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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yuǎn)山 01阮木匠的心事

陳敬勝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圖片源自美篇文友與本文無關(guān)</span></p> <p class="ql-block">作者 丹心向陽</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阮木匠怎么都睡不著，窗戶外看著月亮一寸寸落向西山隱沒了身影，傾于地如霜的白練終歸于寂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恍惚間自己就是那盤漸漸走向沒落的圓月。誰也躲不過歲月摧殘，從出生到中年再到老，看似漫長，然終其一生歸于黃土，時(shí)間又是多么倉促有限，而自己又何嘗不會(huì)如此。即然人的一生像一片葉，逃不脫經(jīng)歷一季的翠綠漸次成為枯葉，落地終歸于根的宿命。那么趁早做一些想做本又該做的事，就不該如此糾結(ji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的腦?；煦缙饋?，昏昏然想起自己身世，眼角里滾出了兩行凄涼淚。面前有許多等待自己去做的事，而自己卻在這里優(yōu)柔寡斷，天物造人倒不如這萬事萬物來得爽快，滿天星斗來去自在的云……，阮木匠唉了一聲:“這活于世，人卻沒了自在，空有滿腹煩惱。”阮木匠翻來覆去一宿未睡，亂七八糟想著直到東邊群山嶺上浮出一串串魚尾白來，才迷糊瞇了一會(huì)。</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知夫莫于妻，阮木匠從沉睡如泥到如今徹夜不眠，春菊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她明白丈夫的心思。近些日子，準(zhǔn)確來說是生下兒子何傳揚(yáng)，這幾年阮木匠就開始整夜無法入眠?！罢f白了丈夫不就是急著想回自己的老家?！贝壕招睦锖懿皇亲涛丁?lt;/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春菊是獨(dú)生女，當(dāng)年阮木匠上何家 “倒插門”就有口頭契約:若為何家生了兒子接了煙火，可以帶著春菊回男方的。雖然手里捏著理，看著步伐蹣跚的雙老，現(xiàn)在要自己猛然提起當(dāng)年的話題，還是于心不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春菊很是苦悶，作為女人生為人妻，按鄉(xiāng)隨俗，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無論咋說是該隨丈夫，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給猴子繞山走。話說回來，看著老娘和繼父兩鬢白發(fā)漸多，她心里頓時(shí)又酸楚起來:人嘛不就圖個(gè)養(yǎng)兒育女老來有所依靠。</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春菊站在丈夫和雙老中間左右為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春菊也曾經(jīng)多次試圖勸說丈夫:“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天下莫不如此，哪里不一樣，非要回老家？”說這話，每次春菊盯著丈夫看，她是多么希望丈夫能應(yīng)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而阮木匠聽聞春菊的話也不反辯，只一味沉思，似乎心中藏著無盡委屈一時(shí)又無從開口。春菊每每見男人這副局促不安的模樣，便更激起她心中的好奇。在多次詢問甚至可以說是到了逼問的地步，阮木匠終于在沉思后忍不住身體一陣顫抖。</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春菊倒有些害怕了，她渴望知道丈夫的一切，不希望自己的男人把心事在她的面前藏著掖著，這對(duì)春菊來說就是男人對(duì)自己情感上的暴虐。夫妻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那能半點(diǎn)含糊。但她萬萬想不到，這次不知丈夫?yàn)楹斡腥缧┻^激反應(yīng)，這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在她的心中丈夫是個(gè)有擔(dān)當(dāng)有責(zé)任的好男人，她慶幸人生的路上能遇到這樣的男人，她也格外珍惜。退一步來說換位思考，站在男人立場來感受彼此不同的想法，不希望男人因自己受半點(diǎn)委屈，假使有一丁半點(diǎn)，告訴自己，兩人承受總比一個(gè)人燜在心里要好。想法并沒錯(cuò)，但春菊見男人如此，心里還是很急“哪里不舒服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阮木匠紅著眼:“春菊，我們?cè)谝黄鹩惺畟€(gè)年頭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春菊點(diǎn)了點(diǎn)頭，她不知道丈夫?yàn)樯兑粫r(shí)婆婆媽媽起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阮木匠搖了搖頭，“十年了，時(shí)間不短，可你還是不了解我?！