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山小龍 <p class="ql-block">在暴雨紅色預警生效中，中山堂弟亮亮的全時四驅斯巴魯森林人，如孤舟般在雨中艱難前行。車輪飛速旋轉，積水如瀑布般向道路兩邊撲打，在這片水的陷阱中艱難地尋找出路，向著前方全速前進。</p> <p class="ql-block">圖：謝氏祠堂/清明，一個富有傳統(tǒng)文化內涵的節(jié)日。它不僅是二十四節(jié)氣之一，也是人們祭奠先人、緬懷逝者的日子。我的家鄉(xiāng)—南雄，傳統(tǒng)掃墓日為正清，即今年的清明節(jié)4日。在這一天，家鄉(xiāng)氏族叔伯兄弟會自發(fā)組織，籌備掃墓事宜。我是提早兩天啟程回去的，等待散居各地的親戚齊聚。</p> <p class="ql-block">圖：穿村而過的古驛道/在這期間，我抽空以鄉(xiāng)村為中軸，繞著家鄉(xiāng)周邊的山上轉悠。我熟悉山上樹林里的氣息，不同季節(jié)的變化，有著不同的風景。幽暗的天空下，癡癡地看著冒著炊煙的小山村。這里是讓我魂牽夢縈的地方，鄉(xiāng)村呈現(xiàn)出一種迷人的氣質。</p> <p class="ql-block">圖：遠處的金子嶺/我曾經(jīng)讀書的“承平小學”的圍墻上，掛著一張像地籠一樣的漁網(wǎng)。網(wǎng)中牢牢地纏著一只斑鳩，我看到它的眼神充滿了恐懼和絕望，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憐憫之情。我手腳并用翻過圍墻，伸手抓著斑鳩，小心翼翼地替它解困。斑鳩驚恐拼命掙扎，網(wǎng)絲越纏越緊。掃了一眼左右沒人，用腳踩著漁網(wǎng)的下擺，兩手十指呈鉤狀伸入網(wǎng)眼用力把漁網(wǎng)撕爛，網(wǎng)絲勒的手痛。把斑鳩解救出來，用無名指和尾指夾著鳥的兩只后腿，拇指和食指剪刀樣鉗住它的翅膀。用另外一只手慢慢地把纏在鳥身上的魚絲一根一根地抽出來。斑鳩用喙在啄我手指，我用食指彈了鳥頭一下，它變老實停止了掙扎。然后把鳥放在地上，認真檢查沒有發(fā)現(xiàn)其他的傷痕。輕輕拍一拍鳥的后背，伸直的鳥腿慢慢回縮。忽然用力一蹬，向閃電一樣迎著戰(zhàn)鼓般的春雷飛向天空。那一刻，我深切地感受到了自由的魅力。仿佛也與它一同翱翔，追求著屬于自己的那片天空。</p> <p class="ql-block">圖：村中古井/南雄市是粵北最為奇特的城市。始于南宋的珠璣巷人南遷傳說，已經(jīng)溶入當?shù)啬贻p人的基因?；斓煤玫木土粼诋?shù)?，混不好就南下珠三角發(fā)展。這里沒有共享單車，吩咐亮亮開車把我送到位于五里山的“南雄烈士陵園”，下車獨自一人從東門進入。經(jīng)過重修，陵園已經(jīng)完全和記憶中的不一樣了。只有紀念碑頂右手握著步槍，高舉左手身子前傾沖鋒的解放軍塑像沒有改變，包括塑像頭上的避雷針還保持原樣。陵區(qū)范圍縮小了，重修后的陵園整潔干凈，用料考究，增加了涼亭和幾組大理石雕塑。紀念碑前擺放幾個巨大的花圈，每個烈士墓碑前方臥放一枝黃色的菊花。我拾級而上，在烈士墓二區(qū)找到父親生前部隊，北江二支隊犧牲的戰(zhàn)友墓。站在墓前肅穆駐足，盡管陵園空曠，依舊覺得壓抑而幽閉。眼前浮現(xiàn)一幅戰(zhàn)爭年代的長卷，每一位烈士都是那畫卷上閃耀的星辰，讓后人重新審視生命的意義和價值。