山的普通話就是咯系咯（這樣的）。</p> <p class="ql-block"> 80年代去桂林旅游，同行一后生的收音機沒電響不了，他跑到路邊小商鋪張口要買“電油，電油”，老板奇了怪，說我這里從沒見過電油。后生拿著收音機揭開后蓋比劃著“電油電油”，人家才明白要買電池。到了餐館，見那環(huán)境衛(wèi)生臟亂差，同行有人大聲責備：老板老板，看看，你們這里好多“青筒米”（衡山方言紅頭蒼蠅）!老板不解，說我們只賣飯菜不賣青筒米。</p> <p class="ql-block"> 衡山人出門素質(zhì)都挺高的，只是偶爾會因為方言惹出誤會。某某在上海都市拜訪親友，敲開門一看，走錯了，立馬舉手致歉，說不好意思哈，搞澇噠（衡山方言弄錯了）。精致的上海人一臉鄙夷，飚來一句神經(jīng)?。?lt;/p> <p class="ql-block"> 到大西北當兵，衡山人一下適應不了那異常干燥氣候，嘴角潰瘍滲血。他跑到醫(yī)務室，叫喊著醫(yī)生，醫(yī)生，我?guī)装屯础ａt(yī)生說，把褲子脫了?？此t著臉站立沒動，醫(yī)生訓斥過來，還怕丑是吧？不脫褲子怎么看？他指著嘴巴說出病因，這里爛了痛。醫(yī)生明白了，便問他哪里人?。窟B忙答，我是福（湖）南狠（衡）山滴。醫(yī)生不依不饒教導著，以后嘴巴就嘴巴，不是什么幾巴幾巴！此哥們后來官至團長轉業(yè)，一幫老鄉(xiāng)戰(zhàn)友見面仍笑他“幾巴團長”。</p> <p class="ql-block"> 鄉(xiāng)音能否有魅力穿透力，不在于方言自身，在于是誰講的方言。距離衡山百把兩百里的韶山?jīng)_出個偉人，他站在天安門城樓向全世界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那可是一口湘潭腔啊，大家樂意爭著模仿，因為那是偉人的鄉(xiāng)音。要是衡山話早先能覆蓋到不遠的韶山，那該是多么偉大的鄉(xiāng)音啊。</p> <p class="ql-block"> 如今生活在千里之外深圳，竟想不到有涌動不息的衡山鄉(xiāng)音汩汩流淌，串聯(lián)起一批批 “大衡山”人。一群人聊著天，衡山話或輕或重或緩或急，那腔調(diào)裹挾南岳風水回旋碰撞，如夏日一杯冰啤，冬天一襲暖衣，熨帖，愜意！</p> <p class="ql-block"> 衡山人的嘴說普通話不大行，但吃貨多，嘴蠻刁，做出來的衡山菜當然香噴噴。好比深圳，周末節(jié)假日去費大廚、農(nóng)耕記湘菜連鎖店，人滿為患，排隊等號，我知道店里好多菜肴烙有衡東土菜印記，比如小炒肉、石灣脆肚、鱔魚炒蛋、茶油炒雞……</p> <p class="ql-block"> 雖說衡東土菜早就譽滿三湘，它源頭可要追溯到80年代107國道兩旁的餐飲小店。那時沒有高速，107國道南來北往的貨流、人流為全國之最，吃住拉撒需求極大。國道兩旁很多衡山人家打開宅門，辟幾間空房當餐廳，端出辣椒炒肉、水煮魚、釀豆腐、現(xiàn)摘時蔬等等私房菜，味美價廉實惠。惹目的是，各家門外均打出一色“小炒便飯”四字廣告，用厚厚木板豎著，招攬過往客人——</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小 炒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便 飯</b></p> <p class="ql-block"> 國道的車水馬龍當然給兩旁飯店帶來紅火生意，只是某日不經(jīng)意間，外鄉(xiāng)小孩豎讀廣告讀出了皇帝新衣意蘊——爸爸，快看快看，小便炒飯！</p><p class="ql-block"> 那時起，衡山乃至衡陽的美食美名帶著獨特味道與獨自異彩，順著107國道奔流五湖四海，只是那些四字廣告早早拆掉，不再現(xiàn)身。如今餐飲界贊美湘菜，天下小炒看湖南，湖南小炒看衡陽，衡陽小炒看衡東。</p> <p class="ql-block"> 不知為何，竟然有外人對衡山妹子美名誤讀誤解，說什么“娶妻不娶衡山女”。我追問為什么？他解釋，毛主席都說你們衡山女子特別潑辣厲害，哪個男的受得了。我怒視，說你們損人也不能這么損吧，特沒文化，特沒素質(zhì)！</p><p class="ql-block"> 記得毛主席近百年前考察湖南農(nóng)民運動這么說的：“衡山白果地方的女子們，結對擁入祠堂，一屁股坐下便吃酒，族尊老爺們只好聽她們的便?！薄@可是對衡山女子的贊揚??！