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好多年了,烏桕樹幾乎淡出了我的視線。 </p><p class="ql-block"> 最近幾年,當我沉迷于拍秋色拍紅葉的時候,疏疏散散、曲曲折折、紅艷驚人的烏桕樹不斷的進入了我的鏡頭里,像極了我和善的外婆,露著和藹可親的面容,輕輕的向我揮手致意。那親切溫暖的記憶潮水般的涌入我的心里,關(guān)于童年的所有影像似一部舊電影在我的腦海中播放了出來……。</p><p class="ql-block"> 它<span style="font-size: 18px;">們只是一些被時光模糊了的片段和畫面,但卻是一生中最純真、最美好的記憶,散發(fā)著青草和山花一樣清新歡快的氣息。</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烏桕樹,我們當?shù)胤Q它為木子樹,因為結(jié)木籽而成為八十年代之前非常重要的經(jīng)濟樹種。我們村的木子樹都是天然原生態(tài)的,在田間地頭、山上路邊,東一棵西一棵的,不是人工種植成片成林的。</p><p class="ql-block"> 熟悉的地方?jīng)]有風景,小時候我也沒覺得木子樹有多好看,就是覺得它的白白凈凈的籽很好玩兒,我們時常用它來當子彈,打得滿天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每年秋天,父親做工的大隊油坊里,倒是時常缷下一車一車的木籽榨油。父親嚴格對質(zhì)量把關(guān),在榨油之前,總會將木籽曬上個十天半月,曬得干干的沒有一點兒水份了才會開榨。那曬在地坪上的一大片白花花的木籽,也成了我打滾嬉戲的樂園。</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當我再重新欣賞我拍下的每一張烏桕樹的紅葉時,似是故人心頭過,心里對烏桕樹的感情難以抑制,光我拍的這些還看不夠,于是我瘋了似的在網(wǎng)上搜索所有烏桕樹的美圖,看了又看,并全部的保存了下來。</p> <p class="ql-block"> 4歲的明軍和我同年,僅僅比我大兩天。盛夏的某一天早上,陽光明媚,他興沖沖地跑來找我,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我、我們?nèi)チ?、林、林場玩兒,怎、怎么樣?聽說林場有、有、有很大一片梨、梨、梨子園和桃子園,核桃、板、板、板栗和柿子樹也、也、也有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問:“你知道路怎么走嗎?”</p><p class="ql-block"> 他:“當、當、當然知道啦!我、我、我爸爸已帶、帶、帶我去、去、去過兩次了!”</p><p class="ql-block"> 我點點頭,就跟著他一起出發(fā)了。他爸爸在林場當場長,我三姐也在林場做工。</p><p class="ql-block"> 林場在山里,距家里大約有三公里遠。我們慢慢爬上水庫的臺階,到了壩頂上,便看見一庫碧水靜靜地躺在兩山之間?;仡^看我們的村莊,三面環(huán)山,在東方有一個缺口,那是小河流出去的方向??梢钥吹礁脑爝^的一方方平靜的魚池和一塊塊阡陌縱橫的田地,房子掩映在高高低低的樹叢中,大部分還是茅草屋,最顯眼的還是糧站的高大的倉庫和供銷社的一排大房子。小河從一側(cè)的山邊嘩啦啦蜿蜒地流過,灌溉的水渠從沙洲的中央直直地穿行,水渠邊和池塘邊擺動的是舒展的垂柳。</p><p class="ql-block"> 轉(zhuǎn)過身,他指著水庫上游最遠的那一端:“林、林、林場就、就在水、水庫的頂、頂、頂頭兒上,我、我、我們走到那、那、那兒就到了!”</p> <p class="ql-block"> 通往林場的山路,掩沒在林木繁茂的半山腰里,濃蔭蔽日。