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題記:“衣食住行”是百姓生活中的主要元素。年,是一種味道,漿稠的,厚樸的,香甜的,熨貼的;是一種符號,有關地域,有關時光,有關人物,有關感情。年,是一種歷史文化,也是一種精神情懷。</p> <p class="ql-block"> 糊 棚</p><p class="ql-block"> 年,是從糊棚開始的。</p><p class="ql-block">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東北農(nóng)村在冬季里的一件大事就是思量著什么時候買紙,什么時候找棚匠(又稱畫匠)糊棚。糊棚,一來為老舊的茅屋見見新,營造過年的氣氛,二來是讓冬天的家里更暖和些。白紙糊墻,窩紙糊棚,這是連幾歲的孩童都知道的常識。供銷社文具紙張的柜臺上只有幾樣白紙和窩紙,分摞疊放在那里。每家都由家里懂行的家長挑紙,厚薄程度、光潔怎樣、平整與否、幅面大小、花色圖案等都在考查之列,當然價錢是首先要考慮的。所謂懂行,更在于要選柔韌有抻頭的紙,不能買太脆生的紙,要選順茬的紙好裁,不能選橫茬的。白紙便宜些,有彩色圖案的窩紙要貴些,六分錢一張,后來漲到了八分和一毛幾,糊一棚,要十幾元,甚至幾十元,那是家中不小的開銷,那時生產(chǎn)隊一個工分才幾分錢。因此,窩紙不選好還行?選紙買紙是個大事,找棚匠更得提前打招呼排號。過個三天五日的,每家里的門面人都要去棚匠家搭訕一會,看似閑聊,實則是怕自家糊棚的事棚匠給忘了,更是為和棚匠套套近乎,好早給排上號。那時東北冬天來得早,雪也特別大,一場接著一場,凜冽中每家都是貓冬,少有聲息,很少出門,唯棚匠家小院里總響起吱吱嘎嘎的踩雪聲,他家的門前雪不是撮個小道,而是早被雜沓的腳步趟平實了。到了年根底下,棚匠往往要打夜作趕活,更多見許多人央求棚匠串動時間,早點把棚糊上。</p><p class="ql-block"> 時間的骨骸。棚匠成了那特定年代的香餑餑,有的在本村,有的出屯耍手藝。一個發(fā)白褶皺的帆布兜,里面裝著去除米殼較硬實經(jīng)修剪的笤帚頭,兩把較寬的板刷,一把裁紙的剪刀,尺棍,有的老棚匠還帶有毛筆和墨汁。一套藍或白色大褂,一輛破舊自行車,真是神氣。迎候在大門外的主人早給棚匠點了支旱煙,室內(nèi)坐定,喝一碗炕沿上放著的熱水??从冒酌娲虻聂葑优昧藳]有,要干稀適中。然后棚匠不著急給窩紙抹糨子,而是仰頭觀瞧棚頂,四下逡巡,時而搖頭,時而蹙眉,一臉的莊重和思索,這時屋內(nèi)鴉雀無聲。是的,糊棚有的棚匠從中間起,有的棚匠從一邊攆,各有各的高招。但這粘的第一張紙顯得十分重要。只有這第一張紙粘對了,后邊粘的才能挨上縫,對上花。馬凳搪跳、挪動晃顫顫的跳板,仰背屈頭,嘴叼笤帚頭,兩手拎濕淋淋軟塌塌七八十公分長五六十公分寬長方形的窩紙,而且還要將窩紙,抑或是花抑或是鳥的圖案拼齊。一張窩紙,除中間大圖案外,四角還各有一個小圖案,對齊真煞是不易。通常糊棚,只是將灰塵掃凈,往舊年棚紙上再粘即可,這樣一年年的糊,一層層的粘,屋里才暖和的。若就起脊的屋架釘調(diào)子起龍骨糊棚,那是采棚,不叫糊棚。困難的家庭只用白紙糊棚,然后在棚邊由棚匠用毛筆壓(畫)兩道黑邊,若遇棚匠的心情好,還在棚角處勾畫個云子卷予以點綴。一張棚,無論南北還是東西,都有六七米長,棚匠不用任何幫助,只用手一直畫,就將棚邊那兩個墨筆道畫得既直溜、又粗細勻稱,不怪又叫畫匠。當然,糊墻的活是斷不可麻煩棚匠的,家庭主婦糊糊就行了。記得很清楚的是,我九歲時,爸爸終于買到了那時最流行的春夏秋冬四季圖案的窩紙。這高難度花紋的窩紙,只有族中二叔能糊好。終于等到了二叔,從早上七點到傍晚插黑時分才算完工。