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去年冬天，縣城竟然飄起了罕見的雪花，紛紛揚揚的，不到一天，便積了厚厚的一層。</p><p class="ql-block">父親成天透過門縫，看著外面的積雪，一臉的憂郁。</p><p class="ql-block">五表弟來縣城辦事，順便來看父親。</p><p class="ql-block">他一進屋，父親便指著外面的雪，不停地比比劃劃。五表弟不明白父親的意思，打電話問我。</p><p class="ql-block">我說，可能是惦記著老家的竹林吧，突然下這么大的雪，擔心大雪壓垮楠竹呀！</p><p class="ql-block">五表弟說，是啊，這雪要說也不大，可就是壓垮了不少，滿山的倒竹、斷竹，看著就讓人心痛！今年真是一個背時年，上半年蝗蟲泛濫，本就沒有幾根好竹了，雪再一壓，只怕命根子都保不住了！</p><p class="ql-block">我趕緊安慰了幾句，叮囑他一定要輕描淡寫，切不可說實情的。</p><p class="ql-block">五表弟當然明白我的意思，轉身對父親說，姑爺，您是擔心家里的楠竹吧！那倒是不要緊的。這雪雖然有點大，但都是些泡雪，傷不了楠竹的。昨天我還到山里轉了，一根根筆直著呢！</p><p class="ql-block">于是，父親憂郁的臉色舒展了不少。</p><p class="ql-block">吃晚飯時，哼哼唧唧的，不停地提示五表弟夾菜。</p><p class="ql-block">我忍不住的心酸！</p><p class="ql-block">父親中風六年多了，不能行動，不能言語，成天呆在那窄窄的出租屋里。每天直直地望著門外，多想望到百里之外的家鄉(xiāng)?。?lt;/p><p class="ql-block">我們兄妹，還有家鄉(xiāng)的親友，便是父親的青鳥，殷勤地為他傳遞著家鄉(xiāng)的信息，讓他雖隔著千山萬水，也能感受到家鄉(xiāng)的存在。</p><p class="ql-block">春水漫漫，夏水襄陵，映山紅開遍了山野，山果子掛滿了枝頭，春筍阻擋了通往墳前的路，去年斫過的東茅草又一次齊了老家的天空……</p><p class="ql-block">誰接媳婦了，誰家的閨女出嫁了，誰家開基蓋房了，誰家的孩子考大學了，席間有誰問候了他，還有誰盼著他過年早點回去……</p><p class="ql-block">我們繪聲繪色地描述，父親聚精會神地聽著，家鄉(xiāng)溫暖的氣息彌漫著父親的小屋，撫慰著他那顆思鄉(xiāng)的心。</p><p class="ql-block">但我們的傳遞有著明顯的傾向，那就是只能消解父親的寂寞，不能添了他的煩惱。所以，諸如雪壓楠竹、水毀橋梁、某某亡故的消息我們是不會說的。</p><p class="ql-block">近幾年，家鄉(xiāng)中風的特別多，亡故的也多。老家人來了，不經(jīng)意間說起，父親會久久地沉默。我們知道觸及了父親的傷痛，于是，說話便更加小心了。</p><p class="ql-block">但父親是個聰明人，懂得人世的滄桑，知道家鄉(xiāng)沒有我們描述的好。他理解我們的心思，慢慢地不再問這問那了。</p><p class="ql-block">我們再說，他便只是輕輕地點頭，然后便微微地閉了眼……</p><p class="ql-block">（2019年12月19日初謝，2023年12月15日修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