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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之祭

南潯絲煙

<p class="ql-block">夏之祭</p><p class="ql-block">蘇鐵，水仙花，槐花，大把大把綻放的菊花，古舊的課桌，小小的操場，矮小的平房，這是她關(guān)于那所小學(xué)最后的印象。十三年前的夏天，當(dāng)她向老師告發(fā)違紀(jì)的同學(xué)的那一刻，小小的她還不知道這將是她一個長達(dá)十幾年夢魘的開始。鎖住的屋子，整齊擺放的各式各樣老式的箱子，坐在箱子上趾高氣揚，說出無數(shù)污言穢語的女孩，和，不知所措，被罵的一臉懵的女孩，她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只知道自己錯了，一個勁兒地道歉，卑微到骨子里。于是，一場長達(dá)三年的霸凌就此開始。考試分?jǐn)?shù)的威脅，來自那群女孩奇奇怪怪的要求，造謠，孤立，語言羞辱，冰冷的水和別人的飯碗，被脫掉的褲子，被壓在別的女孩身下屈辱，被胡亂叫罵的父母的名諱，背肆意嘲笑的生理缺陷，被撕碎的尊嚴(yán)。始于那個夏天。</p><p class="ql-block">你的童年是什么顏色的，有人曾問過她。她說“如果把時間分為四季，那么我看到的只有冬天，灰色、大霧彌漫的、看不見生機?！蹦菚r的她不過十一二歲。</p><p class="ql-block">在另一個夏天她選擇了逃離，去了更遠(yuǎn)的學(xué)校。但是命運的齒輪并沒有放過她。</p><p class="ql-block">五年前的夏天，香樟，斑駁的樹影，汗水，書聲，對未來的憧憬，這是她進入全市第二的高中時的想象。她依舊記得那天她站在學(xué)校門口，看著雙鬢已白，年華不再的爸媽，野心勃勃地說：“三年后我將是這里的文科狀元?！比欢\給她開了個巨大的玩笑，由于她部分科目有所欠缺，任課老師兼班主任持續(xù)打壓，否認(rèn)她的努力，煞有介事的區(qū)別對待。因為家庭條件的懸殊，觀念的不同，成績有差距，舍友仗著班主任的偏心開始孤立她，于是在那個夏天她開始和那條黑狗廝殺，失眠，悲觀，哭泣，身體就像一具最累贅的殼，無所謂值不值得，和這個世界相看兩相厭。依舊是茂茂盛盛，蒼翠欲滴，透著斑斑駁駁的光影的香樟。夏末秋初，冬來春往，她開始崩潰，開始像只刺猬一樣和最疼愛他的爸媽爭吵，開始一次又一次大喊大叫，開始無緣無故發(fā)脾氣，開始摔東西，開始摔門，開始寫下一行行絕望的詩句“江南沒有煙雨，童話披著良善的外衣，詩人從未死去?！遍_始有了自傷的想法。緊縮的房門，是她的避風(fēng)港。在一個極好的春日，在又一次爭吵中，她卯足了勁，毅然決然地想從四樓一躍而下。只差一點點了，就一點點，沒關(guān)嚴(yán)實的窗子就在那，自由就在那，下去就好了，一切就會結(jié)束了，會結(jié)束的，解脫就會快樂。這世界上就不再會有她了，就不再會有那些麻煩了，她不會給家人添亂了，不會再學(xué)不進去了，不會再討人厭了，不會再惹人煩了……但是她的母親狠狠地拉住了她，把她緊緊摟在懷中，任她撕打任她哭泣。</p><p class="ql-block">那個混雜著汗水和驕傲的夏天如期而至，她沒能如愿，也沒能逃脫那條黑狗的魔爪。</p><p class="ql-block">夏天，艷陽天，螢火，閃電。她去了另一所高中重新開始為夢想奮斗。命運又跟她開了個玩笑，高開低走。在那個夏天，她遇到了他，在人生的低谷，原以為他會是一道光，是她的救贖，可是他把她拉出了一個深淵又親手將她推入另一個深淵，暗無天日?？奁?，憔悴，自我懷疑，小心翼翼，動輒就會刺痛的心臟。優(yōu)秀是原罪，免不了同學(xué)的嫉妒和中傷，一度聽聞有人不想讓她活著，還是相識七年的摯友。她又一次把自己困住了。</p><p class="ql-block">一切都好像被精心設(shè)計過，生死，幻滅，溺水，灰色調(diào)。</p><p class="ql-block">故事到這里也許就該結(jié)束了吧，她最后的最后還是沒想明白，還是沒有掙脫，然后一了百了了。</p><p class="ql-block">不。并沒有。</p><p class="ql-block">當(dāng)她意識到她好像生病了以后，確實頹喪過，掙扎過，求救過，自救過，有的人不以為然，有的人向她伸出善意的手，也有人反反復(fù)復(fù)把她的傷口撕開，一次又一次看著她崩潰，發(fā)瘋。