試想，面對黑暗社會，面對吃人制度，難道要衡山女子們低眉順眼含情脈脈？難道不可以掀桌子造反？</p> <p class="ql-block"> 其實還有更厲害的，要算白果鄰村女子唐群英。辛亥革命爆發(fā)，她手挎雙槍率領400多女子北伐隊沖鋒，攻下清兵把守的南京玄武門。孫中山先生贊之為 “創(chuàng)立民國的巾幗英雄”。為爭女權，國民黨大會上她怒扇元老宋教仁耳光。她身上有湘女似火剛烈，又懷湘女似水溫婉，后半生用所有積蓄創(chuàng)辦學校十余所，投身教育事業(yè)，涵煦湘楚大地，培育了百百千千學子。如此鐵骨柔情，才可真正叫做湘女多情！</p><p class="ql-block"> 五十年代初，神州大地上演過“八千湘女上天山”故事，歷史大片，敘述宏博，壯懷激烈，影響深遠。故事的人物有我們幾多衡山妹子漂亮身影，她們把青春把愛情把畢生獻給了偉大事業(yè)。如此風流彌繁，才可說不負湘女多情！你能說衡山妹子不可愛？</p> <p class="ql-block"> 新時代衡山妹子不遜老一輩。2024年初，周雅琴連奪兩枚女子體操世界冠軍獎牌。中國最賺錢的女秘書朱旭，年薪加年終獎近2000萬。提她，不關乎賺錢多與少，而關乎在平凡崗位迸發(fā)出不可思議的創(chuàng)造力，一個衡山小女子蟄伏著偉大的智慧。</p><p class="ql-block"> 若提起衡山男子漢，那是相當機智聰明，可愛的執(zhí)拗較真造就膽大霸蠻，只是滿滿守常心態(tài)難打開格局。便見過好些衡山精英把機智演繹成狡猾，把聰明演繹成算計，算計對手，算計政策，算計人性。譬如十多年前，大衡山人做鋼材生意遍布北上廣深，生意火旺火爆，火得引火燒身而身敗名裂。緣自一夜暴富的心機，面對觸手可及的潑天財富垂涎三尺，不思取之有道，卻放逐出心底久久壓抑的貪婪，瞞天過海、偷梁換柱、以次充好……導致北上廣深建筑業(yè)內(nèi)提起“衡山鋼筋生意人”便色變，嚇得瑟瑟發(fā)抖。一聲長嘆啊，聰明反被聰明誤，這些人想弄時代潮流，沒想被時代弄掉了！</p> <p class="ql-block"> 說來說去，衡山男男女女的故事其實很平凡，很平淡，很瑣碎，只有心中那個夢和遠方如影相隨，不離不棄?！度龂萘x》開篇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屈指一算，衡東離開衡山快60年，南岳離開衡山也40年整，分久必合真的會應驗嗎？</p><p class="ql-block"> 一人之心，千萬人之心也！ </p><p class="ql-block"> 于我，有了時間漂洗，有了太多嘮叨，心目中的“大衡山”色彩與魅力漸漸淡去。我不再隨聲附和，靜默的思維旁逸斜出，竟認為幾十年前衡山一分為三意味深長，雖說是人為設計，也可視作老天有意安排。不是嗎，地還是那塊地，表面看只是改改名稱，可是卻構成南岳、衡山、衡東三地鼎立，由一個經(jīng)濟生長極化為三個生長極。你說是小馬拉大車好？還是三駕馬車齊頭并進好？再想，發(fā)展中你追我趕，你無我有，你多我特，時間大大縮短，速度大大加快，誰得利？得利的是百姓，幸福的是百姓。能如此最好，何必計較大衡山小南岳呢?何必計較田壟阡陌寬窄與長短呢？</p> <p class="ql-block"> 其實，如今廟堂高層虛懷若谷傾聽民意，“衡山市”構架屢屢泄露春光，呼之欲出。真有那么一天來到，恰好我們?nèi)覡幦×斯餐l(fā)展時間，夯實打牢了基石，備份好了各自優(yōu)勢。三家分而再合就絕不是簡單1+2或1+1+1了，可能是N次方“聚”變，蓄滿的能量一旦釋放，大衡山定能展翅九萬里。</p><p class="ql-block"> 若問我皓首蒼蒼會等到這一天嗎？古時愚公早有注解，我死了以后有兒子，兒子以后有孫子，子子孫孫是無窮無盡的。</p><p class="ql-block"> 把欄桿拍遍，替自己，亦替衡山派尋些衡山舊事，知來者猶可追。記得英明睿智的漢武帝也有發(fā)昏之時，他竟然把南岳皇冠摘下賜給天柱山，幸虧隋文帝的努力，終將南岳皇冠歸還給衡山。這場南岳與衡山分手達700年悲痛，回頭一看，700年也只不過彈指間，終歸南岳與衡山依然姻緣美滿，千年好合。如今盼大衡山歸來，分手是瞬間，復合必漫長，我們再等個幾年、十幾年、幾十年又何妨。</p><p class="ql-block"> 到那時，衡山將不是那個衡山！衡山肯定還是那個衡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