晚飯喧嚷過后,我躺在熱熱的土炕上,就著昏黃的燈光,仰頭看新棚鮮亮的四季圖案,想著那春日的青蔥、夏日的蓮藕、秋日的魚蝦、冬日的流水,心里美滋滋的,迷迷糊糊睡去了。我同時渴望著父母的夢境也是甜的,像糖一樣。是的,窩紙,折疊起來,用于書寫記憶。糊棚的舒展,潤貼困窘歲月。后來,一次糊棚,二叔從跳板上翻轉(zhuǎn)下來,從此便沒再登上跳板。 </p><p class="ql-block"> 大年前的糊棚,是那時人們對希望的問津和寄托,是愴然歲月中人們彼此間心靈的砥礪。那一張張紙來來去去丈量著歲月的長短,也反反復復丈量著我的童年歲月。</p><p class="ql-block"> 一張棚,糊裱一個年代。年的味道,此時如糊棚的漿糊,稠稠的,微甜的,充滿了希望和向往的味道。</p> <p class="ql-block"> 布 鞋</p><p class="ql-block"> 大年前,母親有時為我們哥五個置一身新衣服,但每年必不可少的是要為我們每人做一雙千層底兒的布鞋。</p><p class="ql-block"> 家做布鞋,在上個世紀中下旬的東北農(nóng)村非常普遍,家里的主婦都能做,但同時這也是一門學問。先找出破舊的衣物,把疙瘩或糟損的地方去掉,留下平整較結(jié)實的布塊,如若有新布頭那是再好不過了。接下來將布頭放在平整的小炕桌上,用打好的漿子糊粘在一起,一層一層的(即千層之含義),不要太厚,否則布頭要脫落,有一個硬幣厚薄即可。這個過程叫打袼褙。把糊好的一張張袼褙粘在室外的煙囪上(因煙囪處既通風又風力不大,且燒飯走煙煙囪又有溫度)或炕在炕席底下,使袼褙干爽。根據(jù)腳的大小尺碼和肥瘦,用紙板打一個鞋樣。然后把鞋樣放在干透的袼褙上層,照鞋樣剪出一張張做鞋底用的袼褙。再把剪出的袼褙,沿邊粘上一圈較窄的白花旗布(白布)。把照鞋樣剪出的袼褙粘完白花旗邊并干爽后,再按鞋底厚度一張張粘在一起,錘掊,壓實,用麻繩(也叫棒繩,較粗,多半由亞麻搓制而成)捆牢,再炕干。</p><p class="ql-block"> 這樣的鞋底還沒算完,還缺一項十分重要的程序,納鞋底。即用錐子按一定間距把麻繩(一只鞋底往往用一根麻繩,因此麻繩要很長的)穿繞鞋底,并一定要用力將麻繩勒緊,鞋底間的一張張袼褙不能留一點罅隙,同時用力要均勻,否則鞋底就走形了。納鞋底是最費力氣與最需要耐心和技術的,當針在錐子的引穿下穿透鞋底時,也要用頂針頂方能穿過鞋底,為使針行順暢些,常要在針上沾唾沫,更要常把針在頭皮上劃一下,這樣做針走的就不太艮了?;椟S的油燈下,母親把長長的麻繩麻利地穿過鞋底,長長的,帶著嘩嘩的響聲,母親納鞋底是十分嫻熟與聰 慜的,那時母親的影像是我一生中一道永遠靚麗的風景,我久難忘卻。將麻繩繞在鞋底上,別在腰間,以便空余時間或閑聊時納上幾針,是那時家庭主婦常做的。納完鞋底后,還要用青布或黑布裁出鞋幫,倘鞋幫用大絨布料做成,那是再好不過了,對孩子來說,擁有這樣大絨面的布鞋,簡直是過節(jié)了。倘在鞋幫上繡花,那算是十分手巧的主婦了。鞋幫上邊還要用縫紉機扎上一條窄窄的白布,美觀,上邊緝上黑線,防止水茬。把鞋幫縫在鞋底上,鞋算做完了。鞋做完后,有的家庭主婦還用廢布、棉花、廢紙等充填塞滿鞋膛,過幾天后,做完的鞋就顯得十分姿楞了。如有木鞋模子撐鞋,那再好不過了。</p><p class="ql-block"> 夜晚,數(shù)著陽皇歷,躺在土炕上盼著過年。此時,月亮蹲在房東的屋頂,將粘稠似漆的月光一遍遍均勻地刷在茅草屋頂,也澆鑄成了母親屋里盤坐納鞋底的雕像。</p><p class="ql-block"> 后來,耆耆之年的母親再做不動布鞋,我便買現(xiàn)成的鞋穿,雖習慣了,但仍懷念穿家做布鞋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母親是一棵樹,而布鞋是年輪。