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父親的印跡</p><p class="ql-block"> 故鄉(xiāng)于我是一種痛，因?yàn)楦赣H葬在那里。 </p><p class="ql-block"> 窗外陰沉沉的天似乎又要下一場大雪，想著故鄉(xiāng)若是被雪籠罩，四周茫茫一片，我若回去，連父親的墳頭也難以覓見。</p><p class="ql-block"> 這樣一個傷感的下午，思念父親的情緒充溢心間，眼淚不由劃過臉頰。父親的足跡，父親的身影，在他生活過的那片土地上，卻分外清晰的閃過我的腦間。</p><p class="ql-block"> 對于故鄉(xiāng)的印象，多半是從父親嘴里得知。我雖出生在山西，但一歲多便隨父母從老家遷入到包頭，對故鄉(xiāng)并不十分牽念，回去的也少，幾乎是沒什么感覺，僅有的幾次回鄉(xiāng)，仿佛是蜻蜓點(diǎn)水般的匆匆做一個過客。</p><p class="ql-block"> 突然的分外思念故鄉(xiāng)，想念父親，是因?yàn)樵诓⊥粗袩o端的做了一個夢，夢見父親扛著農(nóng)具走在田野里，他回頭看了看我，卻一句話也不說，自顧自地決絕的向前走去。我拼命的呼喊，拼命的追趕，卻怎么也追不上去，心痛不已……我是被女兒叫醒的，淚泉還在，啜泣聲聲，我感覺是父親棄了我而去?；秀遍g我才了明白父親是來看我的。他或許認(rèn)為我己闖過了這關(guān)，所以才放心的離去。</p><p class="ql-block"> 父親：我雖年齡漸老，但總想回到兒時，牽著你的手，或是伏在你的背上，有依靠的臂膀，有遮陽的樹，有擋雨的墻。這便是成人的世界，一邊是崩潰，一邊是自愈。一邊是軟弱，一邊是堅(jiān)強(qiáng)。一邊是塵世中的強(qiáng)作歡顏，一邊是無人時的暗自神傷。</p><p class="ql-block"> 父親：你也曾是少年，赤腳奔波在田野山間，有過夢想，有過激昂嗎？你這一生，仿佛是來感受痛苦的。戰(zhàn)亂年代的童年，饑不擇食的少年，艱辛奔波的青年，勞碌養(yǎng)家的中年，病痛折磨的老年。不知你是否感受過片刻的幸福？</p><p class="ql-block"> 由于他的父親被日本人殺害，家里頓失頂梁柱，小小年紀(jì)的你便挑起了養(yǎng)家的重?fù)?dān)。想象中少年的你忙完地里的活，單薄的身影再走進(jìn)大山里，打下的山柴高過你的個頭，再走30多里，進(jìn)城賣柴后才得一些零用，補(bǔ)貼那個赤貧的家里。</p><p class="ql-block"> 父親無暇觀景賞葉，他關(guān)注的是有什么野果野菜之類能糊口的東西，帶回家里給他那群饑餓的弟妹們果腹。但父親對美好的景象并不是無感的。他經(jīng)常描述山里的花花草草，描述云霧繚繞的山山嶺嶺，描述他見過的各種小動物。他也是如此的熱愛生活。到了城里，他總是利用空地種上果樹，種上菜蔬，還不忘種上一些花。我奇怪父親的花總是那么花開艷麗，根系茁壯。</p><p class="ql-block"> 他是如此熱愛小動物，養(yǎng)過雞、兔子、豬、貓、狗……它善待一切小動物，對一切充滿了慈愛。</p><p class="ql-block"> 如此的家境和遭遇造就了他的木訥與自卑。他活著的目標(biāo)單一：就是照顧好他身邊的親人子女。他無豪言壯語，更無凌云壯志。他屈服了命運(yùn)，屈服了生活，他一味的付出，卻從不索取什么。父親沒有上過學(xué)，不會用高深的理論來教育我們，但是他卻做到了以身作則，吃苦耐勞，安分守己，無怨無悔。默默奉獻(xiàn)。他總是為別人著想，為別人活著，鮮有顧及過自己。</p><p class="ql-block"> 父親退休在家，但未曾歇息，他在廠區(qū)還做一些零工。那時的父親身體還算硬朗。曾記起：在一個燥熱的午后，我們懶洋洋地在在院子里閑坐，父親一臉通紅的邊擦汗邊急匆匆的走進(jìn)了院子里。老式牛皮紙里包著兩個剛出鍋的熱乎乎的羊頭，父親生怕我們吃不上這口熱乎乎新鮮的羊頭肉，便急匆匆的趕回家里投食我們這幾個饞貓。問罷父親才知他中午幫飯館兒卸了一車炭，換得了兩個羊頭。那個午后的印象至今印在腦海里。父親未顧上擦一把汗，洗洗手，拿出案板，就在院子中分解的那兩個香噴噴的羊頭。臉上一副收獲感和滿足感。他把漂亮的肉分割給我們吃。他將邊邊角角撿在自己嘴里……</p><p class="ql-block"> 那樣一個靜謐的午后，雖是晚秋，但院子里的花兒還頑強(qiáng)的綻放，貓狗及我們幾個人懶散在院中，我們圍坐在父親周圍，等著他的投喂。