比钅窘乘坪跤X得很是遺憾。</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春菊盯著丈夫看了半天:“不就是想回老家，一時(shí)又走不了嗎，犯得著這樣，嚇倒我了，反回頭怪我的不是，還像個(gè)男人啵？”</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阮木匠停頓了一會(huì)兒，他知道妻子是個(gè)好女人，上贍養(yǎng)父母，下相夫育子都無可挑剔，自己的嘴也是閉得緊，從末在她面前透露過。他搔了搔頭，接著說:“是呀，還真怪不得你。”</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春菊嗔怪道“去去…別扯那些沒用的，趕緊要的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是大概三十年前一個(gè)夏季，那年我娘22歲，大爹病倒了，可屋漏偏遇連陰雨，家里沒米沒鹽，偏偏肚子又懷上了娃。她怕把三歲的大姐黃花餓壞，萬般無奈只得將大姐送到皮家山一戶人家當(dāng)養(yǎng)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此時(shí)娘六個(gè)月身孕了，蹲一下身子都不利索?？蛇€得起早貪黑打理田地里的活。等稻子終于到了收割季節(jié)，把谷子收了曬干，原本打算送一袋給大姐養(yǎng)父家，偏巧不巧那晚分娩生了個(gè)男孩。娘又喜又憂，大爹的病一直不見好轉(zhuǎn)，在別人家的大姐也不知過得咋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剛滿月，娘火急火了扛著一袋谷去看望大姐。還沒進(jìn)村，就聽到大姐悲凄的哭聲。她的心就緊揪，慌忙沖向大姐養(yǎng)家，只見養(yǎng)父正用竹條抽打著她，四歲的大姐渾身是血。見到娘，大姐一下子撲到娘的懷里:“娘，你帶我回家吧？這里我一天都受不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娘抱著大姐滿眼是淚:“閨女，娘讓你受苦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娘把大姐帶回家清洗了傷口，不再讓她去了?？煽粗〈采夏樕D黃的大爹，破床被里嗷嗷待哺的兒子。娘又愁容滿面無計(jì)可施，不送走大姐，呆在家里只有等著餓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無奈過了幾天，皮家山另一戶夫婦跑到家里，想收養(yǎng)大姐黃花做童養(yǎng)媳，并保證一定對(duì)孩子好。娘看到他們兒子長得機(jī)靈也就同意了。大姐黃花不得不又一次撕心裂肺地哭叫著被抱到皮家山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人們只能在戰(zhàn)火的間隙毫無尊嚴(yán)茍且偷生著活。而一個(gè)弱女子的娘所經(jīng)歷的遭遇自不必說，大爹的病終究是沒治好，不到三十歲就病死了，兒子也在這一年夭折了。娘的命苦啊，一個(gè)人孤苦伶仃的守著家?？勺屗f萬沒想到，侄兒們?yōu)榱说玫侥镒〉姆孔?，到處為她找下家，娘就是不答?yīng)，一直和侄子們僵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直到有一天，娘家堂哥跑到家告訴她，說她弟弟被國民黨派人捆在亭鋪村祠堂里被毒打了一天，還說要準(zhǔn)備槍斃。娘就在傍晚時(shí)悄悄地來到坳上外公家，等到夜深人靜一個(gè)人摸到亭鋪祠堂，趁監(jiān)看人睡著，幫弟弟解開繩索背起弟弟來到外公家。把弟弟藏在外公家窯洞里，自己連夜從坳上村后山的韭菜嶺跑了。天亮?xí)r，逃到一個(gè)姓李的小村莊。村里一位遠(yuǎn)房親戚幫忙給她找了間舊房子，才住了下來，以打豆腐，做腐皮為生計(jì)?！?lt;/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春菊早紅了眼睛，忍不住小聲抽泣起來:“哪般的苦日子，娘是怎樣熬過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丈夫點(diǎn)了點(diǎn)頭，表示贊同妻子的看法:“娘27歲那年，我爹---阮裁縫，也來到這個(gè)村。爹長得很帥，當(dāng)年有一首歌謠這樣贊的:棗子臉，長閃閃，蓋過湖北江西省。爹心靈手巧，35歲了還沒成家。爹被娘的遭遇所感動(dòng)，很快生活在一起了，爹帶著娘回到阮村。他們非常恩愛，不久生了我，剛滿月那天，村子都駐滿了軍隊(duì)，時(shí)局非常緊張。八歲的大姐黃花從皮家山蓬著頭，赤著腳一路打聽著從韭菜嶺跑來尋找娘，經(jīng)過排山村時(shí)，看到滿處都是軍隊(duì)。大姐黃花嚇得埋著頭一路跑。太陽偏西時(shí)，才找到了娘，幾年不見的母女倆又是抱著哭成一團(tuá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從此，每縫過節(jié)大姐黃花就經(jīng)常來到娘家里帶我，爹對(duì)她也視如己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夫妻倆十年間一連生了三個(gè)兒子和一個(gè)女兒。