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老頭鞋賽序波 <p class="ql-block"> 在我的記憶里，父親是一直穿著一雙圓口老頭鞋的，無論冬夏。所不同的是，父親的老頭鞋是牛皮底的，走起路來，吱扭吱扭的響。</p><p class="ql-block"> 我曾經(jīng)頗以為不解，父親怎么這般喜愛老頭鞋？父親也曾就此作答：戰(zhàn)爭年代的習(xí)慣，伸腳就穿，提鞋就走，方便得很。因為走起路來跟腳，輕便，牛皮底又耐磨，尤其適合山地行軍。對父親的這個解釋，很長一段時間，我是很以為然的。</p><p class="ql-block"> 后來有一次，父親的一番話，讓我對他的老頭鞋，又有了深意的理解。</p><p class="ql-block"> 那是父親被“解放”之后的一天，父親下鄉(xiāng)回來，仿佛很興奮。母親的情緒總是隨著父親而起伏的。母親也顯得高興。母親把馬扎遞給父親，然后笑瞇瞇地等著父親脫下滿腳泥濘的鞋，準(zhǔn)備去刷。父親邊脫鞋襪，邊說，“這次下鄉(xiāng)，走進(jìn)（田）地里，是老鄉(xiāng)主動圍攏過來的，仿佛又回到了20年前”。我在旁邊插話：“有什么不同？”</p><p class="ql-block"> 父親已換上一雙干凈的老頭鞋，接過母親遞給的煙袋，邊抽煙邊對我說：“有很多年了，我們下鄉(xiāng)，鄉(xiāng)親們看到小車駛來，都是遠(yuǎn)遠(yuǎn)走開，叫都叫不回來。”他抽了一口煙，又說：“50年代，我們是騎著自行車下鄉(xiāng)的，看見我們來了，老鄉(xiāng)們總是會圍攏過來的，他們都很在意借這個機(jī)會同我們聊聊自己的心里話?！彼殖榱艘豢跓煟路鹑粲兴嫉卣f：“很多年以來，我們確是嚴(yán)重地脫離群眾了?！?lt;/p><p class="ql-block"> 他好像興奮地站起來，“這次下鄉(xiāng)，看著我們從車上下來，他們竟主動走了過來。有一位老鄉(xiāng)先是對我說，看著你這雙鞋，就想起了老八路?！备赣H告訴我，未必是這雙鞋。老百姓心里高興，就愿意跟你聊幾句。這次，他們是過來告訴說，這幾年的鹽堿地治理，見了成效。今年的收成會好得多。</p><p class="ql-block"> 父親邊說著，邊彎下腰，把卷起來的褲腿放下。我這才又想起，父親下鄉(xiāng)時，經(jīng)常是卷起褲腿的。他常常說，要走近群眾，首先要泥水下得去，老百姓才愿意和你接近。</p><p class="ql-block"> 我恍然。原來父親的老頭鞋，竟有這一層深意。</p><p class="ql-block"> 我一直認(rèn)為，父親是從來沒有穿過其他樣的鞋的，尤其是皮鞋。但是，70年代末的一天，我那時已是二十三四歲了。有一天，父親叫住我，讓我把床底下的一只粗制的木箱拖出來。打開箱子，我一看有兩雙皮鞋，都長了毛，已是面目全非。他好像預(yù)知這種情況，用準(zhǔn)備好的鞋油擦起了鞋。不一會兒，兩雙锃亮的皮鞋呈現(xiàn)在眼前，看起來皮質(zhì)很好。</p><p class="ql-block"> 他指著兩雙皮鞋說：“你哥個高、腳大，不能穿。這雙單的就給你吧，那雙棉的，留我冬天穿?！薄斑€有，”他又從相對精致的箱子里拿出一身中山裝，說：“這個也給你?！?lt;/p><p class="ql-block"> 我一看，是一件淺顏色的中山裝，筆挺的，還有肩襯、里襯。我脫口而出，“這不是國宴禮服嗎！”</p><p class="ql-block"> 父親笑了：“那是WG前爸爸做的衣服，皮鞋也是，穿了沒幾天，WG就開始了，就再沒穿?！?lt;/p><p class="ql-block"> 我暗自想：“原來父親也曾威風(fēng)過，高大上過?！鞭D(zhuǎn)而又不免疑惑：“穿上這皮鞋還能下（田）地嗎？”</p><p class="ql-block"> 父親給我的皮鞋和中山裝，我終于沒怎么穿，不僅因為鞋和中山裝都嫌小了些；而且，很快就過時了，轉(zhuǎn)眼就被西服取代了。</p><p class="ql-block"> 不過，我清楚地記得，父親一直到終老，也沒換過鞋樣，還是那雙牛皮底的老頭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