</p><p class="ql-block">在她意識到她的身體出了問題的一年多之后，她在某個尋常的午后向她的爸媽坦白。他們沒有責(zé)怪，沒有逃避，也沒用把她當(dāng)神經(jīng)病來看，只是更加愛護她，陪著她，開導(dǎo)她，隔段時間就會和她敞開心扉，促膝長談。</p><p class="ql-block">而她自己，也在很努力的使自己擺脫這種狀態(tài)。她去看書去看電影，去聽各種各樣的歌，去交各種各樣的朋友，同樣她也在學(xué)習(xí)這方面的知識，在努力地活著。哪怕那些情緒那些記憶在每一個深夜都會如潮水般涌來，在她每每感覺生活似乎不那么辛苦似乎很有盼頭的時候一次又一次讓她崩潰，疼痛，莫名其妙地哭泣。在她清醒的時候，她怕自己有一天發(fā)作，會控制不住地想飛往天堂，給爸媽留下無盡的悔恨，她去查各種關(guān)于自殺的東西，特別是死亡過程，一遍又一遍暗示自己：你怕疼，很疼的，特別疼，死掉也很丑哦，超級丑的。后來她想自殺的念頭出現(xiàn)的頻率降低了，可是還是飽受折磨，曾經(jīng)一度要堅持不住，如此恐懼獲得。</p><p class="ql-block">但是—</p><p class="ql-block">她無比慶幸她還有她的螢火。她的螢火用他的方式守護著她，也從未將她拋下。她的螢火，知道她的敏感，和不易，總是在她需要的時候溫柔地陪在她的身邊。他知道她害怕失去，所以從未放開過她。他用微弱的光照亮了她蒼白而辛酸的青春。幸好，還有螢火，微弱，不易察覺，但是卻讓她單薄暗淡的青春里有了一些不一樣的色彩。</p><p class="ql-block">她也慶幸有飛哥。</p><p class="ql-block">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才思高八斗，心中自陶然。相識于大一，他對她而言是知己，是另一束光。每次情緒崩潰的時候，無論多晚，他都會在，聽她反反復(fù)復(fù)，絮絮叨叨。他理解她的敏感和掙扎，在她很扛不下去的時候，也從未離開，用他的方式讓她歸于平靜。對于生活中她近乎瘋狂的分享欲，他從未厭煩，因為他知道她很需要陪伴，需要反復(fù)確認(rèn)身邊的人的存在。接受了她的情緒，同時也在撫平她的傷口。她有時候很幼稚地想是不是只要不畢業(yè)飛哥就永遠(yuǎn)不會離開。在他的影響下，她也在慢慢地變得平和，慢慢地學(xué)著與世界和平交手。</p><p class="ql-block">她還慶幸有小太陽。</p><p class="ql-block">她當(dāng)時是受班主任老師的委托來幫助她的。她沒想到她對于生病事情如此坦然，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情況，也在自救。她們成為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一起兜風(fēng)，一起吹牛，吃飯，上下學(xué)，一起為快樂的事情開心到起飛，一起備考，在她很難受的時候她也不離不棄，任她的淚水打濕肩膀。于她而言她就像一個小太陽，渾身上下發(fā)著光，和她在一起渾身有力量。她不再迷茫，漸漸不再去糾結(jié)和內(nèi)耗。</p><p class="ql-block">而她的別的好朋友們，也都是如此。沒有人介意她的些許不一樣。</p><p class="ql-block">她去了想去的地方，看世界，觀眾生，找自己。拍了一組又一組美美的照片，舍得在學(xué)習(xí)方面投資自己，不再自卑，敢于勇敢而自信地展示自己，參加了很多活動、比賽，抓住每一個能抓住的機會提升自己，也找到了人生的意義———成為一名好老師，去幫助那些和自己有著相似經(jīng)歷的人，去做這方面知識的科普，讓更多的人正確認(rèn)識到抑郁癥。那些困住她的東西，在她口中終于能用一種近乎玩笑的語氣說出。那些殺不死她的，真的令她變得更加強大了。她在漸漸成為那個牽著黑狗的人，那條黑狗也在逐漸變得溫順，雖然時不時還會咬她一口。</p><p class="ql-block">一切都在夏天結(jié)束了。盛大的死亡。</p><p class="ql-block">她在漸漸變好。</p><p class="ql-block">她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p><p class="ql-block">謹(jǐn)以此文致我那些再也回不去的純真的，布滿荊棘的歲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