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久居都市，愈來愈感到郁悶。林立的高樓大廈里，一個(gè)個(gè)家庭都是一個(gè)獨(dú)立的整體。下了班，回到家關(guān)門吃飯，鄰里之間幾乎沒有交流，特別是商品房小區(qū)，門對門戶對戶，住了好多年，見面幾乎都不認(rèn)識，真是郁悶。這使我想起童年時(shí)代居住的鄉(xiāng)村，別說門對門了，就算是一個(gè)村子幾百號人，那是個(gè)個(gè)都熟悉，見面一個(gè)招呼：吃了冇？喝湯了冇？鄉(xiāng)音鄉(xiāng)語，讓你倍感親切，渾身舒坦勁兒沒法形容！鄉(xiāng)里鄉(xiāng)親，見面都是親人。鄉(xiāng)情，鄉(xiāng)親，一種特殊的情愫，一絲一縷都牽扯不斷。鄉(xiāng)風(fēng)民俗更使讓人銘記在心，那場面時(shí)不時(shí)在腦海泛出。</p><p class="ql-block"> 兒時(shí)生活的村子并不大，也就百十來戶人家，六七百口人的樣子，位于京廣線東以遠(yuǎn)。按在河南的位置，應(yīng)該算是在豫東平原的中部。說起豫東平原，那可是真真正正的平原，一馬平川，走百十里，連個(gè)土丘都很難見到。村子離當(dāng)時(shí)村民眼中最大的城市——縣城，大概有十幾來華里。但這對上世紀(jì)六七十年代交通不便的年月，感覺是相當(dāng)遙遠(yuǎn)。地蹦（方言：步行）一趟縣城約摸著（方言：大約）得兩個(gè)鐘頭：那是出了村，走一段土路，然后順著爐灰渣鋪就的官路（也就是現(xiàn)在說的鄉(xiāng)間公路，當(dāng)時(shí)人們都稱為官路），經(jīng)過杜朗村，走過五里溝，跨過二季河，路過唐莊、高莊小李莊就到了縣城。確實(shí)，村里人去一趟縣城是相當(dāng)不容易，一般都是公家人和光棍（讀滾）的人才能騎著洋車（那時(shí)村里人稱自行車為洋車兒）常去縣城。以至于村里人的小孩子看見官路上騎洋車兒的人就嗷嗷叫地喊：騎洋車兒，戴手表，不干活，吃個(gè)鳥。</p><p class="ql-block"> 村里人難得有時(shí)候出門去，特別是去逛縣城這樣的“大城市”，一年四季都是一把木锨一把杈，面朝黃土背朝天，勞作在田地，和土坷垃打交道，生活苦且非常的單調(diào)。遇到村里婚喪嫁娶，也就是常說的紅白喜事，村里那可是熱鬧非凡，辦事兒的，看熱鬧的，老老少少，熙熙攘攘，大喇叭一響，像過年一樣熱鬧。但一個(gè)不到百十戶人家的自然村落，這樣的的紅白喜事一年又能有多少次，大部分的時(shí)間村里人基本上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基本上沒有啥娛樂活動。睡覺都是瞎摸睡，連油燈都不點(diǎn)。</p><p class="ql-block"> 村里人生活清苦啊！唯一的娛樂場所那就是村里的飯場。飯場就位于村子的中心。</p><p class="ql-block"> 村子的走向是坐北朝南，南北東西基本上是等距離長短。分南北街和東西街，兩條結(jié)交處村里人叫十字街。十字街的西南角有一個(gè)大坑塘，夏天雨季有積水水多，大人小孩在里面撲騰著學(xué)鳧水，其它季節(jié)基本沒有多少水。緊靠著大坑塘是一個(gè)大的牲口院，村里的牛馬騾子驢都飼養(yǎng)在這里。牲口院很大，大院邊上栽了許多的木樁，那是供栓牲口用的。中間是一大片空地，供牲口打滾兒用。牲口棚邊有一棵老槐樹，樹蔭幾乎遮住三分之一的空地?？盏厣嫌泻芏嘈∧径眨@就是村里的飯場，也是村里聚集開會時(shí)的場地。</p><p class="ql-block"> 這里早晚是牲口上套前和下套后打滾兒的地方。