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李庚年：</b></p><p class="ql-block"> 1951年生于西安，中國美術(shù)家協(xié)會會員、陜西省花鳥畫研究會會長、上海名家藝術(shù)研究會理事、陜西省社科院藝術(shù)中心研究員、陜西省美術(shù)家協(xié)會理事、陜西省職工美術(shù)家協(xié)會名譽(yù)主席、顧問、西安市詩書畫研究會副會長、顧問。</p><p class="ql-block"> 擅長花鳥、山水畫，其作品多次參加國內(nèi)外大展，并在文化部，中國美協(xié)，陜西省等各類畫展獲獎。曾赴日本、泰國、馬來西亞、香港、臺灣等地區(qū)和國家舉辦畫展和文化交流，陜西省中國花鳥畫展一至五屆副主任、主任評委，上世紀(jì)九十年代初在北京舉辦個人畫展，屆時人民日報、中央電視臺晚間新聞評價其作品：題材廣泛，變化微妙，靈秀飄逸，展示了畫家頗具發(fā)展的韻律。主編《陜西花鳥畫集》五種，出版《李庚年畫集》六種，發(fā)表數(shù)十篇論文、散文等。</p> <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b> 畫 仙 任 伯 年</b></p> <p class="ql-block"> 昨夜，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里我在上海外灘游轉(zhuǎn)，經(jīng)過許多商場、酒店樓堂，怎么到處都掛著任伯年的畫。有大有小，雪片似的，有整幅也有局部，最大一幅畫有數(shù)丈，髙在云霧里，那是“群仙祝壽圖”，任伯年的傳世巨作?。?lt;/p><p class="ql-block"> 沿著大街小巷，又走過一座曲橋，好像來到豫園里的《點(diǎn)春堂》，任伯年的大作“觀劍圖”還在正堂上懸掛著，忽遇一白發(fā)胡須飄飄，仙道模樣的老者，聲音很熟，但始終又看不清，他叫出我的名字，對我說：你喜歡任伯年的畫，我家有藏，你隨我來吧，一轉(zhuǎn)身，咋西安的鐘樓在眼前了，穿過西街邊的所巷，又來到了社會路，走進(jìn)一個小四合院，??！這不是我兒時的家園嗎？正上房二層的閣樓里，墻上果然掛滿了任伯年的畫，很是驚奇，還有一幅我臨摹任伯年的畫，這幅畫我找了好多年，正想說點(diǎn)感激的話，還想說說這幅畫呢，老者卻消逝的無蹤無影了……。</p> <p class="ql-block">任伯年《高邕像》</p> <p class="ql-block"> 這是夢，一場美夢，老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幾天不作畫時，就整理資料，光是關(guān)于任伯年的畫冊及評論書籍，大大小小就有十?dāng)?shù)種，不敢看，一看就不肯放手，記得小時候，我大哥一王姓同學(xué)，家住離我家不遠(yuǎn)處的所巷，家里房子小，沒地方練畫，常到我家閣樓上來，有次這位王同學(xué)拿著一幅年畫準(zhǔn)備臨摹，畫面上有孔雀與牡丹花，顏色特別好看，我看的入神，再看右下角作者的名字，??！任伯年，我記住他的大名，他的畫我愛了一生。</p><p class="ql-block"> 悲鴻先生在世時，曾撰文稱任伯年是畫壇一代明星，天才類古之李太白，明四家仇十洲之后，中國畫家第一人，甚至說元四家，明之文、沈、唐所望塵也。悲鴻先生還曾在任伯年的一本冊頁上題寫道：伯年天才豪邁，所作皆有一種清新之氣，即係敗筆亦覺新鮮……。他對任伯年的畫，推崇到癡迷的程度。在他的心目中，任伯年一定是無可爭議的第一，悲鴻先生真慧眼也。</p> <p class="ql-block">任伯年《酸寒尉像》</p> <p class="ql-block"> 江山代有才人出， </p><p class="ql-block"> 各領(lǐng)風(fēng)騷數(shù)百年。