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其實,很少有人知道,湖北在中國佛教史上擁有著極其重要的位置,僅僅在鄂東黃梅就有禪宗圣地四祖寺、五祖寺。早就想到五祖寺看一看,因為這里不僅僅是五祖弘忍法師的說法道場,亦是六祖慧能法師的受法得衣之地,而佛教禪宗中最著名的一段公案便發(fā)生在這里。</p> <p class="ql-block"> 五祖寺位于黃梅東山,由禪宗五祖弘忍法師創(chuàng)建于672年,初稱東山寺,后為紀念弘忍法師在此傳道說法,更名為五祖寺。從唐至元,由于有歷代皇帝加持敕建,五祖寺巔峰時期殿堂樓閣千余間,常住僧眾門徒千余人。寺內(nèi)有古跡多處,其中真身殿據(jù)說供奉的便是五祖真身。宋英宗、宋徽宗在位期間分別御書“天下祖庭”、“天下禪林”,至此,五祖寺聲名極盛,震動天下。</p> <p class="ql-block"> 五祖弘忍師承四祖道信,在其幼年時,道信驚其為“此非凡童也”,并收為弟子。在得法之后,弘忍注重修心,主張“明心見性”,倡導禪徒集中、以山為居,禪學在弘忍的推廣下迎來了大發(fā)展時期,其得道弟子眾多,其中猶以神秀與慧能的成就與影響最大。</p><p class="ql-block"> 在東山寺開辟道場弘法多年后,相傳弘忍法師晚年之際想要尋找自己的衣缽傳人,于是召集眾弟子表示決定“以偈語傳衣缽”。眾弟子均認為弘忍法師座下首席大弟子神秀對佛法領悟最深,其傳人非神秀大師兄莫屬。神秀對此也深以為然,便在寺院墻壁上作偈:</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身是菩提樹,</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心如明鏡臺。</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時時勤拂拭,</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勿使惹塵埃。</p><p class="ql-block"> 此偈一出,引來一片喝彩,眾師弟人人誦傳,均認為神秀已徹悟佛法,無人能及。一天,寺院齋堂僧眾討論神秀所作偈子,無不拜服。此時旁邊一名叫慧能的年輕伙頭僧聽后對眾人言:“看來大師兄還未真正領悟佛法?!北娚笈?,一僧知其不識字,譏諷道:“有本事你寫一首?”慧能并無推脫,委托一師兄弟(另說為江州別駕)亦在墻上神秀所題偈語旁寫下:</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菩提本無樹,</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明鏡亦非臺。</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本來無一物,</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何處惹塵埃?</p> <p class="ql-block"> 當弘忍法師看到這首偈子后大驚,問身旁弟子:“此偈何人所作?”弟子答:“伙頭僧慧能。”弘忍便命弟子將其喚至跟前問:“此偈可是你所作?”慧能答:“是?!焙肴谭◣煶槌鼋涑咴诨勰茴^上擊打三下便背手離開。是晚三更,慧能來到弘忍禪房,見房門虛掩,房內(nèi)燭火通明,弘忍法師正已等候多時(第一次看到此情節(jié)時,竟然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菩提老祖和孫悟空,不知吳承恩是否借鑒了此處情節(jié))。弘忍法師即為慧能傳授《金剛經(jīng)》,將代表禪宗傳人的袈裟衣缽傳給慧能,并恐慧能被他人所害,吩咐慧能連夜出走,回家鄉(xiāng)避難。</p> <p class="ql-block"> 待次日上午,神秀大師兄詢問弘忍法師是否對衣缽傳人有所決定,弘忍答已傳慧能,已令其下山。神秀大怒,聯(lián)合眾師弟對慧能“圍捕追殺”?;勰芤宦纺舷?,為隱匿蹤跡,不得不混跡于山林獵戶之中達十六年之久。</p> <p class="ql-block"> 就這兩首偈子而言,神秀強調(diào)的是依靠個體的苦修來抵御外界的誘惑,為修得正果設置了門檻條件,正所謂只能渡己,不能渡人,這是“漸悟”的境界,符合小乘佛教的教義;而慧能的偈子則認為對修行者而言,任何誘惑都不是誘惑,不為修行設置門檻,不拘泥于修行的形式,認為“見性成佛”,即人有佛性皆可成佛,任何人都能修行成佛,不僅能渡己,更能渡人,這是“頓悟”的境界,符合大乘佛教的教義。