一到晌午吃晌午飯（就是城市說的中午飯）的時(shí)候，這里就熱鬧了。村里的人三三兩兩都端著飯碗來這里聚集了。人們相互打著招呼，三叔二大爺?shù)亟兄?，找個(gè)木墩坐下。找不到墩的，干脆就谷堆著。</p><p class="ql-block"> 飯場的戲開幕了，各色各樣的人物粉墨登場了?？矗ㄖ鴳崖吨孛?、踢拉著鞋的老孫頭端著飯碗來了！</p><p class="ql-block"> 五十多歲的老孫頭，是飯場一年四季雷打不動的常主。仿佛不在這吃，飯就不香。最可笑的是一天晌午，天下著瓢潑大雨，老孫頭居然身披蓑衣，頭戴草帽趟著水端著飯碗來到飯場，用現(xiàn)在的時(shí)髦語說他就是這飯場資深的鐵粉，骨灰級的。村里人說這貨可信球！老孫頭把眼一瞪罵道：“娘那個(gè)腳，誰背后嚼俺舌頭根罵我信球？就那兩間趴趴房，屋里跟鱉窩樣，吃著飯能把人憋屈死，不跑出來能吃得下去？話說回來，嘿嘿，我不來這恁這些兔小不想我？”</p><p class="ql-block"> 的確，老孫頭是村里飯場的主角，也是村里公認(rèn)的能人。他識文斷字，懂嘞可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三皇后五帝的事樣樣都知，說起來孟姜女哭長城讓你動容；講起來梁山伯與祝英臺讓小年輕們羨慕；《七俠五義》讓他在飯場噴得好些人忘了吃飯；村里的紅白喜事也是他挑頭主事兒；平常給村里人修個(gè)拉車，壘個(gè)鍋臺，擇個(gè)豬，煽個(gè)羊，殺個(gè)雞子，平常的犁耬鋤耙等農(nóng)活是樣樣精通，啥難事到他這都不是事。上了年紀(jì)的長輩兒都說：冇見過恁能的人，這貨能嘞眼眨毛都會吹叫曲兒！村里人送他外號“十二能”。</p><p class="ql-block"> 老孫頭真是這個(gè)飯場的主角頭。他一進(jìn)飯場，眾人都紛紛給他打招呼，長輩同輩喊著他“十二能”，晚輩的喊叔伯大爺?shù)?，麻利嘞給他找坐的地檔（地方）。唯獨(dú)一個(gè)剃著光頭的老潘頭低著頭扒拉著飯沒有搭理他。老孫頭兒走過去不由分說用筷子在他的光頭上“梆”地敲了一下，聲音清脆。</p><p class="ql-block"> 老潘頭兒摸摸被敲疼的頭，憨憨一笑說：“十二能，熊貨，弄啥嘞，抱（別）亂，抱亂！你這老鱉孫，都幾十幾的人啦，也不嫌丟人！天天還給這給我亂嘞！冇想想論輩兒你還得喊我大（念達(dá)）嘞！”</p><p class="ql-block"> “喊恁大（達(dá)）嘞個(gè)蛋！”</p><p class="ql-block"> 這倆人是狗皮襪子冇反正的朋友，打小是一塊玩尿泥兒長大的，經(jīng)常罵玩兒（豫東方言：斗嘴）。見面不懟幾句心里不舒坦。就連老孫頭兒他爹去世倆人還在罵玩兒：老孫跪著哭靈，老潘頭兒在后面用小竹棍兒捅老孫頭的屁股。老孫因哭靈沒法還手，于是就哭著說：“老潘呢，你抱給我亂啦、抱打渣子啦，恁叫我哭兩聲俺爹吧，我這一輩子就這一（念yuo）爹，死了都冇啦，恁爹多娘少?。 笨纯?，這貨哭著靈還拐彎抹角地把老潘頭罵了一頓，老潘頭兒罵道：“你這熊貨嘴真不饒人”，使勁兒朝他屁股上跺了一腳。</p><p class="ql-block"> 老孫頭兒這會兒狠狠地又用筷子敲了一下老潘頭兒：“冇給你亂，老鱉一！你憑啥說我是信球，我日他嘚（day）兒，你瞅瞅恁那熊樣！我不就是下雨天穿個(gè)蓑衣來這吃飯嗎？你罵我！再罵我把你的頭敲崩，還把你和張寡……”</p><p class="ql-block"> 沒等老孫頭說完，老潘頭趕緊打斷了話頭：“咦咦咦，兄弟，對不住，我錯(cuò)啦，以后我再也不敢了，趕明兒我給你弄個(gè)鵪鶉玩玩！可能斗啦，咋樣？”