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聽說過的酒仙，能想起來的，不少。最厲害的是，溫一壺月光下酒，也就是將月光裝在酒壺里，用文火慢慢溫來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今天我說的酒仙，是飲酒人的綽號(hào)，真名齊天圣，高中數(shù)學(xué)老師。個(gè)高，皮白，走路輕飄，遠(yuǎn)看像一根軟面條晃蕩。柔聲細(xì)語，性情溫順。愛抽煙，嗜酒。</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酒，催情之物，男人獨(dú)鐘。喝酒有層次，準(zhǔn)備許多下酒菜，呼朋喚友，觥籌交錯(cuò)，杯盤狼藉，層次最低；幾?；ㄉ祝槐P豆腐干，與三五好友，天南地北海聊，中等層次；一人獨(dú)飲，舉杯邀明月，對(duì)影成三人，上乘的喝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酒仙齊老師，飲酒不入流，他享受的非喝酒過程，卻是酒后鬧騰。他酒后那些作為，聞所未聞，前不見古人，后難見來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數(shù)學(xué)老師，像耗子，得耐住熬夜，有晚自習(xí)；異于語文老師，得有大公雞的功能，早起，上晨讀。酒仙組織酒局，非晚上不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距學(xué)校二里地，有鎮(zhèn)子，鎮(zhèn)上有酒家，我們常去之家乃鳳仙閣。去的路上，經(jīng)過一片樹林。樹清一色楊樹，長(zhǎng)相凄慘，禿枝少葉。我們稱之為野豬林。途經(jīng)此地，酒仙必撒尿，大概在教室就憋得夠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酒家盛情，出門接駕迎候。酒仙發(fā)話：五個(gè)人，老規(guī)矩，先溫酒。大伙兒次第就座，閑言碎語間，菜上齊，酒滿杯，臉紅脖熱，熱辣辣的氣氛融化著黑魆魆的夜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酒足飯飽，打嗝放屁，搖搖晃晃，出鳳仙閣門。酒仙臉熱心酣，性子上來了。他跌跌撞撞，去擁抱每個(gè)人，還要親吻每個(gè)人的臉蛋。邊親邊把嘴湊到對(duì)方的耳朵上說：老哥，說句悄悄話，別讓他們聽見。知道不？你是世上最好的好人，我和你最好！吧唧，吧唧，雞啄米似的連續(xù)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走一路，抱一路，親一路，夸獎(jiǎng)你一路。好在天黑，環(huán)境幽暗，如在大白天，這可受不了。一直鬧騰到野豬林，才罷休。酒仙又去撒尿，大伙兒趁機(jī)把他甩開。離學(xué)校近，喝的再大，酒仙也不迷路，大家都放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古今中外，大千世界，男人醉相，五花八門，千奇百怪。有罵人的，有打鬧的，有嚎啕的，有唱歌的，有瘋跑的，有追女人的，有倒頭就睡的，有滿街撒錢的……像酒仙這么又抱又親又贊美，還搶著買單，實(shí)在是大善人??！因此，大伙兒沒有人不喜歡酒仙。學(xué)校里幾個(gè)愛飲酒的女老師也樂于陪酒仙喝兩盅。放心，酒仙有酒德，喝得再大，絕對(duì)不摟抱女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搖大擺，半夜離開學(xué)校；踏著星光，裹著酒氣，癡癡顛顛返校，時(shí)間長(zhǎng)了，有失斯文。于是，與酒仙合計(jì)，太晚了，別出去，在宿舍弄騰。帶家屬、開鍋灶的老師有的是，宿舍有女人的老師，大家都羨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待到酒仙下了晚自習(xí)，他就如約赴宴。菜嘛，好說，大都是從鎮(zhèn)上買來的現(xiàn)成東西：豬頭肉、豬肘子、豬肝子、豬腸子、豬耳朵。主婦再現(xiàn)弄幾個(gè)：炒雞蛋、炒豆腐、炸土豆塊、涼拌黃瓜、豆芽粉絲、花生米。酒嘛，四十五度梨花春。甭說，比到鳳仙閣又有氣氛，又省銀子，又吃得香。學(xué)生宿舍離教工樓遠(yuǎn)，也沒啥不好的影響；大部分老師也不早睡，單身的多，磨磨蹭蹭，總有個(gè)事兒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酒足飯飽，夜闌人靜，起身告辭，可是酒仙不走。他非要主動(dòng)留下來，替主婦洗鍋，說不應(yīng)，攔不住，也就隨他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洗鍋時(shí)，有個(gè)怪習(xí)慣，不讓男女主人地下站，非得把人家趕上床去，說：你倆上床，干嘛干嘛去，別管我，洗完我就走。酒仙腰系圍裙，晃悠著身子，左手碗，右手碟，左右開弓，碗碟磕碰，叮叮當(dāng)當(dāng)，水花飛濺，滿臉淌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不大一會(huì)兒，碗碟就齊刷刷地碼好了，干干凈凈，锃亮發(fā)光。一切就緒，酒仙摘掉圍裙，擦干手，揩去汗，一屁股坐在床沿邊，點(diǎn)燃一支煙，悠然自得，也不理男女主人。