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娘走了,悄無聲息地走了。</p><p class="ql-block">院子靜了,屋子空了,我突然尤感到了一種從來未有的孤單……我悵然地站在院中歪脖的杏樹下,頂著微風(fēng)吹落的一片片花瓣。</p><p class="ql-block">我的目光掃過庭院,一些春草頂破了溜光的院子;屋頂上的瓦片,瓦棱里盛集滿滄桑歲月的積淀,連那條被風(fēng)吹雨淋沒有了棱角的煙囪,也不再舞動(dòng)裊裊的炊煙……</p> <p class="ql-block">我總是安慰自己,娘還沒有走!也沒有離開我們!娘只是在堂屋那個(gè)被炊煙熏黑了四壁、糊了一圈報(bào)紙、還有小時(shí)候我們一家四口人曾經(jīng)睡過的那個(gè)土坯盤做的寬大的土炕上沉睡!</p><p class="ql-block">因此,我每次都是輕輕推門進(jìn)去,站在空落落的屋子里環(huán)顧四周,然后會(huì)長久地靜默好半天……</p> <p class="ql-block">娘確實(shí)是走了,屋子里只有她生活過的氣息,卻沒有了她真實(shí)的蹤跡!我撫摸每一件物什,感覺我從來沒有這樣認(rèn)真地讀過娘居住過的地方:老式的木制的門窗,被粗糙的手摸出了亮光的門栓,和一把永遠(yuǎn)不設(shè)防、也鎖不上的老舊的銅鎖,再有的就是屋中唯一的一臺(tái)笨重的老式的木柜和木柜一角上面黑色的小開箱……</p> <p class="ql-block">娘曾告訴我,那是她和父親結(jié)婚時(shí)家里給做的嫁妝。小時(shí)候,我曾多么地依戀那臺(tái)大木柜!木柜上面繪制著一團(tuán)紅色及藍(lán)色的盛開的花朵,還有兩只站在枝上的喜鵲。</p><p class="ql-block">那時(shí)候,娘每天總是把它抹得很亮很亮,我一遍又一遍地用手摸著畫上每一條紋理,等著母親打開木柜的每一瞬間。</p> <p class="ql-block">在我眼里,木柜無疑于就像一個(gè)百寶箱,娘每次打開柜子,我都會(huì)踮起腳尖,趴在柜沿上向里觀望:黑白相間的粗布包裹整齊地碼放在柜子里,哪個(gè)包袱裝什么,只有娘心中有底。一年四季,漿洗干凈的衣服、被單以及千層底的單鞋棉鞋,變戲法地被娘從柜里的包袱里拿出,穿在我們的身上。</p><p class="ql-block">更重要的是,娘的柜底壓著核桃、紅棗、糖果……特別是娘從外婆家?guī)Щ貋淼膸讉€(gè)一直舍不得吃的“黃元帥”蘋果,存放到冬天的時(shí)候,娘打開柜子,誘人的果香彌漫出來,讓人饞誕欲滴……</p> <p class="ql-block">娘一生沒有給我留下什么,一如她清貧的生活,甚至于沒有留下一張像樣的照片!</p><p class="ql-block">記得娘去世的時(shí)候,因?yàn)榧漓牖顒?dòng)需要一張她生前的照片,我們遍尋衣柜,也沒有找到。最后是從一張和許多人的合影中,反拍出了她的照片,雖然模糊了一點(diǎn),但是那卻是真真實(shí)實(shí)的娘的影子……</p><p class="ql-block">我至今都后悔不已,為什么在娘的生前,未能多拍幾張娘的照片,包括我和她的一張合影!但生活中,娘確確實(shí)實(shí)就是這樣,一直都是默默地做事,忍辱負(fù)重,從來不顯露和張揚(yáng)自己!我也深深地懂得,娘之所以這樣做的目的:她只是想安然地、了無牽掛地離去,不想把思念的苦痛留給我們兄弟!</p> <p class="ql-block">記得泰戈?duì)栐凇讹w鳥集》中有一句詩:</p><p class="ql-block">天空中有鳥飛過,但不留任何痕跡!</p><p class="ql-block">現(xiàn)代詩人劉大白也有這樣的一首詩:</p><p class="ql-block">歸巢的鳥兒,</p><p class="ql-block">盡管是倦了,</p><p class="ql-block">還馱著斜陽回去。</p><p class="ql-block">雙翅一翻,</p><p class="ql-block">把斜陽掉在江上;</p><p class="ql-block">頭白的蘆葦,</p><p class="ql-block">也妝成一瞬的紅顏了。</p><p class="ql-block">娘啊,你真的就像是那只歸巢倦飛的飛鳥,一生馱負(fù)著苦寒歲月的重?fù)?dān),一直在風(fēng)雨之中奮飛,直到?jīng)]有了歸期……</p> <p class="ql-block">娘啊,你走了,從院中的杏花樹下——那是我親眼所見,一副七尺三寸漆得油黑發(fā)亮的棺材,盛殮了被苦難歲月榨干的瘦弱的、佝僂的身軀,然后被許多人抬舉,移出了給了你一生寄居了安定、也是苦心經(jīng)營、融入了無限牽掛的院子……</p><p class="ql-block">娘啊,你走了,安然也心安理得,無聲地來,也無聲地去,如同一抹夕陽下的飛鴻,匆匆過往,不著痕跡!</p> <p class="ql-block">(此篇發(fā)表于《西北 ●大秦文學(xué)》 2020年135期 ▍總900期)</p> <p class="ql-block">作者:羅煜,筆名江湖浪子,咸陽市乾縣人。有小說、詩歌、散文發(fā)表于“西北大秦文學(xué)”“乾陵文苑”“黃土地文學(xué)網(wǎng)”“鄉(xiāng)土關(guān)中情”“乾州美文”“中國詩歌報(bào)”“桃花源文軒”等文學(xué)平臺(tái)期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