風吹花瓣群鳥驚飛，我的心也會跟著動一下。此時此刻我仿佛和父親通了靈，回到小時候坐在二八大杠自行車的前橫杠，幫他搖著鈴鐺。聽他講腳部負傷，因缺乏醫(yī)藥傷口長蛆的故事……。</p> <p class="ql-block">圖：河上小橋/故鄉(xiāng)掃墓有約定成俗的規(guī)矩和習俗，逝去的先人大都葬在家鄉(xiāng)。為了在一天之內完成祭祀，親戚們只能兵分兩路。一路坐車往遠處的祖先墓地，另一路人馬徒步村子周邊進行掃墓祭祀。我參加徒步方隊，烏云密布隨時都可能垂落到地面似的。雷聲不斷，地上泥濘濕滑，沼澤遍布。走了幾公里，最懊悔的是，我最早關注天氣預報，怎么居然忘了帶水鞋回鄉(xiāng)？我當時的臉色，綠得像初春的禾苗。</p> <p class="ql-block">第一站到我爺爺墓地祭祀，清除雜草荊棘，敬獻三牲酒禮、香燭，焚香祭拜，默默訴說著對先人的懷念和感激。據(jù)說祭祖特別靈驗，也會許愿祈求平安。對爺爺?shù)挠∠蠛苣：?，在大家就著豆腐乳吃飯的年代，爺爺遞給我的白米飯里總會埋著一個煎蛋。爺爺奶奶輩的墓地一般為群葬，唯獨我五婆婆獨自葬在遠離村子的一個山塘邊，背山面水。細聲詢問知情親戚答：“墓地是五婆婆生前自己選擇的”。小時候她是村里唯一用白話和我說話，在普通話還尚未普及的年代這很另類。她慈祥衣著整潔為人干練、言行舉止得體。后來才了解五婆婆當年從南海市走日本逃到南雄，后下嫁給我五公公。這種經(jīng)歷與我母親際遇差不多。</p> <p class="ql-block">寂靜的山崗站在祖先墓前，時間久遠，他們那個時代激越的鼓聲連余韻都消失無影。這是樸素的人生哲學，也是自然界諸多事物的規(guī)律。隊伍里青壯年一般是負責尋路、清除荊棘雜草、墳塋培土。蹚著荒草，穿過灌木。齊腰高的雜草和灌木遮擋了地面，我們猶如泅水者，走在隊前的人甚至揮動鋤頭做出劃槳的姿勢，撥開灌木。有一些墓地已經(jīng)被荊棘灌木覆蓋變得稠密，無法進入。在熟悉墳塋朝向的親戚指引下，茫然困惑只能面對墳頭方向燒香祭拜。偶爾，從樹梢葉間傾瀉下來的雨水，像普薩灑的靜水落在我臉上。令肌膚感到有一種透心的清涼，潔凈著我身體里的污穢。</p> <p class="ql-block">遠眺午田村/為了避免我父親的墳墓也變成雜草叢生，子孫后代找尋和清理困難。按家人討論商議后的決定，3月 15日把父親的骨灰甕從康溪山上遷至公墓與母親合葬。實現(xiàn)了生同衾、死同穴。遷葬儀式遵循民俗、忌諱。全程按照地理先生的指引。上山遷墳、殯儀館領取母親的骨灰甕，每一步驟環(huán)環(huán)相扣。外甥請了當?shù)貎蓚€村民全程陪同服務，他們熟門熟路，開工起墳，經(jīng)過一輪挖掘起出沉甸甸的，泥土顏色呈顆粒狀的骨殖。重新包裹紅布更換新甕。我拿出相應的證件，從殯儀館寄存樓提取母親骨灰。按照地理先生的要求，吉時時間掐的以分鐘為單位，這是自古以來傳下來的規(guī)矩，照做即可。想來葬禮只是讓活著的人心里平安，嚴格按照約定俗成的來，這讓大家心安。前往公墓落葬，幸好，請了工人。我沒有這方面的經(jīng)驗，大概也沒有像他們一樣熟悉古老的程序。而且，心里可能也會擔心，怕不懂規(guī)矩和無知讓另一種形態(tài)的父母不適。典禮儀式大功告成，一切辦理妥當，像壓著一塊巨石的心也終于得到釋放。</p> <p class="ql-block">高層已默許，今年掃墓放鞭炮沒人干預，過程中我負責點鞭炮的輕松活。一次次點火，我和親戚們在南雄的天空里放著 2.5元一包的鞭炮。