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梁溪脆膳” 是無錫的一道名菜,在上世紀(jì)八十年代還是稀罕物,要在大飯店里才能吃到。隨著這幾十年經(jīng)濟的快速發(fā)展,現(xiàn)在則已成為城鄉(xiāng)大小餐館的尋常物了,無錫人鮮有沒吃過脆膳的。不過,吃脆鱔不能忘記一個人,此人綽號“大眼鏡”?!按笱坨R”名叫朱秉心,本該家喻戶曉的他,卻一直被掩埋在歷史的塵埃里,很少有人知道。偶爾也有人為他寫文章,但由于缺乏第一手資料,信息還是很有限。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二十年前我看到資料,說梁溪脆膳原名“大眼鏡脆膳”,大約創(chuàng)制于晚清時期,傳承人朱秉心,惠山直街人。他父親在惠山街上開個專賣熟菜的“油貨攤”,朱秉心從父親那里學(xué)得了炸脆膳手藝并發(fā)揚光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2009年7月底,朋友跟我說他前幾天在惠山黃公澗偶然一個老太,交談中她自稱父親是做脆膳的“大眼鏡”。我迫不及待地催朋友引見。一個大雨滂沱的下午,我在朋友的帶領(lǐng)下拜訪了朱秉心的小女兒。朱老太住在惠山直街,那里已經(jīng)開始惠山古鎮(zhèn)修復(fù)工程,房子很快就會被拆遷。老太由于跟父親年齡相差懸殊,對父親的生平知道得并不多,只告訴我父親常年戴一副大眼鏡,還騎一輛自行車,給別的飯店送脆膳。在我的啟發(fā)下,她回憶起1946年蔣介石來無錫避壽,曾在惠山的“萬卷樓”吃過他父親做的脆膳,還給題了幾個字,內(nèi)容不記得了,只知道是用鋼筆寫的。這紙在六十年代也燒了。老太最后拿出一幀鏡框,里面裝裱的是他們的全家福照片,照片里一共有大小十四個人。照片中的朱秉心身材魁梧,穿長跑馬褂,戴黑緞六合帽,與眾人最大的不同就是一副醒目的大眼鏡。朱老太最小,被母親抱在手里,還不滿一歲。朱老太讓我把照片從鏡框里取出來翻拍,還答應(yīng)我房子拆遷的時候送我?guī)讉€碟子作紀(jì)念,這是她父親當(dāng)年盛脆膳的餐具,一直藏在閣樓上??纱撕?,我一直沒接到朱老太的電話,惠山直街也早已舊貌換新。老太去向難尋,那副大眼鏡便一直掛在我心上。</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收集民間檔案這么多年來,有了一個執(zhí)念:你心心念念的東西,往往會有靈機照拂。什么時候,你想要的東西突然就冒出來了——“大眼鏡”就是這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去冬我在整理資料的時候,在一堆廢紙里忽然發(fā)現(xiàn)了朱秉心小兒子的資料,再翻,又翻出了跟隨朱秉心干過十年的職員王根泉的資料。竊喜之余我毫無理由卻滿懷期望地念叨:“大眼鏡”快出來了吧?幾天后,“大眼鏡”果然出來了——一份關(guān)于他的20幾頁的資料,還有半身照片。這驚喜堪比收藏家撿了大漏,我趕忙小心翼翼地打開閱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朱秉心本名朱泉根,出生于1893年10月3日,這大概是陰歷。朱秉心是他上學(xué)后起的學(xué)名。1954年12月,他家的住址是惠山直街3組45號,四年后住址有變動,為惠山直街68號,這也許是新編門牌號碼的緣故。父親叫朱順生,母親朱張氏。朱家祖上以飯店為業(yè),父親朱在惠山橫街開飯店,可能因為名字中有個“順”字,店名便叫“順裕館”。這個時候的朱家,家境不錯,除了飯店,還有三間房屋和5分5厘土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朱秉心1901年到1904年在惠山張氏祠堂私塾讀書,三年私塾后就輟學(xué)回家,幫父親打理飯店,做雜務(wù)、學(xué)燒菜。1905年,家庭遭遇大變故,父親去世了。