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有天下午，我正在灶臺上弄晚飯，忽聽樓下有人喧囂，腦子里立刻涌現(xiàn)出馬老師的樣子，我丟下活兒朝外跑。進店一看，馬老師不在，是那賣假藥的小子在與一個瘸子打嘴仗。瘸子拄著拐丈說，“你他媽的罵馬老師得行，這下好了，人家不來了，不和你一般見識……看你罵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呸，你有資格教訓(xùn)我？等你把道走穩(wěn)當了再說?！?lt;/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咋沒資格？我哪點沒有資格？信不信查你的營業(yè)執(zhí)照?！?lt;/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查我，查我的人還沒有生出來，我馬上就讓你查。……恨！……老子弄不死你?！?lt;/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藥店老板在一邊打圓場，勸瘸子，“老趙，少說兩句，少兩句?！睂ξ倚π?，告訴我馬老師沒去店里，還說，有段時間沒來了，可能是忙?！任一氐郊視r才發(fā)現(xiàn)，廚房熱浪滾滾，汽灶還在燃燒，青煙裊裊，鍋底比太陽還明亮，暴廢了。這以后，長時間不見馬老師，我就想，海棠溪就那么大的地方，就是把那塊地皮弄來翻二遍，馬老師也該出現(xiàn)了……他怎么就玩起消失來了，真吊胃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前不久，俄烏局勢有所變化，烏克蘭用無人機襲擊莫斯科，導(dǎo)彈扔到羅斯托夫、攻擊克里米亞大橋，逐漸收覆失地。戰(zhàn)爭一激烈，世上就有一半人在歡呼，一半人在詛咒，重慶也開始下大雨，連續(xù)下了一星期。馬老師不在，我就替他猜測（我雖不在乎戰(zhàn)事，卻總是替他自作主張），看來天氣，武器，人都是與戰(zhàn)爭有一點關(guān)聯(lián)的——幾天前的傍晚，一場大雨后，天公作美，迎來了絲絲涼意，風(fēng)從街上掠過，趨趕著炎熱，市民們涌出家門，街面熙熙攘攘，熱熱鬧鬧。時髦的人們邁著優(yōu)雅的步子展示風(fēng)姿，女人挽男人，男人攜老扶幼，悠閑漫步。學(xué)生們一路打鬧，小孩蹦跳跳，警員們認真貼罰單，擺地攤的人吆喝買賣。大家涌上街頭，好像存心要把賣燒烤和水果蔬菜的人擠到路邊墻角去?！胂囊詠恚讜兝L，黃昏縮短，所有人都不愿意窩在家里錯過那段好時光，恨不得出門去多吸幾口涼氣，最好是去把自己的肺一起換掉才好?！瓗字煌須w的鳥兒在空中盤旋，從一顆樹枝跳到另一顆樹枝，卿卿我我，互相辨認。一陣竊竊私語后找到了歸去的路徑，扇動翅膀，飛過頭頂，繞過房梁，它們越飛越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放眼望去，天際余光，鳥兒早已無影無蹤。山間盡頭一道炫麗的彩虹掛在半空，游移在層層疊疊的云霧里，像是游樂園里的摩天輪在轉(zhuǎn)動。那是令人神往的棲身場所，鳥兒們吃飽以后，愜意地將白天采集到的人間秘密帶回森林，埋藏在山里，誰也妄想窺視。眾人觀望，嘖嘖稱奇，人群中發(fā)出尖叫。許多人情不自禁的叫喊，“看，彩虹，那里……鳥兒飛去的方向……彩虹彩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重慶的日暮時分出現(xiàn)彩虹是難得一見的奇觀，它不但震憾人的心靈，也引起萬物躁動。一條狗狗叫了起來?！恢浪菤g喜還是厭棄，也不知道它是嫉妒還是羨慕，更不知道它究竟是看沒看見鳥兒與彩虹?！巴簟敉簟甭曇舾衤晒ふ?，由弱漸強，由低到高，“汪……汪汪……”眾人莫名其妙，笑而不語，不少人認為它是在同鳥兒與彩虹爭風(fēng)頭吃醋呢。我轉(zhuǎn)過頭來時正好瞧見它在表演特技，仰頭，拱身，轉(zhuǎn)著圈圈叫囂。——一只半大不小的牧羊大，不過一二歲，身披熊貓一般黑白相間的紋身，機靈的抖動身子。叫著叫著，突然就比人還狂躁了。——它叫什么呢？還叫得有滋有味。瘋了嗎？真有點狂犬吠日的架勢，讓人哭笑不得。我也忍不住笑，隨后又把笑容摞在半道上，因為狗主人也在笑，他不笑狗，而是笑我?！冶静辉撌苤魅擞绊懚^續(xù)笑，但狗主人是馬老師，我就不笑了。估計那樣定是“皮笑肉不笑”的?！掖_認沒有看錯人以后，問道，“唉，這是你養(yǎng)的狗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馬老師“嗯嗯”著去招呼狗子，忙著扯了幾下繩子，叫喊，“定……定……定……”狗狗在撒歡，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反而來勁。