二氧化硫濃度在上升，白色的煙霧繚繞在曠野的墳場。紛紛飄落的鞭炮紅紙落在頭上，就像祖先對我的摸頭禮。隨手折了根草梗，放到嘴里咀嚼著，那鮮嫩的汁液才是清明特有的味道。這更是一個思考人生的節(jié)點，面對民間的忌諱和逝者的尊嚴，那些見到墓地就嫌晦氣繞道走的人，真的會敬重祖先？</p> <p class="ql-block">在祭奠先人的過程中，遇見一群同是掃墓的鄉(xiāng)民。其中一人和我年齡相仿，長的高大魁梧，怔怔看著我問：“您是小龍吧？”我答“是”。他接著說：“您不認識我了？小時候我們還打過架”。我轉過頭問身邊的堂弟文明：“你真的不認識他了？他是你發(fā)小，名叫漢源”。哦！我想起來了，原來小時候我是這么的臭名昭著。</p> <p class="ql-block">大地回春，萬物復蘇。大自然用它的神奇力量，驅散了冬天的寒冷，帶來了生機與希望，這是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每年的祭祖活動也是我和親戚們的一次大聚會，俗話說的好：“太公分豬肉”“有乜事留番拜山講”—這是廣東地區(qū)掃墓的兩句俗語，意思是有什么事情等到清明節(jié)祭祖的時候再說。也是聯(lián)系感情，暢談生活的機會，親戚從五湖四海回到家鄉(xiāng)相逢尤顯難得。</p> <p class="ql-block">在鄉(xiāng)耕田種地的同宗兄弟已沒有幾個，大多數(shù)在外地務工。他們都是各行各業(yè)的能人，動手能力超強，如果政策允許，連導彈都能造的出來。請假、調休，長途駕駛、最后回到家鄉(xiāng)里卸下盔甲滿臉疲憊。在掌聲和鮮花獻給滿堂貴胄的時候，希望同情和關懷也能體面地給到每一個離鄉(xiāng)背景的普通務工人員。留在鄉(xiāng)村生活的親戚有一種老派思想，面對一群外地回鄉(xiāng)將來叱咤風云的職場大師們，面對面提出的高對比度問題。有人探求哲思，有人率性而為，似乎已經(jīng)形成某種特別的聚會景觀，感覺就像六大派齊聚光明頂。他們是我最尊重的那一類人:善良、正直、堅韌，從未放棄過悲憫和良心。因為有他們，此生有光，吾道不孤。歲月最大的溫柔就是親人在側，豐衣足食。</p> <p class="ql-block">于是，我和亮亮，在這個廣東南部城市的人都認為自己的祖先出至于此的南雄，待了三天二夜。趁著這個機會，我完成了一個多年的心愿，去探望故友阿洋的孩子。看到他的孩子茁壯成長，甚是欣慰。傍晚離開家鄉(xiāng)的時候，在家鄉(xiāng)的文明和侄子潤生拉著我的手反復叮嚀：“少抽點煙，少喝點酒，注意身體、照顧好自己”。忽然鼻酸我別過臉去，看著亮亮在車門旁跺腳，其實他并不是在催促我。他只是把鞋底這里特有的紅色泥巴剁掉，免得弄臟他的森林人。</p> <p class="ql-block">圖：湖口鎮(zhèn)/深夜，我們在暴雨如注中回到中山換車。街邊小吃店已打烊，我從行李里翻出油炸肉丸子，這是親戚以命令的口吻必須要帶上的特產(chǎn)。隨手打開微波爐叮了兩分鐘，拿出咬一囗有點燙嘴，吐出待放涼一些……。那晚睡眠很好，不是僅僅累了，是我的精神得到了撫慰，而不是處于之前的那種焦灼和恐懼之中。</p><p class="ql-block"> 謝軍</p><p class="ql-block"> 2024.4.12</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