初生牛犢不怕虎,兩個小人兒那個時候?qū)ψ匀唤邕€一無所知,不知道森林里會有什么危險存在。我們手牽著手,邊走邊聊,他天生的口吃,但還是很興奮地、不厭其煩地給我描述著林場里那些令我垂涎的美味的果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走了大概一個多小時,終于達到林場場部,座落著四排磚瓦的房子,一排是工人的宿舍,一排是辦公室,一排是制茶車間,一排就是廚房了。只有幾個廚師在忙碌著,他們是認得明軍的,趕緊把我們兩個抱起來:</p><p class="ql-block"> “咦?你們兩個自己來的啊?膽子挺大的???知不知道這山上有狼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明軍晃晃腦袋,舉起他的小拳頭,很得意地說:“我、我、我們不怕狼,狼、狼、狼來了,我、我、我一拳、拳、拳把它們打、打、打死!!”</p><p class="ql-block"> “喲呵呵!了不得??!”幾個廚師哈哈哈大笑起來。</p><p class="ql-block"> 其中一個年齡大的,左手右手各牽一個,帶我們到工地去找明軍的爸爸。</p> <p class="ql-block"> “轟隆——”老遠就聽到放炮的聲音。走近一看,明軍的爸爸正在指揮工人們用導火索點炮,將巖石炸開,開辟梯田,四周有很多木籽樹已被砍倒了,一部分工人正在清理現(xiàn)場,一部分工人將炸碎的石頭一塊塊的沿著梯田的邊緣壘砌起來,還有一部分女工在平整好了的梯田里將茶苗一棵棵地栽上,分工很明確。一壟壟修剪整齊的老茶園也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剛才還一臉嚴肅的明軍爸爸看見我們,馬上笑瞇瞇地,揮揮手:“你們站遠一點噢,這里很危險的喲!老王,一會兒你帶他們倆到果園里去摘果子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正是梨子和大白桃成熟的季節(jié)。我們倆歡呼著去摘那些枝椏被壓的很低的果子,被老王止住了:“嗨嗨!不要去摘那些個頭小的,讓我來給你們摘樹頂上的大個的,那樣的果子才甜呢!”</p><p class="ql-block"> 他爬上樹,幫我們摘下來十幾個果子,這些大個的梨子和大白桃果然脆甜脆甜的,我們倆坐在果樹下美滋滋地吃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明軍的爸爸留下我們再玩一天,晚上我們就在林場住了。林場的晚餐是大白饅頭和南瓜湯,我還從來沒有吃過那么白的饅頭,南瓜湯也格外的甜,真好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晚上睡覺之前,三姐又從枕頭下摸出幾個青柿子給我,讓我拿回家泡甜了再吃。</p><p class="ql-block"> 林場在我的記憶中是那么美好那么令我向往的一個地方。</p> <p class="ql-block"> 父親是個油匠,每天早上五點鐘就要準時起床,去大隊部的油坊榨油,晚上也要忙到九點多才完工。小時候的我,一早一晚一直就是在機器壓榨轉(zhuǎn)動的聲音中睡覺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村委會、油坊、軋棉花的廠房、打米打面的加工房和打鐵具的鐵匠鋪就在我家屋后,四排房子和大門圍墻一起圍成了一個大大的四合院。中間是一個大曬場,主要用來曬芝麻、花生、棉籽、木籽、桐籽和油菜籽等各種油料。 </p><p class="ql-block"> 有政治活動的時候,曬場就變成了會場,有很多批斗會、村級大會和文藝演出活動都在這里舉行。正對大門的一排高大的房子是村里的小會議室和會計室,是村干部們商議安排工作、管理村級財務的地方。