</p><p class="ql-block"> 年的味道,此時如鞋底袼褙的層疊,是厚樸,是純摯,是溫暖,是無怨無悔愛的味道。</p> <p class="ql-block"> 二十七,宰公雞 </p><p class="ql-block"> 一首年的童謠,隨著時間推移,準時在年的根底下,伴著北風煙雪一起哼唱,“二十三,糖爪粘,二十四,掃屋子,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燉大肉,二十七,宰公雞……”</p><p class="ql-block"> 又有年謠稱:“臘月二十七,宰雞趕大集?!边@一天,雖要上店趕集,集中采購,主要買鞭炮、春聯(lián)、香燭、禮品等年節(jié)物品,但主要的任務還是要宰殺自家的家禽,尤其是這天宰殺公雞,圖個吉利。后隨年齡漸長,閱歷逐豐,才知這看似普通的忙活年飯的宰雞行為,其實隱藏了父系社會的特征,認為雄的即是好的是第一,而過年這么隆重的節(jié)日,自然就要宰一只公雞了,再則公雞本身就很漂亮,雄赳赳的顯著氣派。而且要紅公雞,預示著來年的日子紅紅火火。故鄉(xiāng)人不知道這些,只這樣年年的“二十七,宰公雞”。“二十七,宰公雞”,難道一直恪守什么秘密?這一習俗,其實根本沒有什么秘密,烹煮的是時間的味道,離不開的是最堅定和持久的舌尖上的記憶,是煙火在碗中的景象。</p><p class="ql-block"> 記得小時候的春末時節(jié),母親不只一次地去照料孵蛋的母雞。就是那時再困苦貧乏的年代,母親除了留下孵化的小母雞外,也要留二三只紅公雞養(yǎng)著,以備過年之需。母親不辭辛勞到家壩外的蒲河撈雜草,捕小魚小蝦,砸蒲河里的海螺喂小公雞,小公雞的毛管總是油亮反光,小公雞總是精氣神十足的。雖過了小年二十三,但各家飯桌上沒有什么變化,只準備了好吃的以待過年。二十七這天也不例外,一樣的高粱米飯、苞米面餑餑就著白菜湯,還有自家園地里產(chǎn)的芋鍋頭腌制的咸菜。飯后,父親提著剪刀,看著家養(yǎng)的幾只公雞,皺皺眉頭,又搖了搖頭,最后選中了一只體型健碩的紅毛大公雞。宰雞后,母親就著外屋燒好的一大盆熱氣騰騰的開水,褪雞,一根根仔細地褪剪雞毛,開膛,去除并清洗雞的內(nèi)臟,這時滿屋就充斥了一種不是香味的“香味”,是一種洇潤、喧騰又熏攘、烘臭的味道,是一種沒有香氣又馝馞的年味。這時,外面冰天雪地,北風呼呼,一推門,一股熱氣盈門洶涌而出,有那宰殺家禽等特有的年味,還有就是那滿屋子的笑語喧闐。“二十七,宰公雞”,家家如此,但這天絕不會吃雞肉的。母親將褪好的干凈公雞放在院里墻邊的空缸里,孩童的我們只有咂咂垂涎了。</p><p class="ql-block"> 除夕當天,除了準備更多的肉菜、素菜、涼菜外,必不可少的就是將公雞燉好,它要登場了。說燉,其實是蒸。將蔥、姜、蒜、花椒、大料等調(diào)料放在雞膛里,盤好雞脖子,高揚狀,不可頹然,雞脖子萬不可癱倒在盤子中,不吉利,讓人想到未來一年不支愣,沒生氣,至少不精神。將裝填好調(diào)料的公雞盤子放在籠笹里,加火蒸制。待蒸熟后,調(diào)制橙紅的有咸香味道的湯汁澆在雞身上。這樣整只雞盤在一個盤子里擺放在桌子中間,盛宴上是不能拆解成一碗雞塊的,這叫大吉大利。其實,年也就是過個念想和希望,人們對來年的希望和祝祈都在其中。因此年的每一步,人們都做得仔細,不馬虎,虔誠,不俚俗。這時,滿屋子的歡聲笑語,屋外的鞭炮齊鳴,對聯(lián)窗花的紅火映襯,尤其是年夜飯桌上,那渾身紅彤引頸抖擻的雄雞的一聲高吭。年,就這樣帶著形、聲、色、味,還有那人們深深的寄予,定格在記憶里。