煙抽完，煙蒂隨手一扔，起身，趔趄著身子，揮揮手，道一聲：走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以酒仙為核心的酒圈子，教啥科目的老師都有，語數(shù)英、理化生、政史地、音體美，都有。每設(shè)酒局，以酒仙為主，其他為次。大家都有事兒，所以喝酒的時(shí)間，有時(shí)在酒仙上晚自習(xí)前，有時(shí)在他下晚自習(xí)后。據(jù)酒仙的學(xué)生反應(yīng)，他們的齊老師喝酒后的數(shù)學(xué)課，講得要比不喝酒強(qiáng)的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酒后，齊老師頭昂得高，脖頸伸得直，腰板挺得展，聲音響亮，滿教室回蕩，后排的同學(xué)也聽得清楚。酒后，齊老師的幾何圖形畫得好。粉筆在手，輕點(diǎn)黑板，稍作停頓，胳膊向左一揮，刷啦，筆直的線段刻在了黑板上，那個(gè)直啊，尺子沒得比！畫圓更是一絕，面朝學(xué)生，背對(duì)黑板，手舉過頭，胳膊一掄，身子一轉(zhuǎn)，圓就成了，比不喝酒用圓規(guī)畫的圓，還要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酒后，齊老師能點(diǎn)燃學(xué)生的激情，他摸摸男孩子的頭，恍然大悟似的說道：啊呀，這孩子，好好學(xué)，清華大學(xué)的料！他笑吟吟地對(duì)女孩子說：長(zhǎng)得這么漂亮，有福相！如此這般，整個(gè)教室里，烈火熊熊，噼里啪啦，群情激昂，學(xué)習(xí)勁頭沖天而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一年，臘月二十三，放假會(huì)開罷，天色已晚，我們相約鳳仙閣，感受一下過節(jié)的氣氛。酒菜依然，酒性甚酣。窗外，紅燈搖曳，炮聲連天，火藥香融合著酒香，包裹著濃濃的小年之夜，打工在外，思鄉(xiāng)念親之情油然而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情緒所致，大伙兒早早收?qǐng)?，回頭看看鳳仙閣的大紅燈籠，轉(zhuǎn)過身，向野豬林的方向走去。酒仙破天荒地安詳，沒抱人，沒親人，亦沒夸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走到野豬林，酒仙照舊撒尿去了，我們先行。快到校門口時(shí)，大家習(xí)慣性地瞅瞅身后，怎么，酒仙沒有追上來？以往，我們到了校門口，回頭瞧，他肯定在后邊不遠(yuǎn)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伙兒愣住了，互相傳遞著眼色。隱隱約約，從野豬林的方向傳來人的哭聲。誰哭呢？不會(huì)是酒仙吧？哭聲漸漸加強(qiáng)，酒仙還沒有趕過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們不約而同地朝著野豬林奔去，傻眼了。酒仙褲子褪在腿彎，光著屁股，坐在地上，右手抓著一截樹根，嚎啕大哭。啊呀，酒仙從來沒有如此失態(tài)，我們眨巴著眼睛盯著他發(fā)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伙兒七手八腳往起拽酒仙，說你先把褲子穿好，大冷天，別凍壞了下體。好說歹說，起來穿好褲子，一屁股又坐在了地上。雖然止住了哭聲，還是一把鼻涕一把淚，一把黃土一臉泥。我們問他：想老婆了？搖頭。又問：想兒女了？搖頭。再問：缺錢花了？還是搖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伙兒撓頭搔首，長(zhǎng)吁短嘆，好凄慘的局面！瞅著酒仙這個(gè)樣子，心軟的老師也開始吧嗒吧嗒地掉眼淚。教體育的王繼亞老師身高體壯，一把拽酒仙起來，馱在背上，匆匆忙忙地向?qū)W校奔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回到宿舍，給酒仙清掃了身上的泥土，洗干凈了臉，扶他上床躺一躺。他不躺，盤腿坐在床沿邊，要煙抽。抽了半天，他終于開口說話了。我們都坐下來，或者蹲在地上，聽他說，不聽不要緊，一聽吃一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酒仙第一次向我們講述了他的身世。他是家里的獨(dú)子，父母親在他五歲時(shí)車禍去世。本家的一個(gè)叔叔嬸嬸拉扯他長(zhǎng)大成家。他結(jié)婚后的第二天早上，叔叔告訴他，他非父母親生，是從別處抱養(yǎng)的，至于他的親生父母，叔叔也不知道姓甚名誰，何方人氏。直到現(xiàn)在，這依然是個(gè)謎。聽到這兒，我們才明白今晚他為何抓著樹根哭——樹有根，我們都有根，他卻沒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夜已深，學(xué)生已離校，對(duì)面學(xué)生宿舍黑布隆冬，天空中偶爾傳來幾聲混沌的炮仗聲。酒仙累了，說著說著就仰臥在疊得方方正正的被子上睡著了。我們給他關(guān)了燈，緩緩拉上門，悄悄地離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酒仙，僅僅是一個(gè)禪意的表達(dá)，真正的酒啊，喝在口中，流在心上，匯聚成酸甜苦辣的生命律動(dòng)！</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