左側(cè)的一排分別是油坊和米面加工房,其中有六七間房是榨油的車間和倉庫,里面安裝有成套的翻炒和壓榨設備,有十口冷卻熱油的大缸,規(guī)模不小,一年到頭,機器壓榨的聲音每天不斷,榨出來的油裝在一個個的大鐵皮油筒內(nèi),隔個十天半個月就被卡車運走了;右側(cè)是軋棉花的車間和倉庫,棉籽分離出來后就接著被榨成了油,棉花軋好后一卷一卷的打捆,也都被卡車運走了。大門橫排的房子則是鐵匠鋪和工具倉庫,全村需要的鐮刀、鋤頭、斧子、鐵掀等農(nóng)具都在這里加工。為了收購方便,上級部門還在我們村設的有糧站和供銷社,生產(chǎn)生活設施資料,一應俱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因為就在我們家的屋后,我隔著窗戶就能看得一清二楚,油坊里時常燈火通明,父親是個壯漢,一年四季都是光著膀子,沉穩(wěn)地打夯式地按壓著兩米多高的榨油機,油就慢慢地從圓柱的四周開始滲出來,流到油桶里。</p><p class="ql-block"> 這讓我比別家的小孩子有更多的便利條件,每天都可以吃幾把炒熟的香噴噴的芝麻、花生和油餅,也帶過很多小伙伴地跑到院子里偷吃,抓一把就跑,隔一會兒見沒有人看著,再去抓一把就跑,然后躲在某個角落里美美地嚼著,滿嘴的香氣。</p><p class="ql-block"> 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初,統(tǒng)收統(tǒng)購的經(jīng)濟體制下,糧食和其他的食物還是很緊缺的,很多家庭小半年的糧食都接不上,要靠紅薯和南瓜充饑。每天都能吃到這樣的“零食”,對于我們來說,已是莫大的享受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不僅于此。當時我們村子的多種經(jīng)營生產(chǎn)是發(fā)展得最好的,有三個大果園子:蘋果園、梨子園、桃子園。果子成熟的季節(jié),村里派人看管著,那時的人責任心很強,白天很不容易偷到,我們只能在夜里打主意。共同的目標能讓平時見了就打架的小伙伴們結(jié)成一個利益的小團體,為將果子偷到嘴,我們分工合作,女孩子放哨打掩護,男孩子搭著人梯爬上圍墻,用一頭圈著網(wǎng)兜的長長的竹桿兜著樹上的果子,順手的時候,大家都脫了褲子將褲管一扎,各自滿滿地裝兩褲腿迅速地撤退到河邊的草坡上,拼命地壓抑著滿腔的興奮,就著月色,小聲嘰嘰地瓜分勝利的果實,然后摟著各自的一堆兒翹著二郎腿躺在草坡上有滋有味地吃著,那個味道啊,真是甜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除了偷摘蘋果、梨子、桃子,還偷吃過地里的豌豆和蠶豆,被看守的人發(fā)現(xiàn)了,一吆喝,立馬飛奔而逃,象偷吃糧食的小麻雀一樣一轟而散,一會兒又來。一群小人兒,每天就是這么開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從四月份到十月份,老家的山上就會有不同的野果子成熟了,按時間的順序,它們分別是:覆盆子、桑椹、烏蒙果、野櫻桃、羊不奶、毛桃子、苞谷米、山楂果、野葡萄、野板栗、野核桃、野柿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每天下午四五點放學的時候,太陽還高高地掛在半天空,我們女生便會三五成群地跑到山上去摘野果子。一幫男生就會在半路上埋伏,攔截滿載而歸的我們,發(fā)起攻擊,搶奪我們采摘的野果子。女生又氣又急,大呼小叫;男生嘻嘻哈哈,你推我搡,雙方免不了一場激戰(zhàn),土坷拉扔得滿天飛,亂作一團。</p> <p class="ql-block"> 七十年代初,還沒有真正開始實行計劃生育,我們這代人,大概是在最后一波生育高峰里出生的。僅僅我們一個小隊(現(xiàn)在叫“組”)的同齡人就有七八個,再加上前后只錯一兩歲的小伙伴,足有十幾個了。