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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種藥物叫黃豆油

子溪

<p class="ql-block">有一種藥物叫黃豆油</p><p class="ql-block">小時候,我發(fā)現(xiàn)老家種糧食,除了麥子,玉米,洋芋,胡麻,菜子,大小蕎麥等等,這些糧食作物有一年種,有一年為了倒茬口,可以不去種植,可是有一種作物是每年必須要點種的,它就是黃豆,黃豆可以說非常珍貴,過年時要做豆腐,吃豆芽菜,二月二時我們還要吃炒豆,農(nóng)家生活,缺一樣也不行,黃豆就更是不可或缺的了。雖然它不是主食。</p><p class="ql-block">黃豆一般不會連片去種,一般套種在玉米地里,秋天,玉米成熟了,黃豆還要繼續(xù)生長一個時期,必須等到霜降之后,有了霜凍,黃豆才可以收割了,我們那時候經(jīng)常餓肚子,在地里干活或者玩耍時,常常偷一里把黃豆,用柴草燒烤著吃。那在豆莢里被烤熟的豆粒,散發(fā)著撲鼻的香味,嚼起來滿口生津,是我們童年最難忘的一種糧食作物了。如果你也經(jīng)歷過那個時代,一定會記得田野里冒起一股炊煙,就一定是小孩和大人在烤黃豆吃,若被生產(chǎn)隊長看見了,他一邊大聲吆喝,一邊跨過溝溝坎坎,朝我們追來,我們顧不上揩去嘴邊的灰塵,也顧不上抖掉衣服上掛滿的蒿草,就一哄而散了。</p><p class="ql-block">直到今天,我們繼續(xù)吃豆芽菜,吃豆腐,給小孩兒炒豆吃,好像是最尋常不過的事了。然而,每當看到黃豆,想起黃豆,就會勾起我幼年時一件刻骨銘心的往事來,它與黃豆有關(guān),與我的父親母親有關(guān),與我最小的弟弟有關(guān),那就是,黃豆能治病。</p><p class="ql-block">弟弟一歲半的時候,滿身突然出現(xiàn)了許多黃豆粒一樣大的膿包,那時缺醫(yī)少藥,急壞了母親,到處找人給弟弟看病,父親抱著弟弟一趟趟去公社的衛(wèi)生院治療,但無濟于事,弟弟白天黑夜哇哇大哭,母親也白天黑夜的抹眼淚,其實我的母親也很吃苦要強,不管日子多么苦焦,輕易不會掉眼淚的。在我的記憶里,那是我第二次經(jīng)歷母親痛哭流涕的樣子了,第一次是我的三弟兩歲的時候,母親帶我去轉(zhuǎn)娘家,把他送給了我的舅家,我有五個舅舅,其它弟兄都有兒有女,唯獨五舅膝下無子,于是軟磨硬泡把弟弟留在了他家,回來后父親不見了弟弟,整天把母親罵成了個淚人兒,她蜷縮在炕頭上,像個做了錯事的小孩兒,委屈,后悔,傷心,一家人整天吵吵鬧鬧的,我嚇得一整天躲出去玩,晚上回來挨父親的一聲聲呵斥和咒罵,就像做了錯事的不是母親而是我,羊身上的氣就往豬身上撒,晚上睡覺時我不敢上炕,就蹲在炕沿下打瞌睡,我生怕一上炕,父親就把我一腳踹下來。</p><p class="ql-block">哭歸哭,鬧歸鬧,給弟弟治病是大事,后來聽說附近村里有個老中醫(yī),父親就爬山涉水請來給弟弟看病,老中醫(yī)給弟弟把完脈后,開了幾副湯藥,吃了幾天,還是不見好,最后沒辦法了,老中醫(yī)說用個單方試試。用黃豆油涂抹,看有沒有效果。于是父親就讓我連夜去泉里挑水,在地里挖土,他要在廚房里泥專用的火爐熬黃豆油。我還從沒見過黃豆也能熬成油,后來我聽過大人講過黃豆油的故事,據(jù)說古時候人們食用油都是黃豆做的,黃豆不服氣,說是胡麻油才好吃,果然人們就用胡麻榨油吃,胡麻的嘴都氣歪了,事實如此,黃豆圓溜溜的,只有胡麻像一只瘦弱的歪嘴蟲豸,但胡麻油確實好吃,黃豆就退居二線,變成我們口中另一種食物了。