</p><p class="ql-block"> 一個多世紀(jì)以來，任伯年是承前啟后，公認(rèn)的繪畫全才，無論是人物、肖像、花鳥、走獸、山水、寫意、工筆無所不能，無所不精，僅他的肖像畫一項，整個清代無出其右者，他“惟自秘其法”的寫真術(shù)為海上畫壇“一奇”，堪稱從明代肖像畫大家“曾波臣之后第一手”。</p> <p class="ql-block">任伯年《小紅低唱我吹簫》</p> <p class="ql-block"> 記得某年春，我到北京看一個廣告展覽，適逢故宮亮畫，繪畫館展出任渭長、任阜長、任伯年、任預(yù)，合稱“四任”的畫展，那次光任伯年的畫，大約看了數(shù)十幅，有些畫雖年久，初看著有些清淡，但細(xì)看筆墨流暢灑脫，結(jié)體嚴(yán)謹(jǐn)生動，仍十分耐看，留下印象最深的，是他畫的書法家《髙邕像》，這是一幅類白描的肖像畫，只有面部和手腳，設(shè)了淡淡的顏色，面部用極細(xì)的線勾出，有拳頭大小的面部，眉毛和腦后的一綹頭發(fā)，竟一絲絲的，頭頂泛青的發(fā)茬，清晰可見，服裝衣紋的變化，一筆下去，轉(zhuǎn)折頓挫、粗細(xì)疏密，干凈利落，而無廢筆，尤其是髙邕后背上那一筆，虛實相兼的線條，絕妙之極，高邕腳穿草鞋，雙手緊抱竹竿站立，面容清瞿，眼里流露出一絲既髙傲，又無可奈何的茫然神情，身前地面上的竹籃里，還裝著書和筆硯，藝海生涯討生活看路，路又在何方？吳昌碩稱高邕“人淡如鞠，自號書丐”，任伯年此幅可謂神來之筆。還有另一幅《吳仲英像》，我也很贊賞，圖中這位瞇縫著眼，留著短須，張著小口，笑容可掬的小老頭，臥坐在石前讀書，悠閑文雅，誰看了都不會忘記，這張慈顏善目的面孔，此畫著墨不多，線條簡練飄逸，寥寥數(shù)筆，便把畫中人的神態(tài)表現(xiàn)出來了。</p><p class="ql-block"> 那天在展館里，我來來回回反反復(fù)復(fù)看了數(shù)遍，直至要閉館了，才慢慢地離去。</p> <p class="ql-block">任伯年《東山絲竹》</p> <p class="ql-block"> 任伯年自幼受教于其父，秘得寫真之術(shù)，十幾歲時又隨任渭長、任阜長二位名家學(xué)畫，功底扎實，涉獵廣泛，他的肖像畫作，大多畫的是他周圍的書畫家，文人朋友以及親屬，他熟悉這些人的外貌，個性和心理特征，巧妙地把“寫真”和“寫意”兩種藝術(shù)手法結(jié)合起來，他不求照像式的形似，而是在大體形似的基礎(chǔ)上達(dá)到神似，“筆才一二，像已應(yīng)焉”。</p><p class="ql-block"> 清末時，照像業(yè)在民間還很稀有，當(dāng)時的文人雅士出版?zhèn)€文集，都要請任伯年作肖像刊于首頁，“一時刻集，而冠以小像者，咸乞添毫，無不逼肖”。今天我們還能從任伯年的肖像畫作里，感受到趙之謙、張之祥、胡公壽、任薰、虛谷、高邕、吳昌碩等等海派名家前輩，在世時的身影和模樣。 吳昌碩曾求教過任伯年，他們亦師亦友，交情最深，我從各種資料畫冊里，看到過至少有四幅，各個時期，任伯年為吳昌碩的畫像，其中以“酸寒尉像”最為精彩，當(dāng)為神品，吳昌碩高壽活到了民國，如果不是留下了幾張真實的照片，我們恐怕不會感受到，任伯年筆下的吳昌碩，竟是那樣的像，又是那么的生動傳神，《髙邕像》、《吳仲英像》、尤其是《酸寒尉像》應(yīng)屬中國式寫意肖像畫的顛峰之作。</p> <p class="ql-block">任伯年《耍猴人》</p> <p class="ql-block"> 從同治七年（1868）冬天，二十九歲的任伯年寓居滬上，進(jìn)入了“海上畫派”的文人畫家圈子，他上法唐宋元明，同時也吸收同代前輩，文人畫的筆墨意境，這是他繪畫生涯的轉(zhuǎn)折，我曾見過他臨仿八大山人的“鳥石圖”、鄭板橋的“墨竹圖”、擬新羅山人花鳥畫筆意的原作，他仿畫酷似的夲領(lǐng)，實在讓人驚嘆。