</p> <p class="ql-block"> 老孫頭兒喜歡把鵪鶉，腰里經(jīng)常別個(gè)鵪鶉布袋兒，一聽這話，哈哈一笑：“中，老中！這還差不離兒！不讓你吃你個(gè)沒（念某）趣（方言）恁都不長一點(diǎn)記性，跟那豬一樣忘打不忘食！老鱉一，往后別克煩我?。 闭f著走進(jìn)飯場里，一個(gè)半大?。ㄊ辶鶜q的年輕人）趕緊給老孫頭讓個(gè)墩。老孫頭也不客氣地坐了下只說了聲：“孩子乖怪有眼色！”于是端碗低頭拔拉了一口面條，然后皺了皺眉頭大聲喊到：“誰哪有秦椒？嘴里冇（mou）味。給弄點(diǎn)唄！”</p><p class="ql-block"> 旁邊蹲的孫四毛應(yīng)聲說大爺我這有卻（卻）嘞青秦椒；那邊蹲在墩上的二狗子說他那有紫蒜瓣；馬五說他那有炒菜梗；李三說他那有辣疙瘩絲兒；剛才挨了兩筷子的老潘頭趕緊討好似的送過來了炒醬豆。</p><p class="ql-block"> 老孫頭嘿嘿一笑：“咦，都弄嘞不賴，都吃都吃，哎呀，爺們兒都抬舉我啦！”</p><p class="ql-block"> 說罷老孫頭把青秦椒往面條里一拌，“撲撲拉拉”扒了幾大口，咬了一口紫蒜瓣，吃了口炒菜梗，嚼了幾根兒辣疙瘩絲兒，叨了一口咸醬豆，滿口椒辣，蒜辛，菜梗香，疙瘩絲兒竄，醬豆咸！五味雜陳！啊哈！老孫頭吃得憋出個(gè)怪樣。他大喊一聲：“得勁啊！辣嘞得勁兒！蒜辣住心啦，嘴里有味了！”</p><p class="ql-block"> 飯場所有的人看著老孫頭的怪模樣，不由自主的哈哈大笑起來。飯場人堆里有人喊著老孫頭的外號：“十二能，將將（方言：剛才）恁給老潘頭兒說的張啥是誰呀？”</p><p class="ql-block"> 低頭吃飯的老潘頭一聽，立馬朝喊話的人破口大罵：“你個(gè)妻孫，瞎管閑事，瞎扯白，小心我鑄（打）你，擰爛你的x嘴！”</p> <p class="ql-block"> 老孫頭這時(shí)候也不計(jì)較喊他的外號“十二能”了，只是回罵了一句耳朵恁長，屬兔子嘞！然后大聲給老潘頭說：“話既然說到這啦，老潘恁說吧，打了一輩子光棍兒，現(xiàn)在找了個(gè)老伴兒，說出來，說出來，不丟人！快點(diǎn)，給那賴種說說！省得他不著（方言：不知道），急嘞跟那狗不得過河樣！”</p><p class="ql-block"> 老潘頭紅著臉不好意思出口說。老孫頭說：“咦，看你那冇成色樣！那都這吧，我都替你說吧！”</p><p class="ql-block"> 老潘頭感激感激涕零地點(diǎn)點(diǎn)頭。</p><p class="ql-block"> “好！長耳朵的聽好了，我給恁說！”</p><p class="ql-block"> 老孫頭站了起來大聲宣布：“潘有才（老潘頭的大名）和村西頭張寡婦對上象了，爺們兒都去吃喜糖啊！”</p><p class="ql-block"> 哇，這一下子飯場像油鍋里撒了把鹽，一下子炸鍋了！大家都端著飯碗圍過來了，為老潘頭這老光棍兒高興，紛紛說道好事兒好事兒，老潘頭打了幾十年的光棍兒這老驢終于吃到草啦！老潘頭終于有伴了！</p><p class="ql-block"> 老潘頭的嘴咧得像鞋也巴（鞋幫）！心里像敲著小糖鑼，那個(gè)勁呀，美、得！</p><p class="ql-block"> 一時(shí)三刻，老潘頭和張寡婦相好的消息從飯場傳遍了全村……</p><p class="ql-block"> 這就是上世紀(jì)六、七十年代鄉(xiāng)村飯場！</p><p class="ql-block"> 2019 .4草就2024修改于鄭州 （文中圖片來自網(wǎng)絡(lu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