</p><p class="ql-block">熬黃豆油需要一個耐燒的瓦罐,用黃土泥固定下來,再封上口子,然后架上柴火猛燒,加水沒加水我記不清了,只記得用了好多的木柴,花了很長的時間。后來我讀西游記的書,看西游記的電視劇,總是想起當年父親熬黃豆油的情景簡直就是太上老君在八卦樓里火燒孫猴子的翻版。半夜時分,父親拔開瓦罐的口子,只見瓦罐底里盛著黑漆漆的油汁,顧不上冷卻,父親就和母親輪番給弟弟的膿包涂抹,胳膊上,后背上,可愛的弟弟頓時成了一個黑不溜秋的小人兒,真是偏方治大病,不到半個月時間,弟弟的膿包居然奇跡般消失了,父親笑了,母親笑了,我懸著的一顆心也放下了,再也不蹲在炕沿下打瞌睡了。</p><p class="ql-block">弟弟的病好后,母親突然提起我也生過膿包,卻怎么不知道用上黃豆油,害得我小小的年歲就上過手術(shù)臺。原來在我更小的時候,我的屁股上就生了個拳頭大的膿包,流血流膿,也疼得沒日沒夜地哭,是父親背著我在四十里路遠的公社衛(wèi)生院做了手術(shù),病好了,屁股還留下了個牛眼睛大的疤??墒俏夷挲g太小了,怎么疼的,怎么去的衛(wèi)生院,記憶是空白的。我知道母親不懂醫(yī)學,不懂病情,在她心里,黃豆油能給弟弟治病,那就是包治百病的靈丹妙藥了。后來我到五六歲記事的時候,我的腋下又患個膿包,特別疼,母親就讓父親同樣熬黃豆油,每天給我涂抹,可是膿包越長越大,黃豆油根本派不上用場。萬般無奈之下,母親只好找村里的赤腳醫(yī)生給我看病。那醫(yī)生是我家遠房的堂哥,有一天母親看見他在生產(chǎn)隊的麥場上給一個娃娃打針,母親就帶了我過去,我以為也要打針,可是堂哥撩起我的衣服看了看裝作沒事人似的,叫來了幾個玩耍的大孩子,讓他們拉著我的胳膊,按住我的頭,說是瞧瞧再說,幾個孩子就這樣把我圍在一起,就在我毫無戒備的當兒,一股鉆心的疼痛突然襲來,我放開喉嚨凄慘的大叫起來,原來堂哥正用他的手術(shù)刀給我刮血,刮膿,我?guī)缀鯐灹诉^去,最后血止住了,膿流干了,大家伙兒才松開了手,我還是疼,還是哭,但堂哥說,沒事,沒事,過幾天就好了,也沒給吃藥,也沒抹藥,也沒打針,可能是膿包還小,病好后,我也沒發(fā)現(xiàn)身上留下一點疤痕。</p><p class="ql-block">晚年的父親病臥不起時,也說他后胯上有個膿包,拳頭一般大,從沒告訴過我們,說是也流血流膿,晚上疼得睡不著覺,我叫來了衛(wèi)生院的一個外科大夫,還是院長,我確信他會治好父親的病,誰料院長仔細看了下,說這病很嚴重,懷疑是胯癌,當時父親八十有六了,說是再年輕點可以做手術(shù),現(xiàn)在來不及了,即使做了手術(shù),也不能正常的恢復(fù)了,父親的命,有可能就被這個拳頭大的疤痕奪走了。時代進步了,醫(yī)學發(fā)達了。我再沒想起黃豆油,也再沒想起還有能治好父親的土方子,就這樣聽天由命,任其那個可惡的膿包蠶食著父親衰老的身軀。</p><p class="ql-block">冬下下雪的時候,在床上躺了不足月余時間的父親就去世了,而我的母親去世也不到百天。記得那一天的雪很大,天氣很冷,院子里凝固的雪粒就仿佛小時候我們收割回來晾曬的一堆一堆黃豆粒。我后悔怎么就那么聽信衛(wèi)生院長的話,僅僅一句懷疑的話,就放棄了給父親做一次手術(shù),給買些各式各樣的膏藥貼上,或者,我可以毫不費力的給父親熬一罐黃豆油,哪怕能把父親的生命能在這個世界多留住一天。</p><p class="ql-block">2024年五月二十六日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