</p><p class="ql-block"> 這只全身整齊的公雞,因為代表了大吉大利,所以節(jié)日期間,天天都要在餐桌上擺一擺,表達了人們乞求吉祥的心愿。所以除夕當天并不能將這只雞吃得一干二凈,擺上桌后大家只是象征性吃上幾口,然后就等著晚飯結(jié)束,把這個菜與其他剩下的飯菜一道撤下來,但公雞還單獨保留著。以后每到吃飯時,這只公雞都要再被端上來,人們吃的時候同樣要遵循只吃一點點的規(guī)矩,一直到雞肉有些霉酸了,大家才趕緊將雞肉都吃掉。是的,蒸制的公雞,不僅是一種食物,更是一種念想和記憶。</p><p class="ql-block"> 滿溢喜慶吉祥的春節(jié),似一個符號,準時勾畫,承載風霜愈醇古老文化的過年,深植于人們心中。紅酥手,黑鐵鍋,翻炒的不是青菜,烹的是時光,烹的是歲月,烹的是文化,烹的是歷史,烹的是我們故鄉(xiāng)的傳統(tǒng)和生活。再優(yōu)渥的生活,再諸事猬集,也需要春節(jié)的傳承?!岸撸坠u”的年謠,穿越時光的街巷,雜沓腳步,聲聲不絕,綿延不斷。</p><p class="ql-block"> 困乏、沉悶的生活,借節(jié)日催發(fā)欲望:感情的親和欲,物質(zhì)的消費欲,心理的松弛欲。節(jié)日捆綁了消費,消費捆綁了親情,親情捆綁了和諧,反正環(huán)環(huán)相扣,推波助瀾。無論是除夕,還是初一、初二,直至正月十五前,那香氣濃得竟有些化不開的感覺,在這樣的氛圍里,覺得生活都是甜的,這就是那時年的味道。</p> <p class="ql-block"> 大拜年</p><p class="ql-block"> 大年初一,要給長輩跪拜磕頭。</p><p class="ql-block"> 其實,拜年從年三十晚上就開始了。拜年是中國民間的傳統(tǒng)習俗,是人們辭舊迎新、相互表達美好祝愿的一種方式。由族長牽頭拜家中尊長及到親友處祝賀,卑幼者必須叩頭致禮,正如清阮大鋮《燕子箋·購幸》所言“家長少畢拜”。據(jù)載,拜年習俗興于唐代,元歐陽玄詞《漁家傲》“繡轂雕鞍來往鬧,閑馳驟,拜年直過燒燈后?!卑寻菽甑臒狒[氛圍點染無余。現(xiàn)代作家丁玲在《過年》中也曾留下筆墨,“在堂屋里,把紅氈打開,鋪在蒲團上,大家互相磕頭作揖拜年?!敝劣跁r下仍流行的二人轉(zhuǎn)小帽《小拜年》中大年初一頭一天,領著小女婿拜丈人門的唱詞,東北真實的情形多半是初二姑娘回門,女婿拜見岳父母。記得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年三十上午,尚是年青的母親圍著鐵鍋,又是屋里屋外的穿掇,急炒慢煎,氤氳的熱氣中,雖是土豆白菜等“老三樣”的菜,但現(xiàn)在回味仿佛翻炒的不是青菜,烹的是時光,烹的是歲月,烹的是文化,烹的是歷史,更是我們故鄉(xiāng)的傳統(tǒng)和生活。</p><p class="ql-block"> 下午年夜飯后,待鞭炮的聲息漸漸平復,此時天也燒光了所有的云彩之后暗淡下來,像一堆無火的炭。這短暫的平靜后,屋外吱嘎嘎的雪地上混夾雜沓的腳步聲傳來:三十夜晚的拜年屬于男人。族中,穿著對襟棉襖佝僂著身體矮小的伯父,伴著拖沓的腳步走在最前頭,戴翻毛狗皮帽子的二大爺,趿拉露著棉絮靰鞡的三叔,總嘻嘻哈哈的二哥,倔拉吧嘰的四哥……他們魚貫進入外屋,一字排開。剛在門外還有說有笑,推搡打鬧,此時在外間屋都閉了嘴,正了衣襟,屏住呼吸。待所有人站齊,伯父挺了挺駝背的腰身,“嗯”了一聲,清清嗓,邁步進了里屋。他先徑直走向里屋東墻上供奉的祖先牌位前,跪在事先準備好的麻袋片上,嘣,嘣,嘣,給祖先磕三個響頭。這三個頭要磕得極為正規(guī)、恭敬,跪下磕一個頭站起來,再磕完再站起來,一共三次。每次磕頭,都要手背緊貼地,腦門觸碰地面,同時嘴里默念著。