大姐黃花也在皮山村和養(yǎng)家的哥哥成了夫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40歲那年娘又懷上了身孕，此時(shí)她身體明顯不如從前了，生下小弟在月子里就病倒了。盡管爹到處尋醫(yī)問藥，娘的病一直不見好轉(zhuǎn)。小弟三個(gè)月大時(shí)，娘躺在爹的懷里，手拉著我說:你一定帶好弟和妹妹。娘就這樣萬分不舍的閉上了眼睛，爹和我們都非常傷心。</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娘走后，爹就再也沒有心思上門出過工做過裁縫活，帶著一家人靠討回之前別家欠的工錢過日子。山下的樟橋村，有一戶人家欠一擔(dān)谷子，爹討了十幾次都不給，回家來抱著小弟只會(huì)無奈地哭。我砍柴回來對(duì)爹說:“您別哭，我去吧?！?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找到那戶人家，呆在他家不走，他們家吃飯，我也拿碗去吃飯；他們出去干活，我就躺在他們家床上。男主人罵，趕我走。我就把他們家的斧頭往石頭上砍。男主人鬧得實(shí)在沒辦法，第二天就把谷子裝好挑到我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由于饑餓小弟快兩歲了，很瘦，連哭的力氣都沒有。爹怕小弟養(yǎng)不大，就想找個(gè)人家寄養(yǎng)。那年春天，鄰省湖北武穴有個(gè)有錢人家姓周，聽說了，想要抱養(yǎng)，爹很是高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到家里找爹談的時(shí)侯，我就躲開，囑咐二弟，認(rèn)真聽他們談話。自己悄悄地準(zhǔn)備好草鞋和渡船的費(fèi)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武穴人抱著小弟走了，爹和幾個(gè)弟妹都傷心地痛哭。此時(shí)我悄悄地尾隨武穴人一直往碼頭走。天快黑時(shí)到達(dá)碼頭，我看到小弟弟在哭，自己也別過頭去，躲在一邊偷著抹淚。抱著弟弟的人上船了，我也趕緊上船。下船后一直看到那人進(jìn)屋，我把地形地貌死死地記在心里。</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小弟被人領(lǐng)走那痛是刻骨銘心的，可當(dāng)時(shí)還不知道這只是骨肉分離的開始，當(dāng)我從武穴回到家時(shí)，我才知道爹又將三妹，送給了皮山村的一戶人家當(dāng)童養(yǎng)媳去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又過了幾天，爹決定將四弟也送走。這次，我奮起反抗，堅(jiān)決不同意。白天兄弟三人一起上山砍柴，晚上一起抱在床上睡，爹也沒有辦法，只好對(duì)我說:“算了，不送了，你們放心吧？”這樣平靜了一段時(shí)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有一天爹把我和大弟木木支走，就與劉姓親翁約好來接四弟。八歲的四弟路路一個(gè)人在家，看見來人要抱走自己，鉆進(jìn)了爐灶里。爹找了半天，才把四弟從灶膛里拉出來。四弟路路一身黑灰被抱走了，留下一路無助地哭聲。最后爹又把我送到何家學(xué)木匠。</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處理好這一切后，爹在一個(gè)春?花開，陽光明媚的下午，烤了一張白面餅端了一碗加了滴滴畏的茶，來到娘的墳?zāi)骨?“金愛，別怪我舍下孩子，他們都安排好了。今天是個(gè)好日子，我命里不能沒有你呀，你知道沒你日子我是怎么過來的嗎？我得去找你了?！钡瓦@樣死在了娘的墳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來解放了，我學(xué)木匠也出師了。就去武穴找小弟春生。春生家搬家了，怎么打聽也沒了蹤跡。</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四弟路路在港北那親翁家過得很好。那家人很喜歡他，三妹囡囡十七歲時(shí)，卻因生孩子難產(chǎn)死了，而我十八歲時(shí)，就碰到了你。</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娘當(dāng)年在大爹走后，那般無奈也堅(jiān)持守著家業(yè)，與侄兒們硬扛，如今阮家骨肉分離，只剩下我了，還不能回家，這不是不忠不孝對(duì)不住爹娘嗎?！?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春菊知道了丈夫阮木匠的秘密，暗暗在心里發(fā)誓，一定要把小弟春生找回。</p> <p class="ql-block"><a href="https://www.meipian0.cn/4zmuwzm3" target="_blank" data-link="create">遠(yuǎn)山 02挑貨郎</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