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文革中，一夜之間，父親從為人師表的典范，變成了“臭老九”、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dāng)權(quán)派。一段時間里，挨斗、陪斗、或游街，成為父親的主要工作。</p> <p class="ql-block"> 相對于被斗，父親更“喜歡”游街。</p> <p class="ql-block"> 游街雖然和被斗一樣，都要承受肉體上、心靈上以及面子上的無情傷害，但是，它比挨斗少一個程序，就是不需要交代自己莫須有的問題，也不用揭發(fā)其它親朋好友和同事的“滔天罪行”。避免在極端情況下讓良心壞掉，是最大的心理安慰。</p> <p class="ql-block"> 父親的游街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完全被動式。即在紅衛(wèi)兵的押解下游街。這是一段沒有自由失去尊嚴(yán)的日子。命令、呵斥、推搡，充斥整個過程。相比起腦袋上難以平衡的高帽子、脖子上沉甸甸的牌子、勒緊脖頸的鐵絲帶給人皮肉上的苦痛，更難以承受的是思想的壓抑和心靈的傷痕。而最難堪的，還是游街時時不時冒出來的熟人。</p> <p class="ql-block"> 鄉(xiāng)村的學(xué)校，念書的娃娃，都來自附近的十里八鄉(xiāng)，和游街的線路高度重合，碰見熟人的幾率非常之高。父親說，一個教書先生，還是一校之長，讓學(xué)生，讓學(xué)生家長看見你被人拽著胳膊、摁著肩膀，推搡著、呵斥著往前走，以后還有什么臉面站上講臺？都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p> <p class="ql-block"> 但是父親自己和父親一樣的牛鬼蛇神們，還是如此日復(fù)一日，規(guī)規(guī)矩矩的游著，絕不亂說亂動，絕不增加紅衛(wèi)兵們的管理負(fù)擔(dān)。天長日久，<span style="font-size: 18px;">老九們的臉皮也磨出厚繭來了，見了熟人眼神都不帶躲閃的。</span></p> <p class="ql-block"> 看到這些老九們確實掀不起什么浪花來，紅衛(wèi)兵們漸漸放松了警惕，也漸漸變得溫和起來。于是，押解者與被押解者的相處之道，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出現(xiàn)了和平共處的苗頭。紅衛(wèi)兵允許他們游一游，歇一歇，捶捶腿，甚至可以聊聊天氣。 </p> <p class="ql-block"> 第二階段，在紅衛(wèi)兵的監(jiān)督之下游街。沒有了肢體上的接觸和言語上的沖撞，老九們教書育人的本能便蠢蠢欲動?？粗切┳蛱爝€是自己學(xué)生的娃娃們，稚氣還未脫，強裝硬撐著一副兇狠的樣子，老九們的心里就特別難受，好像誤人子弟是自己的錯。</p> <p class="ql-block"> 休息的時候，就有意互相拉起話來，家長里短，讀書做人，天文地理，古今中外，長篇連播。老九們諞得熱乎，娃娃們聽得入迷。有時老九們覺得耽誤了太多的游街時間，但應(yīng)娃娃們的央求，還要再講一段。這時候，娃娃們恢復(fù)了學(xué)生的天性，老九們也似乎回到了教師的崗位。</p> <p class="ql-block"> 第三階段，放飛自我。大概紅衛(wèi)兵們覺得這些人是可以改造好的吧，有那么多的牛鬼蛇神要批斗，就轉(zhuǎn)移了斗爭對象。事先規(guī)定好游街路線，交代清楚回到牛棚的時間和紀(jì)律要求，就讓老九們自己去游街，他們忙著開別人的批斗會了。</p> <p class="ql-block"> 沒有人看著了。雖然不可以選擇行走路線，但可以選擇哪里多看幾眼，哪里干脆閉眼而過?？梢运翢o忌憚的談天說地，諷古論今。悲憤處，仰天長嘯；憂慮處，唉聲嘆氣；可笑處，哈哈大笑。這期間，一件小事，供人們談?wù)摿嗽S久。</p> <p class="ql-block"> 這天，一位游街的女老師剛進(jìn)了一個村子，忽然一條狼狗向她撲來。女老師嚇壞了，大驚失色的同時，就往一位男老師身后躲。慌里慌張中，頭上戴的一米多高、插著小旗子、旗子上寫著“三反分子某某某”的高冠帽子，就給掛在了樹梢上。</p> <p class="ql-block"> 游街不戴帽子，等于不承認(rèn)罪行。這可不行。于是，那位男老師就幫著女老師夠樹上的帽子。先是跳，再拿土坷垃打，還不行，就找了根樹枝往下挑。女老師又氣又惱，大概覺得也挺搞笑吧，就笑了一下。她這一笑，那個男老師也笑了一下。男老師一笑，圍觀的人也笑了，而且是毫不收斂的哄堂大笑，把游街的事情搞的很不嚴(yán)肅。于是，當(dāng)天晚上，就有了一個關(guān)于笑的批斗會。</p> <p class="ql-block">（文中照片為作者所拍，請勿作它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