每天就會有這么一大群無人管束的孩子,象一群快樂歡騰的小鴨子,撲簌簌一會兒向東,撲簌簌一會兒往西,小河邊,果園里,山林中……,到處都能聽得到我們童年時灑落的歡笑。</p><p class="ql-block"> 我,就是一個皮膚曬得象板栗殼色一樣的野丫頭,有著幾個親密的核心的小伙伴,也是同班同學:紅梅,阿茜,明軍。我們四個時常湊在一起打BIA(注:一種煙盒紙折的三角形,誰把別人的BIA拍翻了,就算贏了別人一張BIA)、玩彈珠、粘知了、爬樹、跳繩、跳房子、捉迷藏、玩彈弓、打仗、逮魚摸蝦……每天換著花樣玩兒,小河和山上都是我們的天堂,盡管物質(zhì)生活很貧乏,但我們沒有憂愁,沒有煩惱。</p><p class="ql-block"> 紅梅的爸爸在外省的油田工作,她很小的時候就幫她媽媽承擔家務,很能干,人高馬大,嗓門也特別大,做飯洗衣挑水什么都干,但每次玩著玩著就會被她媽媽喊回家了。</p><p class="ql-block"> 阿茜的媽媽很早就去世了,洗衣服、做飯、打豬草這類的家務活自然也是少不了的,所以她時常羨慕我們有媽媽,比較起來,她是最辛苦最可憐的孩子。</p><p class="ql-block"> 明軍的爸爸先后當過村里林場和紙廠的廠長,媽媽是個手藝不錯的裁縫,是村里最富裕的人家,買了最早的黑白電視機,夏天的每天晚上,我們都會聚在他們家的門口,盯著他家的黑白電視,直到所有的節(jié)目放完為止,才戀戀不舍的回家睡覺。</p><p class="ql-block"> 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我媽是很寵我的,盡管她每天有做不完的農(nóng)活兒,但她從來不讓我干家務,任由我到處玩兒,只在飯做好了時候,才會在門口大聲地呼喚我回家吃飯。</p><p class="ql-block"> 所以每次玩到一半的時間,總會只剩下我和明軍了。他雖然口吃,一句話通常要說說說很很很長長時間,但家教很好,斯斯文文的,有禮貌,人長得精精瘦瘦、白干白凈的,衣服總是干干凈凈的,這在農(nóng)村的孩子中,是很少見的。他在學校是班長,游戲的時候,也是我們的頭兒,經(jīng)常指揮我們打仗,有時候不聽他的,他也會惱羞成怒,結(jié)巴的就更更更厲害了,臉會漲的通紅,急得說不出話來,然后就會賭氣甩手而去。過一會兒,氣消了,又會跑來,耐心跟大家溝通,說服我們。</p><p class="ql-block"> 我的脾氣性格還是很溫和的,跟他玩得還算默契,相互信任,很少產(chǎn)生矛盾。他也時常把他的餅干等零食、新鮮的玩具和小人書拿來與我分享。偶爾,他媽媽還會留我在他們家吃飯,我家里有什么好吃的東西,我自然也會第一個想起來分享一些給他。</p><p class="ql-block"> 他家和我家,是離得最近的,相距不過20米遠吧?!那個時候,我想我還是很喜歡他這個好朋友的。每天不是我去找他,就是他來找我玩兒。</p> <p class="ql-block"> 上小學一年級時,因為明軍的聰明懂事,就開始擔任我們的班長,在他傳達老師的指令或者安排班務活動時,他結(jié)結(jié)巴巴說話的樣子總會引來一幫男同學的模仿和嘲笑,他氣極了的時候,會脹紅了臉,沖上前去和某個男生打一架。</p><p class="ql-block"> 我們同桌之間或前后排之間,也總會因為劃三八線或挪桌子等等而打架,明軍就要出來維持秩序進行調(diào)解。我是相當老實的,從來不惹別人,但也會有討厭的同學惹我,明軍就會站出來維護我,指責對方的不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小學二年級時,明軍不知道為什么要休學一年,從此以后我們就不再象以前那樣每天都在一起玩兒了,路上遇見,也就相互打個招呼,我因為害羞,也不知道該和他說些什么。