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01 告示</b></p><p class="ql-block">北方的這個冬天，不知惹惱了哪位大仙，漫天的大雪片子，沒完沒了地撒將下來。寒冷也來湊熱鬧，于夜深人靜時，把多年未見的冰花兒偷偷地刻在人們的窗玻璃上。</p><p class="ql-block">早上吃過臘八粥，圍裹著滿身熱氣，我在街上閑轉(zhuǎn)悠。走到中市街與和平路的交叉路口，駐足四下里張望。東南角那塊相對寬敞的人行道邊扎滿了下象棋的人們。棋癡啊，這么冷的天也難以冷卻他們排兵布陣的熱情！</p><p class="ql-block">棋攤設(shè)在一家商鋪的門前，鋪子古樸的招牌簡潔大氣——杭州小籠包。門前立著一頂白色卻早已泛黃的大遮陽傘，棋迷們就在它的下面整日吵吵嚷嚷，打打殺殺，風(fēng)雨無阻。</p><p class="ql-block">我是個棋盲，但我喜歡湊到棋攤邊看熱鬧。瞅一瞅下棋者和看客們豐富的動作表情，聽一聽人們不乏粗野甚至帶臟話的吵嚷聲，就有了感受人間煙火氣的濃厚氣息。</p><p class="ql-block">棋迷堆里飄散出來的呵氣與煙氣在寒風(fēng)里尤顯盛大。不經(jīng)意間，我看到包子鋪的門玻璃上貼了一塊歪歪斜斜的白紙，上面隱隱約約寫著幾行歪歪扭扭的字。出于好奇，我湊到門前看個究竟。</p><p class="ql-block">——天氣寒冷，提前回家過年，正月初八開門。門前的遮陽傘沒有撤，給大伙兒留著。提前拜個早年！</p><p class="ql-block">佇立在歲末凜冽的寒風(fēng)里，我久久不能離去，我被這幾行歪歪扭扭的字深深地吸引。我的身體漸漸地暖和起來，凝結(jié)的心也漸漸融化開來。</p><p class="ql-block">好久沒有看到如此平淡卻如此溫暖的語言了，因為它流露出來的是骨子里的善良和璞玉般的大度。</p><p class="ql-block">說實話，憑我三十多年的教齡，我確信書寫者只有小學(xué)文化；同時，我也越來越確信，所謂高水平文化也正在被喧囂的世風(fēng)漸漸冰凍為冷漠。</p><p class="ql-block">我們的靈魂世界急需要這樣一頂泛黃的遮陽傘，而不是所謂精致華麗的蝸居之室；我們的所謂現(xiàn)代化教育急需要這樣一張歪歪扭扭的“告示”，而不是金玉其外的課件和資本運作的專家講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02 春聯(lián)</b></p><p class="ql-block">上午去大潤發(fā)超市買年貨，一進(jìn)門廳，人頭攢動，熙熙攘攘，圍了一大圈。干啥呢？湊到人群邊，踮起腳尖往里望，原來是書者給顧客寫對聯(lián)。</p><p class="ql-block">據(jù)說，活動規(guī)則是，顧客憑購物小票，可以得到一副現(xiàn)場書寫的對聯(lián)，內(nèi)容由顧客自己提供。挨挨擠擠，不斷有顧客拿了剛寫好的對聯(lián)從人群里鉆出來，臉上掛著濃濃的年味兒。</p><p class="ql-block">我依次擠到里邊。書者六十多歲，身形瘦弱，但精神矍鑠，運筆迅捷，流暢灑脫。顧客選擇對聯(lián)內(nèi)容，有的打開手機(jī)尋找，有的現(xiàn)場自己編擬。書者極有耐心，總是心平氣靜地和顧客一起斟酌書寫內(nèi)容。</p><p class="ql-block">我雖然不怎么懂書法，但是我能看出來，這位書者的水平不及我平時交往的幾個書法愛好者。他寫的是端端正正的楷體。他寫的時候，身邊看熱鬧的幾個老者就隨著念出聲來，很享受的樣子，同時也渲染了現(xiàn)場的熱鬧氣氛。</p><p class="ql-block">從寫對聯(lián)的現(xiàn)場退出來，我沒有去購物，坐到門外的椅子上發(fā)呆……</p><p class="ql-block">去年臘月里，我跟隨兩位書法愛好者朋友參加了有關(guān)單位組織的“對聯(lián)下鄉(xiāng)”活動?