無憂無慮，不急不躁，無有失落，心安理得，一個多么美好的下午。正應(yīng)了那句：輕煮時光，慢煮人生。</p><p class="ql-block"> 我想，以父親的見識，他也只是：〝惟愿孩兒愚且魯，無災(zāi)無難到公卿”。</p><p class="ql-block"> 上高一時，我與父親回山西老家過年。兒時回去過幾次，對故鄉(xiāng)是模糊的，此次與父親同行，不想也是最后一次。</p><p class="ql-block"> 父親的單位分的很多帶魚。老家的人不吃漁貨。父親認(rèn)為這對他們來說是稀罕物，便將魚剖腮洗凈，掐頭去尾，一條條整理好，凍個瓷實(shí)。家里親戚多，父親便將點(diǎn)心匣子裝了十幾盒，集中在兩個大紙殼里箱里。而我只顧著將自己打扮齊整，便與父親踏上了回家的路。</p><p class="ql-block"> 那時的交通通訊極不便利，中途還得在原平換車。父親身肯兩個大箱子，手里拎著幾個包裹，還不時的回頭叮嚀我要緊隨他身后。到了站下了車，同行的人多數(shù)被親戚接走，只剩我們父女倆孤零的從火車站往家趕。因?yàn)楦赣H沒有捎話，讓家里人來接我們。父親和我一樣，總是怕打擾別人，給別人找麻煩。</p><p class="ql-block"> 我問父親他的家多遠(yuǎn)，父親指著遠(yuǎn)山腳下隱隱閃現(xiàn)著白墻灰瓦的村落，只是說不遠(yuǎn)，可以看得見。此時，我從未見過父親眼中泛出了淺淺的淚光，他語氣中透出了些許激動，情緒也有些亢奮。父親背負(fù)著那么多東西，腳步卻是輕快，這就是所說的近鄉(xiāng)情怯。</p><p class="ql-block"> 冬日的田野一片空曠，不成林的樹木光禿禿的，顯得毫無生機(jī)。偶見一群群麻雀嘰嘰喳喳的飛過，天空湛藍(lán)，日頭朗朗，一切是那么自然，那么安靜，那么清澈。我拖著疲憊不堪的步子，不耐煩的一遍遍問父親還有多遠(yuǎn)，父親只是含糊的說還有十幾里。望著遠(yuǎn)黛般的村莊，現(xiàn)在的我才知道，故鄉(xiāng)在父親的心里沒有距離。</p><p class="ql-block"> 空曠的田野里，父親走一段路，停下歇息，也等著我慢慢走近他。我在父親的身后，望著他的背影：佝僂著腰身，但朝著他成長的地方，堅(jiān)定的步伐，穩(wěn)穩(wěn)的邁去。</p><p class="ql-block"> 從遠(yuǎn)處飛奔來幾條黑影，自行車騎的飛快，直奔我們而來。那是家里的表哥們，從同村同行的人嘴里得知我們的到來，便來接應(yīng)我們，將行李紙箱放在自行車上，將我馱在自行車后座上。父親的村莊就在山腳下，此行便是一路上坡，一群人有說有笑，而我只是感到我的腿要斷了的感覺。從此才知道，父親口中的十幾里路應(yīng)該是十幾公里。</p><p class="ql-block"> 父親也是我最好的飯搭子，我吃飯時要挨著父親。我吃餃子，不吃餡兒，父親由得我挑三揀四。吃肉時，父親將肥肉留在自己碗中，將瘦肉和豬皮放在我的碗里……</p><p class="ql-block"> 父親：山里的季節(jié)變換，你是否顧及到它的美麗？你是否領(lǐng)略過它的風(fēng)光？可否在山花爛漫的春天你駐足過？可否在郁郁蔥蔥的夏蔭里歇息過？可否賞過層林盡染的秋景？可否品味過漫天飛舞的冬雪？你是否也像一個無憂無慮的少年，赤腳奔跑在山間，大聲的喊，盡情的笑……我想你沒有，你有的只是匆匆的腳步，日夜的辛勞，和背負(fù)著如山一樣的柴火垛，盤算著老小一家人的生計。生活讓你不堪重負(fù)，你因此而木訥軟弱、膽小謹(jǐn)慎、老實(shí)本分，但你骨子里的善良如同一束光，這是你與生俱來的品質(zhì)，這是你為人不可企及的高度。</p><p class="ql-block">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在這凄冷的初冬，我想父親的墳頭的草亦是萋萋。</p><p class="ql-block"> 故鄉(xiāng)于我，是一種說不出的哀傷，思念父親的淚終是溢滿眼眶……</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高鳳蘭</p><p class="ql-block"> 寫于2023年11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