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出門看風景,云南人我們嘴巴上不一定說,眼光之挑剔夸張成了一分下意識——凡是山不大的,光不透的,藍天不干凈的,都嫌它個不過癮。之所以我們?nèi)サ浇髋f徽州之屬的婺源縣,過宏村、程村、江灣那一路上的網(wǎng)紅打卡點,好像卻悶悶不樂。怪罪天氣吧,那一路都沿著陰雨天走,就總是看明暗對比不強烈,色彩飽和度寡淡。</p> <p class="ql-block">常見的攝影形式似不如繪畫來得灑脫,我在路途上這樣想,是聯(lián)想起畫家吳冠中的水墨江南(上圖,吳冠中畫作之一,翻拍于北京798)。幾年前在一篇美篇拙文里嘗試品評這位大師:“……他后來有畫作被拍賣到2.6億天價,他的畫在墨趣基礎(chǔ)之上的油畫色彩理解、留白手段的多樣化、民間意味的裝飾風,無不令人嘆為觀止?!?lt;/p><p class="ql-block">等到現(xiàn)場一看,真的,在畫家寫生和醞釀靈感的地方,江南的倩影是并不完美的,非要加諸吳氏那種帶抽象的墨線舞動,才能壓住細雨霏霏。</p> <p class="ql-block">——這本是一篇自駕江西的小小游記(與老段、老張、老趙偕行),耽擱了發(fā)布,要寫成仿古曲牌“憶江南”了。比較白居易的名篇《憶江南三首》,從眼到心自是不堪!“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p><p class="ql-block">什么時候,明快的心緒和景致一并流逝,是景物和語言污染的結(jié)果嗎?</p><p class="ql-block">去歲十一月中和朋友們?nèi)マD(zhuǎn)游的那一線,歸來后我卻猶豫,不知照片組圖要怎么取舍,表達點什么。我好像跟那地方“有仇”,多年前也曾去過,結(jié)果也是對著草木的留影發(fā)了一些呆。曾聽說我家父系的祖上有江西血脈,我查一下史料,奇怪先祖沒被導致數(shù)千萬人死亡的長毛太平軍——或則是曾國藩湘軍所剿滅,當然,那之后才百余年輾轉(zhuǎn)留種于我。就好比我家內(nèi)人算正宗四川人,正宗嗎,同樣說不清,許多人都知道、然后又都忘了,三百多年前明末的張獻忠屠川,導致人口銳減,“湖廣填四川”,誰真的知道我從哪里來。</p> <p class="ql-block">我在細雨中想象,如此這般向虛空中伸出手去,能夠探到一巴掌濕氣。那是一絲絲涼意的歷史,眼睛看不見它們,用心觸摸了,才免得照相機只拍出一幅平面的長乘寬。</p><p class="ql-block">江南,歷史上的富庶之鄉(xiāng),南宋、南明偏安避禍,官宦墨客的幽魂放逐之所。大概只有些小山村能夠幸免于大的禍亂,你看田疇山陂樹木密,高大粗壯的卻并不多(比我家南蠻地的大樹少得多)。唯有婺源程村樹齡高達820歲的香榧、810歲的楓香、460歲的槐,它們古老得煞是孤獨,反而一斑一葉讓游客生疑。</p> <p class="ql-block">時間在平面的二維和立體三維之外,卻又處處在其內(nèi),因為時間永恒地從曾經(jīng)飛臨現(xiàn)在。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曾經(jīng),每個家族、地方也都是。它有時像飛鳥,停歇在江南民俗“曬秋”的簸箕里。也停歇為一個小菜園,澆水后倒扣的水瓢。還有村中水池邊仿佛點彩用的一只塑料盆。此外還有供參觀的舊時當鋪遺跡,不供參觀的農(nóng)家日常。</p><p class="ql-block">走進村莊,高墻窄陌更讓人聯(lián)想土地之珍貴(其一);對付外敵之需(其二);雞犬之聲不相往來(其三)……無論是哪一種可能,另有小農(nóng)時代盡量往天上去聳起的祠堂家廟來管理糾紛吧。據(jù)說中國南方農(nóng)村的宗法勢力遠盛北方,蓋因地不廣人不稀。</p> <p class="ql-block">還是人耐看。除非商業(yè)人像攝影做廣告,人不需要多么的微反差銳利“數(shù)毛”,尤其不要色彩斑斕。人擔著歷史的佝僂走,要么在無盡的流水里淘洗一家人愿望。</p><p class="ql-block">那么毛病找到了,還怪我臉皮薄,行程特點又不夠孤獨,沒找老鄉(xiāng)好好聊聊,沒拍上幾張據(jù)說可以自然而然的擺拍。</p> <p class="ql-block">時間飛臨今天所致:網(wǎng)上有人“揭發(fā)”,打卡點村莊里騰起的裊裊“炊煙”,有時是為游客觀光而定時燃放的。</p><p class="ql-block">我們受騙的相機們,習慣了煤氣液化氣或電飲,奔波千百里去尋一縷煙火氣?本來徽派樣式的粉墻黛瓦富于村莊地氣,現(xiàn)在也難說了,商場賓館官府什么的,處處可見那白墻青瓦馬頭檔。</p> <p class="ql-block">“江南憶,最憶是杭州……何日更重游?”我們在杭州機場交還了租借的車。閑逛西湖,等候飛回昆明的航班。那算是去到正宗、繁華的江南了。在百年老店樓外樓,赴老段朋友的宴請。遙看故事滿滿的雷峰塔。還向名聲在外的西冷印社探了探頭。倉促間,邊地人的自卑卻重新記起,看啊,人家的門頭柱頭哪怕是墓碑頭,多有主流詩文的底蘊!那些藏身民間的老老家伙,怎么能在陰雨綿綿中吟哦春來江水綠如藍?服了我。</p><p class="ql-block">就這樣,眼睛與迷蒙的十一月和解,聽得熟悉的城市噪音在耳邊召喚,終于回歸不多我一個、也不少我一個的日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