而他也總是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因為他媽媽是個裁縫,他穿的衣服也永遠那么合身那么洋氣,整個人看起來充滿了陽光的味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開始顯現(xiàn)出與其他女同學不同的一面:二年級時,學會并喜歡上了打乒乓球,因為沒有幾個女生會打,我只能和男生玩兒;在夏天里,喜歡和一幫子男生忙著粘樹上的知了,扛著蝦扒到河里撈蝦子,在曬場上滾鐵環(huán)、打陀螺,玩彈弓、打小鳥,舞刀弄槍,無所不玩。即便是中午的烈日,也不能阻擋我們的興致,天天如此。我媽也沒有功夫管我,任憑我到處亂跑,以致我渾身上下曬得黑油油的。那個時候,我是一點兒都不知道女孩子應該蓄得白一些才好看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明軍的媽媽是他爸爸當兵從外地娶回來,讀過書識些字,自然和我媽這樣沒文化的村婦不一樣,大概是把他管得很嚴的,我們在烈日下玩這些游戲弄得臟兮兮的時候,他媽媽就會把他喊回家,他只能一步三回頭地、眼巴巴地看著我們玩兒。他身上的衣服總是干干凈凈地。</p> <p class="ql-block"> 老家常發(fā)洪水,小河越?jīng)_越寬,就沉積了一大片從山上沖下來的白白亮亮的石頭,鋪滿了河灘,也毀了幾百畝的良田,但那些形形色色的石頭卻是我童年里最好的玩具。那些平整如床的巨石,是我們放牛時搶占的目標,我們躺在上面睡覺、聊天、下棋、做作業(yè),有時候在大石頭外面壘起一圈石頭墻,就成了我們的一個歡樂的小家,支起石灶燃起柴,尋找石刀切野菜,雙手一拉過家家,就象兒歌里唱的一樣:“你來做爸爸,我來做媽媽,炒小菜,炒小菜,小菜炒好了,味道好極了……”;如果運氣好,在河里摸到了小魚、螃蟹,也會來一次真正的有滋有味的野炊,燃起一堆茅柴,扎上一串魚蟹,邊烤邊吃,以清冽的河水當酒,學著大人們推杯換盞,笑成一團,吃飽喝足后,一個個裝著醉酒的樣子,歪歪倒倒地走路,將回家的群鴨驚的四處嘎嘎亂飛。</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在那個艱苦的歲月里,滿河靜默的石頭也是一些苦命的女人唯一可以傾訴的朋友。我的同學子珍的媽媽,就經(jīng)常在臘月里寒風蕭瑟的傍晚,坐在河里對著石頭高一聲低一句的哭唱,直哭得河風呼嘯,天昏地暗了才回家。她是從深山里出來的人,很能唱一些悲凄的民歌,傷心的時候就邊哭邊唱。我們都害怕聽她的哭聲,只要一見她下了河,我們就趕快跑回家,因為在漸漸變得黑森森的河里,寒風挾著她嚶嚶啜泣的哭聲,象有一群鬼從山里出來抓小孩兒,飄忽忽一會往東,飄忽忽一會往西,在石頭林里,在空曠的田野里四處亂竄,再配上河對岸時不時地冒出來的“鬼火”,真令人毛骨悚然。她先前嫁的那個山里的英俊男人很年輕就死了,拖著兩個幼子出來嫁給了我們村的一個又窮又老的光棍,窮的過年才能吃上一頓豆腐,窮得只能到石灘上去撿別人家扔掉的病死的小豬來解饞。然而更不幸的是,她的大兒子在十五歲時也不知得了什么病死掉了,從此她便經(jīng)常到河里去哭。</p><p class="ql-block"> 童年的我什么也不懂,只聽大人在談論哪家女人的時候,他們就會搖搖頭,長嘆一聲:“這都是命?。。。 ?lt;/p> <p class="ql-block"> 命運啊,似乎在我們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已注定了??可是,這其中的曲折變化,誰又能說得清呢?</p><p class="ql-block"> 阿茜和明軍是同一天出生的,和我也只錯兩天,但我們?nèi)齻€人卻有著完全不一樣卻充滿戲劇性的命運。而我們同村的20多個同齡人中,截止到2013年,有4個已躺在山上的那塊墓地里了,一個因為癌癥,一個因為車禍,兩個因為礦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阿茜身材矮粗,長著一張越南鄉(xiāng)下女子扁寬的臉,象她媽。