馬老師臉紅筋漲的使勁一拖，把它提起來，狗子失去重心，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瞬時間耷下耳朵，露出小偷現(xiàn)形似的求饒神態(tài)。我真想對馬老師說，“隨它叫吧，跳吧，它那么乖……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為什么要制止它呢？……”但我不能由著性子說話，嘴又笨，終究沒說。望著馬老師馴服了狗子后的得意神情，我想起自己還在找他。那些天，我不是天天念叨馬老師嗎？不是想與他聊點什么嗎？為此還差點被人誤傷與廢掉一口鍋?？墒?，當我正真見到他后卻又記不起要說什么話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對小情侶依偎在旁邊看稀奇，女生高興地對男孩說，“看，看看，它聽得懂人話，真坐下了?！瘪R老師像是見慣不驚地對我說，“你沒有去黃老板哪里耍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沒有。”我又補充道，“你也沒有去？……”言下之意是你不去，我也不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哦，那是，最近家里有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天色向晚，華燈初上，彩虹消失在夜里或則是轉(zhuǎn)夠到了別的地方去了，我摸摸狗狗的腦袋，放心地與馬老師揮手告別。行走于萬家燈火的晚上，腦子里回放著馬老師氣定神閑的樣子（溜狗玩），我敢肯定馬老師不像是要去俄羅斯參戰(zhàn)的人，首先替他打消了別人強加在他頭上的念頭。夜市興旺，充滿煙火味，我走了二公里路，所到之處，人們無不都在盡興的狂歡。……在路邊稱了幾兩鹵菜，回家喝了二盃，由于不勝酒力，酒沒喝完就想睡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聽到了鼓聲，隱隱約約，時急時緩，雨點般的敲在我心上，像是千年前的宮廷在召喚。我不知道在對誰說話，腦子里冒出幾個字來，“我是臣民，定當前往?！薄遗α税胩欤K于抬起頭，穿上禮服。但見暮色四合，大霧彌漫，悄愴幽邃，茫茫原野里只有火苗在跳動，跟鬼影似的瘆人。少頃，風(fēng)云雷動，火噌噌的往上躥，許多影子從四面八方趕來，由遠及近，披頭散發(fā)，越聚越多。不論男女老少，腰間掛著破草裙，像是南太平洋的島民。有的像叫花子，一絲不掛，我正納悶他們準備干什么的時候？忽地有人高喊，像馬老師的聲音，不對，還有那賣假藥的小子也在其中……“解放頓巴斯，……去除納粹化?！夥蓬D巴斯，——去除納粹化……”聲音離我很近，卻在夜空中回蕩。語音剛落，所有人應(yīng)和，齊聲歡呼，“烏拉，……烏拉，……烏拉，……”叫聲整齊劃一，氣吞山河，聲振環(huán)宇?？陕犉饋硐喈斶b遠，佛仿是從地心里傳來的?！蹅サ目死锩讈喆髽驎r隱時現(xiàn)，馬老師像是剛從黑海里游泳上來，比黑人還黑，他坐在刻赤海峽岸邊，悠閑地看著空中飛來飛去的導(dǎo)彈，猶如在欣賞節(jié)日里釋放的焰火。</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風(fēng)吹草動，大樹搖曳，大地轟鳴，火光沖天，印紅了半邊天空。我念叨，“不好，著火了。……”那些草裙人卻視而不見，仍在祭祀，引酒作樂。我捏著書，趟在床上報怨，“命都不要了，什么腦子？我靠！……不會是被驢踢了吧？”但沒有人理我，全都陶醉在歌舞之中，手舞腳蹈，并不把自己的處境當回事兒。我用力地掙扎睡眠，反復(fù)幾次，怎么也醒不過來——心里干著急。——剎那間，我仿佛掉進黑洞，時間與空間在銀河中遨游，天旋地轉(zhuǎn)，真實不復(fù)存在，世界蒙上了死亡的陰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蹬腿，“嘭”的一聲悶響，我掉在了地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從恐懼中醒來，慶幸自己還活著，昏沉地望向墻壁，不由大吃一驚，我掛在墻上的頭像不翼而飛。曾幾何時，那里竟然貼著馬老師的照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3.9.14</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