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真正開始讀《紅樓》，應是大一的時候。</p><p class="ql-block">那時學業(yè)沒壓力，多的是空閑，我不會唱歌，不會跳舞，讀《紅樓》便成了最好的寄托。</p><p class="ql-block">感興趣的不是纏綿的愛情，而是優(yōu)美的文字，深為曹雪芹無與倫比的才情折服。背了很多詩詞，抄了很多警語，淘了很多研究紅樓的資料，兩府圖、大觀園圖不知畫了多少，在同學們眼里我儼然是半個紅學家了。</p><p class="ql-block">畢業(yè)時分配在鄂南的鄉(xiāng)下，學校破破爛爛，與外界近乎隔絕。好長一段時間，捧讀《紅樓》成了我忙碌一天的慰藉。</p><p class="ql-block">窗外有兩株梧桐，枝葉婆娑，隔離天日，起風或者下雨，都有一番刻骨銘心的蕭索。</p><p class="ql-block">在那樣的氛圍里讀《紅樓》，自然喜歡其中的悲悲切切，深為心意的阻隔、彼此的折損、命途的乖騫而傷感，感覺自己就是其中的某個人，也在那個漩渦里起起伏伏。</p><p class="ql-block">后來回到了家鄉(xiāng)，生活相對安定。教學的需要，也讀《紅樓》，但沒有了曾經(jīng)的慷慨，更多的是把它當作一個范本，為學生指點些寫作的門道。</p><p class="ql-block">人到中年，經(jīng)歷了一些困頓，感到了人世的沉重，再讀《紅樓》有了不同的感受。</p><p class="ql-block">比如寶玉，便不覺得他的叛逆是多么在理。你既然來到了這個世上，便要負起自己的責任，因為生命不只屬于你自己！你不愿走科舉之路，但總得走一條現(xiàn)實之路??！撇下親人，一走了之，是大丈夫所為嗎？</p><p class="ql-block">比如賈政，以前是不喜歡的，覺得他古板嚴肅，像小時候的父親。如今，當自己成為家庭的支柱，左支右絀氣喘吁吁之時，才明白他內(nèi)心的寂寞。</p><p class="ql-block">當他痛哭流淚痛打?qū)氂駮r，好想上前扶他一把，拍他起伏的背！</p><p class="ql-block">再如趙姨娘，原先是看不起的，覺得她太不自重了。你一個小老婆，事事都要爭個高下，不是自取其辱嗎？而現(xiàn)在不這么看了，只覺她可憐無助，連探春都不能指望，她還能指望誰呢！終于明白，攻有時是無可奈何的守。</p><p class="ql-block">還有賈環(huán)，他不也是賈府的血肉嗎？只因庶出，和寶玉便有了萬里的差距。寶玉集萬千寵愛于一身，他則是集萬千厭惡于一身。同樣犯錯，寶玉是天真，百般庇護：他則是下游種子，要追根溯源。</p><p class="ql-block">要知道，他也是個孩子，一個比寶玉還要小的孩子，為什么要把出身的屈辱加在他的身上！為什么不能像愛寶玉那樣去愛他！</p><p class="ql-block">不是混淆黑白，不是無視尊卑，而是覺得人生就是如此，有太多的無可奈何，有太多的別無選擇。簡單的贊美，或者簡單的批判，都是有失偏頗的。</p><p class="ql-block">《紅樓》到底是一本什么樣的書？是愛情悲劇，還是封建社會的必亡？是，又都不是。</p><p class="ql-block">我想，愛情也好，家族也好，不過是個載體，真正的核心是亙古的人性以及人世的悲涼。</p><p class="ql-block">至此，我似乎讀懂了《紅樓》，可惜人已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