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年關(guān)將近， 打來電話的就沒好事 ，除了討薪，還是討薪，周芳掛掉電話，把手機(jī)調(diào)成了飛行模式。</p><p class="ql-block">正想小憩片刻，趙偉找上門來，指著周芳劈頭就問：“周老板，說好400塊一天，為什么按200算？”</p><p class="ql-block">“今年大工都是這個(gè)價(jià)。去年豬肉30塊錢一斤，你說說，今年怎么變成了15塊？”周芳撂下手機(jī)，語氣不緊不慢，柔中帶剛。</p><p class="ql-block">趙偉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桌子上的茶杯咣當(dāng)一聲掉下來摔得粉碎。如果對方不是女人，趙偉真想狠狠揍她一頓。</p><p class="ql-block">“說話不算數(shù)，跟放屁一樣?！壁w偉破口大罵，唾沫濺了周芳一臉。</p><p class="ql-block">周芳是趙偉的表姐。小時(shí)候，她常到他家，那里是她母親的娘家；他常到她家，那里有他的姑姑。兩家只隔三個(gè)村子，有時(shí)候她提著籃子割豬草，不知不覺就到了他家；有時(shí)他在田間放牛，順便在他姑姑家吃頓飯。</p><p class="ql-block">每次到他家，外婆總是拿出自己舍不得吃的雞蛋，專門伺候這個(gè)最大的外甥，臨走的時(shí)候還讓他捎走幾個(gè)，仿佛路上鬧饑荒似的；每次到她家，姑姑總是把他攬?jiān)趹牙?，噓寒問暖，猶如故人歸。</p><p class="ql-block">從她家到外婆家，從他家到姑姑家，彼此走著一條很熟很熟的路，哼著一天天長大的童年。</p><p class="ql-block">小時(shí)候的周芳，像出水的芙蓉，亭亭玉立，落落大方。趙偉永遠(yuǎn)像一個(gè)長不大的孩子，除了會玩泥巴，找不到什么其他的特點(diǎn)。兩個(gè)人玩在一起，沒有童話故事里的纏綿，更多的是兩小無猜的童趣。</p><p class="ql-block">后來他在她的工地干活， 因?yàn)檫@種關(guān)系，他們也沒簽什么勞務(wù)合同，周芳只是做了口頭上的承諾。</p><p class="ql-block">誰知就是這樣一個(gè)笑靨如花的女孩，最后給了趙偉溫柔一刀。</p><p class="ql-block">趙偉想到勞動部門告他，卻缺少充分的證據(jù)。</p><p class="ql-block">時(shí)間真是世界最無情的東西啊，在時(shí)間面前，親情一文不值！</p><p class="ql-block">趙偉狠狠扇了自己幾記耳光，悻悻離開了她家。 </p><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老王拿著一張泛黃的欠條，想想討薪的艱難，臉上不禁烏云密布，好像天要塌起來似的。</p><p class="ql-block">在工地，他是班長，被周芳“重用”，可是工期結(jié)束，馬上貶值，猶如一件過期的商品——他的工資在原來的基礎(chǔ)上打了5折，還是打了欠條！</p><p class="ql-block">今天說明天給，明天說后天給， 何時(shí)才能了結(jié)？</p><p class="ql-block">兒子等不下去， 建議直接卸了周芳的腿，看她給不給？</p><p class="ql-block">可人家沒說不給呀，都是同村人，何必撕破臉皮呢？</p><p class="ql-block">還是到她家里去一趟，爭取和平解決吧。</p><p class="ql-block">這是一間年久失修的房子，外墻上已經(jīng)出現(xiàn)幾道深深的裂痕，似乎一陣風(fēng)就能把它吹倒;推開虛掩的鐵門，生銹的油漆隨手掉落下來；房間里散發(fā)出一股霉味， 似乎從來沒有打掃。院子里堆滿一些破破爛爛的廢舊物， 看上去就像一個(gè)拾荒老人的居所。