據(jù)記載，他看過一夲八大山的畫冊后，頓悟用筆之道，雖極細(xì)之筆必懸腕中鋒，自言：“作畫如頤，差足當(dāng)一寫字”。</p><p class="ql-block"> 任伯年中年以后，尤其是四十以后的作品最為精典，爐火純青，漸入佳境。他畫人能從腳上畫起，畫仕女眸子點(diǎn)在眼皮上，遠(yuǎn)看特別有神，仿佛一直瞅著你似得，也有與友人，夜半暢談興起，舉燭寫畫的趣聞。我喜歡《小紅低唱我吹簫》，《東山絲竹》》、《王羲之愛鵝》、《承天夜游》、等等一系列描繪才子佳人，文人雅士傳奇的畫作，這些作品最大的特點(diǎn)，突破了院體畫和文人畫的程式，既是謹(jǐn)嚴(yán)的又是散淡的，構(gòu)圖新穎，情景交融，他把故事中的人物，營造在一個優(yōu)美的自然環(huán)境中，比如畫中郁郁蔥蔥的松柏雜樹，花木草叢，錯落有致的坡石板橋等等……，有條有理，筆墨生動明快，意境空靈悠遠(yuǎn)，這些都得力于任伯年髙超的山水、花鳥畫功力，這也是很多人物畫家難以企及的。說幾句題外話，感觀現(xiàn)今的一些歷史人物畫作，夲來畫中的人物，畫的還行，一添上配景就顯得遜色、平庸了許多，主要是欠缺山水花鳥畫方面的素養(yǎng)吧，不能夠像舞臺上的布景似的，一目了然，沒留給觀者更多想像的空間，顯得僵硬沒生氣，拼湊的感覺，這應(yīng)值得進(jìn)一步研究和探索。</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任伯年《長春圖》</p> <p class="ql-block"> 任伯年的人物畫，還有一些題材，如“蘇武牧羊”，“關(guān)河一望蕭索”，“故土難忘”，“觀劍圖”，“風(fēng)塵三俠”等，這些作品也是他反復(fù)地畫過多次，頗具深刻的思想性。另外他還有許多描寫民間市井風(fēng)俗生活，如“雪中送炭圖”、“賣肉圖”、“要猴人”“補(bǔ)裘圖”等等畫作，親切自然，觀后似曾“穿越”。任伯年所處的時代，爾遇國家內(nèi)憂外患，民不聊生，清政府腐敗無能，正處在風(fēng)雨飄搖之中，作為一個平民布衣，從民間繪畫走出來的偉大天才畫家，他同情底層人們生活的意識是必然的，亦有俠肝義膽豪放性格的一面，他只能把這些淡淡的憂思，家國情懷隱晦地流露在自已的畫作里，蒼涼、凄美。</p><p class="ql-block"> 我少年時曾按原大尺寸，臨仿過任伯年的“風(fēng)塵三俠”圖，畫的較為滿意，裝裱后就掛在我家閣樓上，后來畫友們借來借去看，時間一長我也忘了，就不知下落了，文前，我在夢里說要找的就是這幅畫。</p><p class="ql-block"> 在晚清的上海，花鳥畫成為當(dāng)時畫壇的主流，一時花鳥畫名家云集，百花爭艷，任伯年的花鳥畫以其高超的技藝，獨(dú)樹一幟，聲名最響，他有超強(qiáng)的寫生和默寫能力，各種花卉信筆拈來，且栩栩如生，禽鳥走獸能說出名類的，大約就有數(shù)十種之多，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他不會畫的。黃胄先生畫鳥曾說過一段話：“我最欣賞任伯年畫雀，每次落筆，伯年筆下神態(tài)如魔附之，終生不能離去……”，佩服之情溢于言表。</p> <p class="ql-block">任伯年《三思圖》</p> <p class="ql-block"> 任伯年花鳥畫的用色，近一百多年來無人比肩，如果你細(xì)看某個局部時，并不覺得他用色，有多么鮮艷和特別之處，但整體看下去就大不一樣了，生動、清新、雅致、漂亮。