小時候很愛笑,不論我隨便說句什么話,她都會笑個不停;人也很冒失,是個“傻大姐”似的人物,老是乘我不留神的時候,猛地將我推到渠溝下,好幾次差點把我的腿弄折了,而她卻沒心沒肺地哈哈大笑。她不是那種小心眼的人,所以我們倆也能夠相處的很好,經(jīng)常在一起玩兒。</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還記得在八歲以前,她是個很開朗的人,一天到晚大嗓門的說啊笑啊唱啊。我們經(jīng)常結(jié)伴到山里的林場摘野果子,餓了就到采茶人那里混吃混喝,我是不愛說話的,所以每次都是她笑著和人家搭腔,要饃饃吃、要水喝;我們在一起玩兒,也總是她一個人呱呱說個不停,我只是對她的話插以“哦”、“啊”、“呀”或別的什么簡單的附合之詞。她膽子比我大,敢攀在懸崖邊摘野果子,敢去林場的果園里偷梨子,敢一個人摸黑走夜路,我們在哪里玩得晚了,也是她先把我送到家,自己再摸黑回她自己的家;她人也很大方,有什么好吃的東西,總不忘拿來和我一起分享。</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八歲那年,她母親因病去世了。當時她家里的生活條件和我家里的差不多,家里的全部資產(chǎn)就是幾張破床、一張桌子、幾把有好有壞的凳子;不同的是我的父母堅決要讓我讀書,頭腦里也沒有重男輕女的思想,把我看得很嬌,總是叮囑我“好好念書”,而她父親不喜歡女娃子,不甚疼她,不由分說便讓她輟學了,在家?guī)椭鲲埼关i養(yǎng)雞放牛。自此以后,她便和我過著不一樣的童年、有著不一樣的命運。</p> <p class="ql-block"> 我繼續(xù)上學讀著我的書,在學校我又有了很多要好的同學。剛開始的時候,阿茜還能在我放學后抽空跑來和我玩一會兒,說上半天話,我把學校里的趣事講給她聽,她聽的很興奮,很快樂的樣子,偶爾也會跑到學校去和我玩翻杠、跳沙坑、打沙包;后來就不見她找我玩兒了,遇到了我喊她,她說兩句就匆匆提著籃子回家了;再后來,就很難見到她的身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每天都是快樂的,在家是父母的寵兒,在校是老師喜歡的好學生,而阿茜,也慢慢淡出了我的視線。</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后來的某一個暑假的傍晚,我拿著課本到河邊散步,遇見了洗衣服的阿茜,坐在草地上,我依舊給她講上學的趣事,她靜靜地聽著,眼里流露出十分謙卑的神情,話也不多了,不再象小時候她說的多我聽的多。我把能講的全部講完了,看她沒有話,我就給她讀魯迅的《閏土》,聽完后,她怔怔的看著我,冷不丁地說:“現(xiàn)在你是迅哥兒,我是閏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這句話也讓我愣怔了半天,盯著她看了很久很久,我這才想到她和我多么不一樣,臉和手都粗糙了許多,眼神也比先前呆滯了許多。</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以為是她的倔強惹得他爹打她,還是很同情她,說了不少安慰她的話,心里酸酸地想著:“你連閏土也不如呢,閏土是快樂的,有人疼,脖子上還掛著福佑長命的項圈?!?lt;/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回家我懇求媽媽去和阿茜的爹談一談,別老是打她了,沒有媽的孩子已經(jīng)夠可憐的了。媽媽也答應了,但也不知后來她的境遇改善了沒有。</p> <p class="ql-block"> 我上了初中高中后有了更有趣的朋友,差不多已將阿茜這個人忘掉了。有一次放假回家,聽我媽說,茜倆子不見了,已跑了兩天了。</p><p class="ql-block"> “怎么會?到底怎么回事?”我追問。</p><p class="ql-block"> “誰知道呢?哎,苦命的娃子!”媽媽嘆了口氣,搖搖頭。