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前幾天德哥來看父親，無意中提起風水，說自父親中風來縣城后，老家就找不到看地的了，想蓋個屋修個墳，都有了難處。</p><p class="ql-block">德哥說這些，無非是想表達對我父親的敬意，不想?yún)s捅到了父親的痛處，原本平靜的父親突然暴躁起來，直直地瞪著我，不停地搖頭嘆氣。</p><p class="ql-block">那一刻，我突然感到從未有過的恐懼：如果父親百年之后死不瞑目，肯定是因為我這個不孝之子。</p><p class="ql-block">像所有英明的君王一樣，父親早早地就開始考慮繼承人的問題。父親視他一生研究的風水為家學，不肯傳與外人，連妹郎都不例外。弟弟長年在外，對父親事業(yè)不聞不問，父親也從未寄希望于他。而我則被他認定為不二人選，有學問，有閑暇，也有學的必要。</p><p class="ql-block">父親說，無論時代怎么變遷，這屋總是要蓋的，墳總是要修的，要蓋屋要修墳，就離不開風水，只有無知無識的人才會亂來。遠的不說，你看我們附近稍有出息的屋場，哪個不是藏風聚氣山環(huán)水繞的！大新坳曾經(jīng)出過翰林，出過兩任縣令，為什么現(xiàn)在這么衰敗，原因就是修公路，挖斷了龍脈……</p><p class="ql-block">父親不時地朝窗外張望，聲音時高時低，神神秘秘，像傳授什么天機，嚇得我大氣都不敢出。</p><p class="ql-block">父親見我發(fā)呆，以為說動了我，馬上搬來一摞涂了桐油的線裝書，朝我面前一擺，然后手往嘴里一蘸，一本一本地翻給我看，邊翻邊說那些書的妙處。</p><p class="ql-block">父親說，你只要看通其中的任何一本書，就能掌握風水的要領，再跟他到外面跑幾年，就可以獨當一面了。</p><p class="ql-block">按照父親的意愿學下去，我自信可以成為一名享譽家鄉(xiāng)的風水先生。退休后四方游走，有吃有喝，確實不失為理想的選擇。</p><p class="ql-block">但我實在沒有興趣學那子虛烏有的東西，因為我從來就不相信什么風水。父親所說的靈驗我認為都是人為的原因，而父親自視高明的改向、遷墳又沒有帶來什么好處。</p><p class="ql-block">但我不愿意讓父親失望，更不愿意摧毀父親的信仰。母親英年早逝，父親老家獨居，成天與山林為伴，風水成了他唯一的寄托。沒有風水，父親該是怎樣的寂寞！</p><p class="ql-block">于是，面對父親的苦口婆心，我只能采取拖的對策。我說，我現(xiàn)在帶高三，高考是大事，明年再說吧。一年又一年，我總能找出理由，讓父親無法勉強。</p><p class="ql-block">2010年父親第一次中風，經(jīng)過治療幾無大礙，但血壓居高不下。家鄉(xiāng)有許多中風致殘的人，父親是個聰明人，知道自己遲早會到這一步，于是對于后事的安排尤為急切。</p><p class="ql-block">2012年暑假，我回家小住，父親又要我學風水，言之切切，大有臨終遺言的味道。</p><p class="ql-block">父親說，再不學，就學不成了，就只能讓它失傳了，你要讓我死不瞑目么！</p><p class="ql-block">我不禁潸然淚下，拿起父親的書開始看起來，但也只是一時的沖動。</p><p class="ql-block">2013年7月，父親第二次中風，不能行走，不能說話，真的不能教我風水了。</p><p class="ql-block">于是，父親只能帶著他的遺憾離開這個人世了！</p><p class="ql-block">這，是我的痛苦，也是我的無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后記</span></p><p class="ql-block">本文寫于2019年10月，今晚在燈下修改，真想痛哭一場！總覺得父親在旁邊看著我：慈祥的面容，失望的眼神，以及他輕輕的嘆息……</p><p class="ql-block">真后悔沒有順從父親的意愿，跟他老人家學習風水，哪怕裝模作樣地學幾回也行??！可惜已沒有這樣的機會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