待給祖先磕完頭,然后起身,再依次向比伯父輩長的爺爺,奶奶,同輩但年長的大爺,大娘磕頭,同時嘴里喃喃,“……過年好!”受拜者回聲,“你也好!”這樣的拜年都是拜一個一起身(給活人磕一個頭),然后再給下一個跪拜施禮,拜后坐在南炕頭的炕沿邊。伯父行禮后,二大爺也如是樣跪拜磕頭,然后挨著伯父坐定。這七八個人一氣拜年磕頭下來足有半個多小時,晚輩或年輕的最后只能坐在了北炕沿上。女的,跪,但不磕頭,摸三下鬢角意為磕了一個頭,那拜年習俗更為繁瑣。族中來的人拜后,家里的人再按輩分年歲依次給來拜年者拜年,一樣的叩首,一樣的問候和作答。那時尚沒通電,就是后來通了電,不僅二十幾瓦小燈泡光線昏暗,還時常停電,包括年三十。因此,眼神不濟又不在鄉(xiāng)間居住的沈陽的二大娘就在拜年時鬧出了笑話,給族中來拜年的小叔子磕上了頭,引得大家哄笑不止。如今,已近九旬的二大娘每逢過年還常談起往事,有笑浮上嘴角,且同時熱淚盈眶。待雙方互致問候,都拜完了年,母親的紅酥手才撥亮油燈,又分發(fā)瓜子、花生等給拜年的人。人們坐在一起,仿佛圍住了暖融融的冬天,圍著一份妙不可言的溫情。此時人們才彼此問身體,說收成,談子女,論婚嫁,直到深夜。拜完了直系長輩,然后還要拜旁系親屬。接下來,那時雖沒有電視,更別提春晚了,但家中大小人等都要為求來年清醒的精氣神而強睜著打架的眼皮,枯對油燈——守歲,等待新的一年。</p><p class="ql-block"> 過了一晚,一年也就過去了。初一一大早吃過了餃子,還要上街拜年——媳婦和孩子,初一早的拜年屬于女人。親哥兄弟的妯娌幾個,叔伯兄弟的妯娌幾個,編成一組,相邀走動去拜年。鄉(xiāng)間小巷,人們往來穿梭,認識不認識,熟悉不熟悉的,見了面都要拜年,問候“過年好!”那聲音此起彼伏,有時還交叉推搡,似長長的音符,北風煙雪中測量并溫暖著條條街巷。到了初二,就是啟程拜老丈人了。就見男人弓身騎著碼摞禮品的二八自行車,媳婦偎在男人汗氣涔涔的背后,一溜煙似的奔出了村口。遇到熟人,仍要問候,“過年好??!干啥去?”另一方嘴里冒著白色哈氣答道“拜年去!”,然后回轉(zhuǎn)頭用力騎車。與親族間拜年同時的,還有彩旗飄飄、鑼鼓喧天的村里秧歌隊的拜年。</p><p class="ql-block"> 要說拜年,不只這三天,明朝劉侗就曾言“有心來拜年,端午也不遲?!焙唵握f,上世紀中葉的拜年,不出正月都得拜。從古至今,拜年的形式也歷經(jīng)風雨,變化很大,有壓歲錢的形式,有門貼的形式,團拜的形式,當下,除了賀卡拜年,還出現(xiàn)了電話拜年,短信、微信拜年,及至網(wǎng)上搶紅包、微視拜年等多種多樣,真可謂林林總總,不一而足。只是,人們見面的少了,磕頭的少了,拜年更多的存在于網(wǎng)絡的無形之中,缺了真誠,少了淳樸。</p><p class="ql-block"> 拜年,在當下社會,在人們往返于城市與鄉(xiāng)村的匆忙步履間,已漸成記憶里的符號,大多已一點點地消失在光陰里,令人追憶和懷想。</p><p class="ql-block"> 這年又是走動的,流動的,是一種喧嚷,是一種潤澤,是一種熨帖。年的味道,此時是一種純樸和醇香。</p><p class="ql-block"> 年,時間的儀式和記號。年的味道,無論何滋何味,但少不了親情。親情,是年的調(diào)料,更是年饕餮盛宴的主角。年的味道,是菜肴的擁擠,是希望的匯聚,是親情的壅塞。年的味道,是溫暖,是豐腴,是笑語,是家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年的味道,是一種回歸,又是一種出發(f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