</p><p class="ql-block">周芳正在昏暗的房間打游戲， 聽到老王熟悉的咳嗽聲，用眼睛的余光瞥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在手機(jī)上。</p><p class="ql-block">“今年確實(shí)虧了，就算把她殺了也沒有錢”，她老公給她倒上一杯水，遞上一根煙：“這樣吧，你先把我們客廳那個(gè)電腦和電視拿去賣了吧，過完年再說?！?lt;/p><p class="ql-block">老王用三輪車載著他家里唯一值錢的東西，望著家徒四壁的周芳，心生疑惑：曾經(jīng)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工程怎么呼啦啦似大廈傾？</p><p class="ql-block">打掃衛(wèi)生時(shí)，周芳拾得老周遺落的一個(gè)袋子，打開一看，眼睛一亮，里面竟有一張多年前打給他的欠條。</p><p class="ql-block">周芳如得珍寶，掏出打火機(jī)，哧的一聲點(diǎn)燃了。</p><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向周芳討薪不成，小楊獨(dú)自回到寢室，癱坐在床上，像案板上的一團(tuán)肉，任人宰割。 作為一個(gè)底層農(nóng)民工，狀告無門，有理說不清。</p><p class="ql-block">他想到了家。白發(fā)蒼蒼的父母還好嗎？二老是不是正瞇著一雙因?yàn)樨毟F而失去光澤的眼睛看著他？妻子的病好點(diǎn)了嗎？是不是正向他伸出一雙求救的手？嗷嗷待哺的小兒子有人帶嗎？是不是張著小嘴向他要吃的？</p><p class="ql-block">作為兒子，不能贍養(yǎng)父母，他沒有盡孝；作為丈夫，不能照顧妻子，他沒有盡責(zé)；作為父親，沒錢撫養(yǎng)兒子，他沒有盡職。</p><p class="ql-block">整天像牛一樣勞動，卻連家也養(yǎng)不起，他還有什么臉見親人？生活呀，為什么不給人留一條活路？ </p><p class="ql-block">既然活著是一種痛苦，那死亡何嘗不是一種解脫？</p><p class="ql-block">他想到了死。爬上樓頂?shù)呐畠簤Γ诙炊吹纳顪Y，他嚇得兩腿發(fā)軟，頭皮發(fā)麻 ——他連死的勇氣都沒有。</p><p class="ql-block">夜幕下的步行街燈紅酒綠， 行人如織。遠(yuǎn)處的立交橋上，一輛輛車輛穿梭而過，像他玩過的貪吃蛇;廣場上，歡快的音樂聲準(zhǔn)時(shí)響起，大媽們穿著形形色色的連衣裙載歌載舞……</p><p class="ql-block">可是，這人世間的繁華是別人的，熱鬧是別人的，他什么都沒有！什么都沒有！</p><p class="ql-block">都說人間珍貴，可是，如果有下輩子，他寧愿再也不來人間！再也不來！</p><p class="ql-block">他在女兒墻上徘徊了好久好久，最后找來一瓶北京二鍋頭，咬開瓶蓋，舉起杯子，仰起脖子，咕嚕咕嚕一陣猛灌。</p><p class="ql-block">身子像踩著棉花一樣軟綿綿的，他搖晃著身子，再次爬上了女兒墻。</p><p class="ql-block">喝了烈酒，頭腦發(fā)熱，渾身是膽。站在高高的女兒墻上，風(fēng)從后面吹動了他的衣襟，像是一雙手牽引著他前進(jìn)的方向。這次，不再猶豫，也不再害怕，他閉上眼，咬著牙，像飛蛾投火般義無反顧地跳下。</p><p class="ql-block">夜，像一只饑餓的怪獸，張著黑洞洞的大口一下就咬住他……</p><p class="ql-block">夜色陰沉，好像有人往天空潑下無盡的濃得化不開的墨汁，把整個(gè)天空熏染成黑色。一彎殘?jiān)聞倓偺匠鲱^來，就被忽然涌出的烏云收拾得不見了蹤影 ，夜的黑暗便籠罩著整個(gè)大地。</p><p class="ql-block">周芳知道，小楊的死，一定會牽扯到她，馬上打電話安排兩個(gè)正在加班的工人拆掉電梯洞口的防護(hù)欄，制造“失足”的假象。