顯然,慧能的不拘修行方式的“見性成佛”的禪學理念繼承了弘忍“明心見性”的思想,修行就是要斷除煩惱、體證自己的真心,寓禪于生活之中,弘忍法師由此認為慧能比神秀對佛法領悟更加透徹,更加符合萬法皆空、心自有佛的教旨,遂傳衣缽與慧能。</p> <p class="ql-block"> 我一直在想,就神秀與慧能的偈子而言,無所謂對錯,只是對成佛路徑的理解不同,且就神秀的偈子而言,顯然也是修行到了極高的境界,對外界的誘惑無不顯示出較強的抵御能力,怎會為一個衣缽傳人之位便對自己的師兄弟進行“圍捕追殺”?這種行為完全與自己所作的偈子表達的禪意思想相悖。帶著這個疑問,我詢問了東山閣的一個工作人員,工作人員很果斷的對我說:“這個說法僅僅只是慧能的一個弟子的說法,沒有更多的證據(jù)表明神秀對慧能進行了追殺,而且五祖寺的眾僧對這件事看法也很一致,神秀為三朝國師,是得道高僧,不會做出對慧能進行追殺的事情?!?lt;/p> <p class="ql-block"> 《六祖壇經(jīng)》是慧能的弟子法海根據(jù)慧能的述說集錄而成,分為十品,記錄了慧能的語錄、事跡,是禪宗的主要經(jīng)典,也是中國佛教徒著作中唯一被命名為“經(jīng)”的一部書,在這里,我找到了答案。在經(jīng)書“頓漸品第八”中記錄:“然秀之徒眾,往往譏南宗祖師,不識一字,有何所長。秀曰:他得無師之智,深悟上乘。吾不如也。且吾師五祖,親傳衣法。豈徒然哉!吾恨不能遠去親近,虛受國恩。汝等諸人,莫滯于此,可往曹溪參決。”顯然神秀對慧能的態(tài)度很清楚:一是自己不如慧能,二是肯定了慧能繼承衣缽的合法性,三是因路途遙遠自己不能去面見慧能表示遺憾,四是命弟子前去曹溪聽慧能講法。這些記錄讓所謂神秀追殺慧能的民間傳說不攻自破。</p> <p class="ql-block"> 再說說此后的事。弘忍圓寂后,神秀也離開東山寺,在湖北當陽玉泉寺開壇講法,以“漸悟”之門創(chuàng)立禪宗北派,聲譽極高。武則天聞其名,遣使請至洛陽,親自以跪拜禮相迎,尊為“國師”。神秀進京后,多次寫信邀請慧能進京,而此時的神秀已經(jīng)是名揚天下,慧能的名聲則還未顯山露水。面對武則天請為國師,神秀則說:“我沒有這個資格,傳承衣缽的是師弟慧能禪師”。由此可見,神秀心胸開闊,再次證明所謂他“圍捕追殺”慧能的民間野史趣聞不足以信。</p> <p class="ql-block"> 慧能南下后隱身光孝寺,時有風吹幡動,兩僧爭執(zhí),一僧曰“風動”,一僧曰“幡動”,慧能說乃“心動”,眾僧大驚。方丈印宗法師問:“久聞黃梅衣法南來,莫非就是行者?”慧能出示衣缽以自證,印宗法師遂執(zhí)弟子禮,為慧能剃度。后慧能在韶關曹溪寶林寺(今南華寺)開壇講經(jīng),廣收門徒,以“頓悟”之門創(chuàng)立禪宗南派。</p> <p class="ql-block"> 在此后數(shù)十年里,禪宗“南能北秀”、“南頓北漸”正式形成?;勰軋A寂后,其弟子神會北上,南北兩派多次論戰(zhàn)以爭論法統(tǒng)正宗。初始,北派的“漸悟”之門更符合王公貴族的立場,加上皇家支持,北派處于強勢地位。而南派的“頓悟”則受到普通百姓、販夫走卒的歡迎,用現(xiàn)在的話說,更加有群眾基礎。后隨著李唐王朝由盛而衰,皇家勢微,佛教與百姓逐漸融合,而百姓基礎越來越龐大,北派逐漸走向衰落,南派正式成為禪宗正統(tǒng)。神奇的是再后禪宗又分為溈仰、臨濟、曹洞、云門、法眼五宗,這也剛好正印證了達摩祖師留下的“一花開五葉,結(jié)果自然成”的頌詞。</p> <p class="ql-block"> 在東山寺上下徘徊大半天,期間恰逢寺內(nèi)舉行水陸法會,僧人著袈裟、唱經(jīng)文,隨著鐘磬之聲領著眾信徒居士行跪拜之禮,顯然,千百年來禪宗“頓悟”之說已經(jīng)深入百姓心中,成為了他們精神寄托的家園。只是這紅塵世間四處皆塵埃,又有幾人能不沾染塵埃,更又有幾人無視塵埃?</p> <p class="ql-block"> 五祖寺旁有一東山閣,猶如菩提樹一般挺撥矗立在山之巔,其下水池水波不興,清澈如鏡。登閣憑欄而立,山風拂面而過,鐘磬與誦經(jīng)之聲仿佛又在耳邊回響,難不成這也是冥冥之中讓我根除執(zhí)念與欲望、掃除身上的塵埃?看來我等凡夫俗子的定力還差很遠,還得在這個塵世里要進一步心悟。想起在工作中對別人的三問又何嘗不是對自己的“靈魂三問”?想至此,一切皆釋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