13歲的朱秉心還沒有能力經(jīng)營飯店,只能把它出租給別人。第二年,15歲的朱秉心到無錫北門灣巷的一家小飯店當(dāng)學(xué)徒。一年半后,又轉(zhuǎn)到位于北門吊橋附近的德仙樓當(dāng)學(xué)徒。1910年底,18歲的他出落成一個粗通飯店業(yè)務(wù)的小伙子了,他便收回了出租給別人的“順裕館”,自己接手做老板。然而,小朱老板出師不利,經(jīng)營才三個月,就遇到了兵災(zāi),全家關(guān)了飯店,逃亡陽山陸區(qū)避難。兩個月后又回來開店,但不久又關(guān)門。1911年的下半年,經(jīng)兄弟朱秉理介紹,到北門狀元樓工作;1912年到1915年,到北門吊橋福興園當(dāng)幫堂。1915年的7月,朱秉心終于修煉到家,再次把自家飯店的招牌在惠山橫街上掛了起來,“順裕館”重新開張營業(yè)。這一開就開了20年。到1935年,惠山橫街的房子遭回祿之災(zāi),一把火全部燒光,朱秉心把飯店搬到惠山山門內(nèi)的二泉亭忠烈祠內(nèi),改名“二泉園菜館”。二泉園菜館一直開到1956年,國家動員公私合營,“二泉園”被并入“聚豐園”惠山店,朱老板在聚豐園內(nèi)做廚師,工資62元,以“烙脆膳”聞名無錫。朱秉心從跟人學(xué)生意到自己經(jīng)營飯店,已經(jīng)在飯店業(yè)整整干了40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根據(jù)王根泉的資料,二十年代朱秉心在惠山橫街還開有泥人店。王根泉做泥人出身,1922年到1925年,在朱秉心的“惠藝出品所”里工作。晚清民國年代,惠山附近居民幾乎家家都有人從事泥人或石膏工藝品制作,開店的也不在少數(shù)。王根泉1949年8月起又到朱秉心的二泉園菜館工作,公私合營后,王根泉也和朱秉心一樣成為聚豐園惠山店的職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朱秉心“近視眼,戴眼鏡。高大胖子,長方臉,平時衣著老布長衫?!边@是資料里對他的描述,這跟那張“全家?!崩锏男蜗笙喾?。據(jù)推測,這張照片拍攝于1940年,應(yīng)該是朱秉心和他弟弟朱秉理兄弟兩家跟母親朱張氏的合影。朱秉心三子兩女,妻子顧根蘭,比他小一歲。小女兒名叫朱秀娟,小名阿多——朱老太跟我說過:父母嫌小孩太多了,把她這個老末叫做“阿多”,多余的意思。</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朱秉心是個稱職的飯店老板,他生活很有規(guī)律,每天除了到西門買菜進貨,幾乎一直蹲在飯店里。難得出門去城里,要么是聽書要么是買鴉片。順便提一下,他1931年7月因胃病而吸食鴉片,不幸從此上癮,直到1951年5月被政府收入“無錫市老弱教養(yǎng)院”教育三個月而戒斷。朱秉心的資料里,幾份不同年代表格在“有何特長”一欄里,填的都是“拿手脆膳”、“脆膳拿手”、“烙脆膳”,這是領(lǐng)導(dǎo)對他的評價。毫無疑問,朱秉心以“大眼鏡脆膳”出名,名不虛傳。以至于蔣介石蒞錫,都要嘗嘗。1921年1月出版的《無錫日用游覽指南》介紹,位于城中寺巷的“聚樂園”菜館,其招牌菜中就有脆膳,可見脆膳這道錫幫名菜在上世紀(jì)二十年代前就已經(jīng)在無錫普及了,并不是朱秉心家的獨門秘籍。然而,朱秉心把它做到了極致,讓別人無法超越。這是他的過人之處,也是一個小人物對一座城市的貢獻。</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1969年1月6日朱秉心去世。七十年代,中國飯店推出“梁溪脆膳”,再度走紅無錫,雖然做法完全沿用“大眼鏡”,但新桃已然換舊符。無錫是個溫情的城市,其文化積淀成份豐富,有素月流天之高潔,也有雜花生樹之繁茂,廟堂神器之榮光不掩下里巴人之微茫。故此,我弱弱地寫下這一句:無錫有個“大眼鏡”。</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