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蔣阿姨走了,聽到她去逝的消息,已經(jīng)是她走了一年多以后了。世界上有無數(shù)的人,身處的國家、年代、家庭等等不同,就會有完全不同的人生。蔣阿姨出生在19世紀20年代的中國香港,受教育于民國。據(jù)說1949年大陸解放后,她向往新生活來到了北京,在北京參加了工作,結婚生子,直到文革結束前都沒有回過香港。</p> <p class="ql-block">蔣阿姨這一代人與我們建國初期出生的人最大的不同是,他們曾經(jīng)歷了兩個時代既舊中國與新中國,他們這代人身上有著新舊兩個時代的特征,既有舊的傳統(tǒng)生活留下的印記,又有新中國不同時期思潮的影響和烙印。她的一生極其普通,只是與我有著不解之緣,讓我難以忘懷!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與蔣阿姨認識是在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時。66年初我們家搬到虎坊路,她家就住虎坊路,因是我母親的同事,住近了呢,走動自然多了起來。她比我母親整整大十歲,那年大約40出頭,我呢,剛滿12歲。</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記得那是文革初期正是紅衛(wèi)兵打砸搶到處亂抓人的八月。有一天一位個子高高,臉盤豐腴,體態(tài)優(yōu)雅,說話嗓音好聽的阿姨來到我家,她和我媽媽談論著她家的情況。-----她就是蔣阿姨。那次她來我家,是因為她與愛人(當時是北京市文化局長的秘書)鬧分居,想跟我母親說說。她說他愛人是走資派的秘書,她要與他劃清界限??砂岢鋈プ〔豢赡?,于是在家里只有兩間屋子的情況下,她讓孩子(一兒一女)與她同住,讓她愛人自己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這樣在家里搞階級斗爭大約持續(xù)了不到一年,她愛人便下放到了北京郊區(qū)。在此期間我和我母親去過她家?guī)状巍S幸淮挝胰r見到了她的愛人,他高高的個子,瘦瘦的身材,帶著一副眼鏡,看上去就是一介書生,典型的知識分子模樣。這次遇見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后來她愛人在下放期間認識了一位女教師對他很好,他便正式向蔣阿姨提出離婚。那時最激烈的批斗趨于緩和,蔣阿姨開始對原來與他劃清界限的行為有些后悔,但受到傷害的一方認為已無挽回余地,最終與她分手,兩個孩子歸蔣阿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從那時起蔣阿姨便一個人獨自帶著兩個孩子生活。六九年她大兒子插隊,她與我母親一起去了外文局的河南五七干校,因小女兒還未成年,建立了新家庭的父親又不管,她便帶女兒一起下放。當時所有帶家屬的或是夫婦兩人的,一律下到當?shù)氐拇謇铮畠耗菚r大約十四歲,多年后她女兒對我說:虧得外文局當時在干校組織了一些有能力的干部給他們這些插隊的孩子上文化課,她才沒有荒廢了學業(yè),后來考上了人民大學走讀班,最終成為了一名記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她們在河南農(nóng)村插隊期間,我到干校去探望母親,在此期間我和母親還到她們下放的村子里去看望了她們。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走進農(nóng)村,并且是窮的叮當響的處在河南黃泛區(qū)的農(nóng)村。干打壘的房子屋里連個炕都沒有,只是拿樹枝攔出一個地方放上草。不置辦多余的家具,反正是大水來了說跑就跑。蔣阿姨住的屋里到是有個土炕。就是在那樣艱苦的環(huán)境下,蔣阿姨還是把屋子打掃的干干凈凈的,人也很樂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蔣阿姨離婚后再未婚。縱觀她的婚姻,在極左思潮的影響下,把本來美滿的婚姻給毀了,還是有些悔意的。可能就是這些悔意,在她愛人得癌癥,不久于人世時,她去醫(yī)院見了他離婚后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后來聽說她還有百年后能與他同葬的愿望。當然這件事我并沒有詳問,而事實上也是不可能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按理說,蔣阿姨是我母親的同事和朋友,我這個晚輩應該與她沒什么交際,可實際上我還真受了她不小的影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她是舊中國受傳統(tǒng)教育的知識分子女性,人很有才氣,文筆和繪畫極好,文革中我見她畫的毛主席像特別入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她離婚后帶著兩個孩子,生活不寬裕,可她不管怎樣,穿衣打扮都非常精致,孩子穿戴的也是利利落落。她還做得一手好菜,每次到我們家都帶上一兩樣,還時不時的教我母親做做。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我做的西紅柿肉沫醬就是跟她學的,如今幾十年過去了,這個醬一直是我做飯的保留節(jié)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是1954出生,青少年時期又在文革中度過。有關女孩子應該有怎樣的言談舉止、怎樣處理一些對付男孩子的事很多都是蔣阿姨教的。特別是女孩外出的防身術:就是隨身帶一包粉末,遇上壞人就將粉末甩在他臉上,在他拍打時逃脫。您別說想想還真管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蔣阿姨極富同情心,她家剛搬到和平里時,她見她對門時常有兩個半大小子進出,從沒見著他家大人。