他對色調(diào)和諧的感覺，環(huán)境色的處理是一流的，當(dāng)時坊間傳聞：“伯年先生作畫，色碟往往塵埃落滿，而又能敷色明凈，雅不以此減暗，此在善用不善用耳?！保×饲叭说臎]骨畫法，又借鑒了西洋水彩畫法，左右逢源，氣象萬千。王雪濤先生說：“任伯年用色非常講究，尤其是用粉，近百年來沒有一個人及得過他?！?，悲鴻先生的法國老師達(dá)仰大師，在看了任伯年的畫髙度贊揚(yáng)，題寫道：“多么活潑的天機(jī)，在這些鮮明的水彩畫里，多么微妙的和諧，……那么從容的表現(xiàn)了許多物事，難道不是一位大藝術(shù)家的作品么？任伯年真是一位大師?！?，吳昌碩曾在任伯年的一夲花卉冊頁上題寫道：“伯年先生畫名滿天下，予親見其作畫，落筆如飛，神在個中，亟學(xué)之，以失真意，難矣！此冊花朵，如風(fēng)露中折來，百讀不厭?！?。</p><p class="ql-block"> 多少年來，論家多以“雅俗共賞”來評價任伯年的繪畫藝術(shù)，高雅是一面，所謂“俗”，不是俗氣，是說他的繪畫題材，表現(xiàn)出廣泛的通俗性，頗得各個層面人的欣賞，就像宋代大詞人柳永的詞，達(dá)官貴人、文士墨客、凡夫俗子皆可詠唱，“凡有井水飲處，即能歌柳詞”，在晚清社會的史料《淞南夢影錄》中，也稱贊任伯年的畫是“芳譽(yù)遙馳，幾穿戶限，屠沽俗子，得其片以為榮”。我想大凡所有的藝術(shù)，能從“曲髙寡和”、“陽春白雪”的髙雅超凡，融合民間藝術(shù)的通俗流暢，讓更多的人喜愛接受，這并不是容易做到的事，“雅俗共賞”，也正是任伯年一生繪畫藝術(shù)，最具魅力最大的成功之處。</p><p class="ql-block"> 另有些論家，說任伯年不會題跋作詩，讀書少，缺乏修養(yǎng)，我以為這些說法有偏見，也缺乏賞畫的常識，任畫的研究評論專家龔產(chǎn)興先生，有一段文說的非常好：“以我看來，不題詩，不是任畫的缺點(diǎn)，恰恰是任畫的優(yōu)點(diǎn)，繪畫主要依靠形象，形象不佳，詩題得再好，仍然不能說是幀佳作?！?，任伯年的學(xué)識主要表現(xiàn)在畫里，他很少題詩或文，但他畫里的詩意盎然，足以感染觀者了。我翻查了幾段他的題畫，方家共賞之：</p><p class="ql-block">江干初霽雨，疏落晚楓，此際客中有所感，雖杜康不能解也，或以讀畫破之。</p><p class="ql-block">王處仲每酒輒詠，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唱魏武樂府，豪爽勃然，余讀之亦當(dāng)浮白。</p><p class="ql-block"> 新羅山人用筆，如公孫氏舞劍器渾脫，瀏漓頓挫，一時莫與爭鋒，今人才一拈筆，輒仿新羅，益可笑焉。</p> <p class="ql-block">李庚年《擬伯年上人筆意》</p> <p class="ql-block"> 像任伯年這樣非凡聰慧的人，去深究更多的東西，又有何難？只是精力時間有限罷了。</p><p class="ql-block">任伯年一生為生計所迫，終日作畫無暇，積勞成疾，他嗜酒病肺，吸食鴉片以解疲勞病患，任伯年去逝時才五十六歲，這是一個畫家最黃金的年令，悲鴻先生說：“中國有畫以來，如任伯年全能特異卓絕者，僅二十人以內(nèi)而已。”，吳昌碩稱任伯年“畫圣”，“畫筆千秋名，漢石隨泥同不朽。”，任伯年“自是仙才自不知”，他的早逝是他人生，以及那個時代的悲劇。</p><p class="ql-block"> 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間。</p><p class="ql-block"> 甲辰立夏夜于長安若溪文苑</p> <p class="ql-block">李庚年《擬伯年上人筆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