</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返校的路上,我正巧看見了阿茜,她拖著疲沓猶豫的步子沿水渠邊彳亍獨行,向前走幾步,愣一愣又扭身向后走,不知她究竟要朝哪個方向去。我跑上前拉住了她:“茜!你這兩天跑到哪里去了?”看到我,她頓時淚如雨下,哽咽不止。我拉她坐在渠邊,撫著她的背。</p><p class="ql-block"> 哭了一氣,稍稍好一點后,她開口說話了:“你差點就見不到我了!”</p><p class="ql-block"> “這到底是為什么呀?”我大驚,難以理解。</p><p class="ql-block"> “算了,我不想和任何人說,反正我是不會再回那個家了?!彼荒樀谋瘧崳荒樀膱詻Q。</p><p class="ql-block"> “那你要去哪里?你可不要去尋死???”</p><p class="ql-block"> “想了兩天,我已經(jīng)想通了,我還不想死。你放心,我先去我姐姐家住一陣子?!?lt;/p><p class="ql-block"> 寒假回家,就聽我媽說茜結(jié)婚了,嫁給她姐姐一個村里一個當鐵匠的學徒。</p><p class="ql-block"> “什么?”我再次地驚詫,“她才十六歲呀!”</p><p class="ql-block"> 而我還在上高一,她竟然結(jié)婚了。我們這兒又不象山里,有早婚的習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再后來,又斷斷續(xù)續(xù)聽到不少關(guān)于茜的消息,諸如她丈夫有點兒懶不治家啦,或者兩個人經(jīng)常打架啦。一個當鐵匠的,阿茜怎么打得過他?我憂心的不得了,但什么辦法也想不出。當時我想,我要是會武功就好了,也可以幫她出出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此后的三十年,我沒有再見到過阿茜。三十年后,她從新疆回來了,再見到我,她非常激動,緊緊的擁抱著我,滿臉的幸福滿足,身邊站著一個比她大七八歲的寡言但和善的男人??磥戆④缬赂业膾昝撉耙欢位橐龅氖`之后,運氣還不錯,在新疆遇到了疼她愛她的男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小時候衣食無憂總是穿著洋氣得體、白干白凈長得象城里娃兒的明軍深夜醉歸,死于車禍,這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p><p class="ql-block"> 真是造化弄人啊!</p> <p class="ql-block"> 故<span style="font-size: 18px;">鄉(xiāng)早已變了模樣,小時候的林場和紙廠不見了,讓我們樂趣無窮的河灘不見了,果園不見了,大隊部的那幾排榨油的廠房更是沒有了蹤跡,如果沒有文字的記述,后人是無法知道那個年代的村容村貌和與其相關(guān)的人物、故事的。</span></p><p class="ql-block"> 故鄉(xiāng)的那些烏桕樹已不知何時被砍光了,愛吃烏桕籽的烏鴉和喜鵲也莫名的消失了一二十年,在最近幾年才又重新飛了回來。我實在不明白烏桕樹長在路邊和地頭,又不影響個什么,而且它是那么具有鄉(xiāng)村田園風光美感的一個樹種,為什么要砍掉它們呢?</p><p class="ql-block"> 砍掉了烏桕樹,就如同砍掉了我們對故鄉(xiāng)的記憶,砍掉了我們每一個人的鄉(xiāng)愁。</p><p class="ql-block"> 江西婺源和皖南宏村、塔川一帶,因為烏桕樹的美色而出彩,不就是保留了古村落的原風原味原樹種,才在今日的鄉(xiāng)村游中獨領(lǐng)風騷的嗎?!</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