后來才知道他們的父親被關。這兩個孩子不會做飯,總是饑一頓飽一頓,她便經(jīng)常多做些給他們送去,有時就叫到家里吃飯,對他們給與了很多的照顧,使這小哥倆渡過了最艱難的時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意思的是多年后,當我到了外企準備去某地去跑業(yè)務時,蔣阿姨給我寫了一張紙條,上面寫了一個人的名字和電話,她告訴我如果遇到什么困難可以找他。我本人是個既不依附某種勢力,也從不高攀求人的人。蔣阿姨條子上寫的人名是什么身份我根本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也沒留意,只是把紙條接過來,順手塞進我的小電話本里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又過了一些年,社會上對某人進行了批判,我留意了他曾經(jīng)工作過的地方,才想起蔣阿姨給我的紙條,立即翻了出來看,當一個名字出現(xiàn)在我眼前,頓時驚到了那里,半天沒有回過神來。那名字不就是現(xiàn)在所批的人嘛!他就是蔣阿姨曾經(jīng)關心過的小男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文革后我對政治冷漠,對政治人物的上上下下也早已看淡。我只知道這個風光一時的人,始終沒有忘了蔣阿姨對他們曾經(jīng)的照顧。不管后來他們地位多高,工作多忙,只要是蔣阿姨的事都幫。在蔣阿姨住香港期間,他出訪時還在百忙之中去看望了阿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個女人單身撫養(yǎng)兩個孩子,如何照顧好他們,如何讓孩子有一個良好的教育,有一個好的前程,一直是蔣阿姨考慮的事情。而她在此方面非常精明,她憑著自己的安排籌劃,先后將自己的兒女都送到了美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她在兒女都出國后,來我家的次數(shù)就比較多了。她比我母親大十歲,巧的是生日月份一樣日子只差一天。因此就有了一同過生日的經(jīng)歷,她們兩個人共同慶生一共有兩次,一次是在她七十歲、我母親六十歲。一次是她以九十歲高齡回國,與我八十歲的母親一同慶生。那次慶生極為隆重,八年過去了回想起l來,還是那么的溫馨。</p> <p class="ql-block">在她有了小孫女后,便讓兒子將孫女送回國,帶在自己身邊。小孫女自然也成了我們家的???,至今我還記得有一年國慶,她帶小孫女到我家,小孫女和我兒子一起在我們家陽臺上看煙花的情景。后來她的小孫女長大,嫁給了一個韓國人,據(jù)說是孔子的后裔。他們來北京我們還在一起歡聚了一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她在移民美國前,將家里的家具進行了整理。最后將她家祖?zhèn)飨聛淼囊粋€樟木箱子送給了我。這只箱子在我們整修一番后,放在了我自己的家。至今仍保持放衣服的功能并兼做臥室的電視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蔣阿姨移民去了美國后,先住在紐約,1999年我到美國出差,我和已在美國定居的妹妹一起到她家探望,我記得那天傍晚,她帶我們姐倆來到一個美麗的河畔,在晚霞的映照下,吃了一頓豐盛的中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10年我退休后,她已住進舊金山的一家養(yǎng)老院,我和在美國留學的孩子一起到舊金山玩兒,去養(yǎng)老院看望她,這家養(yǎng)老院有為探望老人的客房,我們就在那住了幾天。蔣阿姨在養(yǎng)老院是一個人單住,房間布置的就像家一樣。這家養(yǎng)老院應該是教會辦的,里面的工作人員全是嬤嬤和修女。養(yǎng)老院里也住了幾位中國人,蔣阿姨說她特別反感的是一個中國上海的老太太,住在人家這,還老說人家的不好。是啊您在異國享受異國的養(yǎng)老待遇是應該心懷感恩的。在養(yǎng)老院住的老人只要是有能力,就會做一些義工,當然這全憑自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舊金山玩兒的這幾天,我們還和她與她的女兒一起外出吃了一頓越南餐。那家越南餐最有名的是他們家做的大螃蟹。聽說開此餐館的人原來是南越的一名將軍,南北統(tǒng)一后他來到了美國開了這家餐館,很受當?shù)厝说臍g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為了我們在舊金山能玩兒好,蔣阿姨還特地給了我兩百元美金,我知道老人家并不富裕,可又不好拒絕,內(nèi)心十分感動。在養(yǎng)老院免費客房住了幾天后,臨走的那天,蔣阿姨說你們可自愿的向養(yǎng)老院捐些錢。我們知道在美國的這種慈善機構是靠捐助的。我按該國的做法,鄭重的走向捐款箱獻上了我的愛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11年我們授蔣阿姨和她女兒的委托,幫她裝修了在北京的房子,我們還將她留在北京的唯一件老家具——一個五屜柜進行了修繕,后來她回了一次國,見到我們幫她裝修的房子和這件老家具十分激動。</p> <p class="ql-block">2019年6月5日,她以94歲高齡在美國仙逝,永遠的離開了我們。她是一個極普通的人,是我生命中一直與我和我母親有交往的長者。我永遠都忘不了她的音容笑貌,忘不了我們的一世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3年夏</p><p class="ql-block">于北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