同時(shí)，刪除了和他的通話記錄。</p><p class="ql-block">警察來了，驅(qū)散了看熱鬧的人，在周圍圍起了一道防護(hù)欄；接著在死者身上發(fā)現(xiàn)了大量酒精，結(jié)合案發(fā)現(xiàn)場，鑒定這是一場酒后作業(yè)造成的工傷事故。</p><p class="ql-block">本來，她準(zhǔn)備過幾天把白云區(qū)收的房租錢給小楊一部分，沒想到這小子太剛烈了。她替小楊感到惋惜，但人死賬爛，可以省下二十多萬塊錢呢，她一時(shí)竟不知道是喜還是悲。</p><p class="ql-block">阿彌陀佛！謝天謝地，沒有出什么差錯(cuò)！周芳心中的一塊石頭落了地，渾身輕松了許多。</p><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廣州，白云大道問天閣。</p><p class="ql-block">手捧金黃的房產(chǎn)證，周芳不禁感慨萬千。</p><p class="ql-block">她做個(gè)服務(wù)員、家庭保姆、流水線工人，擺過地?cái)?，在社會苦苦掙扎了二十年，終于從一個(gè)農(nóng)民成為這個(gè)城市的主人，擁有二套自己的房子。</p><p class="ql-block">她現(xiàn)在是一個(gè)名副其實(shí)的工頭，管理著一百多個(gè)身強(qiáng)力壯的男人。</p><p class="ql-block">她身材苗條，體態(tài)婀娜多姿。臉蛋白里透紅，一雙三角眼總喜歡眨呀眨，仿佛總被沙子遮得睜不開眼睛。一張櫻桃小嘴，叫起人來特別甜，像含著蜜的似的。</p><p class="ql-block">雖然每年都會和工人發(fā)生大大小小的糾紛，但依然是鐵打的江山流水的兵，不缺人干活。真有意思，這個(gè)社會的游戲規(guī)則就像釣魚，只要她往池塘里撒下誘餌，放上魚竿，就會有魚上鉤。</p><p class="ql-block">想到這里，臉上揚(yáng)起了一絲笑容，鼻翼邊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雀斑像蝌蚪一樣游動。</p><p class="ql-block">睡覺還早，老公和孩子不在家里，她無聊地刷著手機(jī)。</p><p class="ql-block">咚咚咚，有人敲門，自稱查戶口的。透過防盜門的貓眼，她看到一個(gè)身材微胖、穿著便裝的女人站在外面。</p><p class="ql-block">一進(jìn)門，那女人并不說話，死死盯著周芳，眼光像一把犀利的匕首，刺得周芳身子一抖，她顫聲問道：“你……你是干什么的……我不認(rèn)識你?！?lt;/p><p class="ql-block">“我可認(rèn)得你”，女人冷笑一聲，突然從懷中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p><p class="ql-block">周芳嚇得臉色大變，邊跑邊拿著手機(jī)報(bào)警。</p><p class="ql-block">女人一個(gè)箭步?jīng)_上去，對著她的胸部捅去，只見寒光一閃，匕首穿透背部，她慘叫一聲，倒在血泊中。</p><p class="ql-block">女人探出頭向窗外看了看，反鎖防盜門，走到尸體邊，拔刀，將尸體砍成幾段，裝進(jìn)一個(gè)黑色的行李箱，拉上拉鏈；接著清理現(xiàn)場，換上衣服，戴上眼鏡，一溜煙走了。</p><p class="ql-block">一切都恢復(fù)了原樣?？蛷d里，大理石光潔得像一面鏡子；水晶燈像寶石一樣閃著柔和的光；墻上懸掛的幾幅山水畫，讓人身臨其境。房間里，精美的百葉窗上繡了一層薄薄的窗紗；清秀的梳妝臺擺著各種高檔化妝品 ……</p><p class="ql-block">沒有主人的房間，空空蕩蕩的，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