，F(xiàn)場主筆者是三位外地請來的大書法家，我朋友們屬于小字輩，哪有他們下手的機(jī)會！</p><p class="ql-block">來領(lǐng)對聯(lián)的村民很多，活動極有秩序。大書法家寫好后，我們陪行者就一齊鼓掌，然后有關(guān)領(lǐng)導(dǎo)把寫好的對聯(lián)交給村民，掌聲再次響起。全程錄像，高端大氣。</p><p class="ql-block">活動結(jié)束后，大書法家在陪同人員的簇?fù)硐氯チ舜逦瘯瑩?jù)說還有其他活動。我一個人轉(zhuǎn)悠到村子的中心街隨便看看。</p><p class="ql-block">拿到對聯(lián)的村民們沒有回家，聚在一起閑聊，我也試著加入。我報上自己的身份，他們大概看我隨和，話就多起來。</p><p class="ql-block">有幾個村民展開對聯(lián)，提到我面前，問道：徐老師，你給我們念一念，這上面寫得啥字？我搖了搖頭說：不認(rèn)識。他們吃驚地問道：你也不認(rèn)識，真的？我說：老師還敢騙人！于是他們悻悻地把對聯(lián)卷了起來。</p><p class="ql-block">待到我和他們更加熟悉起來的時候，他們告訴了我一些事情。</p><p class="ql-block">其實，他們每年并沒有興趣領(lǐng)這些大書法家寫的對聯(lián)，是村領(lǐng)導(dǎo)央求他們來的。領(lǐng)到的對聯(lián)他們也不貼，都扔到一邊去了，因為那些龍飛鳳舞的字他們實在不認(rèn)識。</p><p class="ql-block">一個社會，當(dāng)作秀之風(fēng)盛行時，它也就會被逐漸粉飾成一個威風(fēng)凜凜的“紙老虎”，其本質(zhì)不一定是強大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03午 飯</b></p><p class="ql-block">臘月二十三，小年，吃過午飯，沒有午睡。出小區(qū)大門，左拐，順著南江路人行道前行。有些風(fēng)穿街而來，畢竟是中午，并未感覺到寒意。</p><p class="ql-block">街上過往行人車輛稀疏，少了許多喧鬧聲。五洲大酒店與和平電器中間夾縫里有個小小的門市——李小五建材。</p><p class="ql-block">往日路過這里，總要緊走幾步，因為門市出售水泥時拋灑下的泥灰，在有風(fēng)的時候，會飛揚起來往身上撲。今天路過，我卻停了腳步，愣怔在門前。</p><p class="ql-block">門市主人一家四口正在吃午飯。小平房共兩小間，靠北的一間塞滿了待出售的水泥，靠南的一間顯然是主人的生活區(qū)。兩間房子都沒有門窗，只裝有陳舊的卷閘。</p><p class="ql-block">雖然我與他們一家門里門外相隔，濃濃的飯香還能聞得到，吃食我大體還能看得清楚，最顯眼的是一盤餃子。飯桌很低，一家人都坐著小馬扎。</p><p class="ql-block">男人手里摩挲著一個大玻璃水杯，從他舉杯喝的樣子來看，應(yīng)該是飲酒。他凌亂的頭發(fā)有幾綹垂到眉間，眼神老練而堅定。</p><p class="ql-block">女人筷子上夾著一個餃子，喂大約三四歲的小男孩吃。小男孩的注意力并不在母親夾到嘴邊的餃子，他雙手抱著手機(jī)，眼巴巴地盯著屏幕，時不時地露出稚嫩的笑意。</p><p class="ql-block">女兒應(yīng)該有八九歲吧，她手里捧了碗，喝著冒熱氣的面湯或者熱水。女孩穿今年流行的中式粉紅色鑲邊花棉襖，潔白的鑲邊烘托著嬌艷欲滴的粉色，瞬間讓人聯(lián)想到春天盛開的桃花園。</p><p class="ql-block">我長時間的駐足觀望，引起了他們一家人的警覺。這時候，我似乎意識到了自己打擾別人的非禮，趕快走向前去。</p><p class="ql-block">走出一段距離，我回頭望一望，心里祈禱：陌生可愛勤勞的一家人，我祝你們?nèi)移桨部鞓?，幸福安康?lt;/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