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人在囧途,樂在旅途 ,如果沒有囧字,旅途就會無滋無味。樂是我們這一代人的共性,它在我們知青詞典中占據(jù)了首頁的位置。知青生活盡管很苦,但總有樂與它相伴相隨,而囧字雖然被賦予了尷尬與無奈,也只不過是我們生活中的一個小插曲而已。</p><p class="ql-block"> 記得那是1970年的深秋,地里的莊稼已經(jīng)收割完畢,我們四個女知青相約去漢中玩,因為有我們中間一個同學(xué)的姐姐在那里插隊,想著去了后有地兒吃、有地兒住,所以四個人帶上簡單的洗漱用品就屁顛屁顛地出發(fā)了。</p> <p class="ql-block"> 我們走了40多里的山路,來到留鳳關(guān)岔路口的公路邊,攔截到漢中去的汽車。眼看日頭已經(jīng)偏西,一輛輛卡車風(fēng)馳電掣般地從眼前開過,沒有任何停留的意思,我們在心中嗔怪責(zé)罵,臉上卻堆滿了可掬的笑容,雙手不停地輪換擺動。在幾乎失去耐心的時候,終于截到了一輛漢中機(jī)床廠的卡車,車上裝滿了油桶。司機(jī)個子高高的,眼睛瞪得很圓,知道我們要去漢中后,他連說兩遍:“哎!我也是長安人,要不是看你幾個碎女子是老鄉(xiāng),我才不冒這風(fēng)險呢?!蔽覀冞B聲的說著“謝謝,謝謝!”司機(jī)又說:“我的車只到褒河,下來你們自己再想辦法去漢中,駕駛室只能坐兩個人,另外兩個人在車廂上擠一下,你們輪換著坐?!睕]想到司機(jī)的面相看著兇巴巴的,還是個面冷心善的細(xì)心人,想的挺周到。</p><p class="ql-block"> 我首先扒上了車,在車廂里找了一個空隙悠哉地坐了下來。伴著油桶撞擊的"叮當(dāng)"聲,欣賞著沿途的美景。秦嶺的深秋,少了春的婀娜嫵媚,沒了夏的繁花似錦,卻多了秋的曠遠(yuǎn)清韻。紅色的楓葉、黃色的野菊、綠色的松枝和那漸漸褪色的灌木叢,交織渲染著秋的美麗,令人心曠神怡。</p> <p class="ql-block"> 就在我陷入陶醉之時,卡車突然停了下來,司機(jī)對我們說:"張良廟到了,你們可以進(jìn)去看一下,不要久留,我們還得趕路?!薄爸懒?!”我跳下車,真想對司機(jī)山呼萬歲。</p><p class="ql-block"> 張良廟是我們心心念想的景區(qū),當(dāng)時不要門票。進(jìn)門后最先映入眼簾的就是那很大一片的竹林,景區(qū)雖然沒有現(xiàn)在修繕的華麗,但更多了一些遐想的空間。后來我又去了幾次張良廟,卻怎么也找不到當(dāng)年的那種感覺。天已擦黑,我們繼續(xù)趕路,車很快到了留壩。當(dāng)時住宿是要開證明的,幸虧有司機(jī)的擔(dān)保,我們一行晚上住宿在很干凈的一家旅館。</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55, 138, 0);">(現(xiàn)在的留壩老街)</span></p> <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司機(jī)就叫我們起床乘車??ㄜ囋隍暄训谋P山公路上前行,一抹朝陽靜靜地照進(jìn)車廂,我的心情格外好,想著很快就能到漢中了,心中充滿了期待。</p><p class="ql-block"> 到了褒河,司機(jī)說這里離漢中還有十多公里,他還有工作,實在不能送我們了。謝過司機(jī),我們決定徒步到漢中,后來好像又截了一輛車,我們卯足了勁,馬不停蹄地趕到知青點。走進(jìn)院子卻只見到一名女知青,她面前擺放著滿滿的兩大盆衣服,顯然是準(zhǔn)備給大家洗的。她告訴我們,所有的知青都到南鄭縣修水庫去了,而且最少要去一個月。南鄭縣離漢中市區(qū)還有50多里路,我們顯然不合適去那里玩。</p><p class="ql-block"> 聽到她說的這些話,我們幾個人面面相覷,頓時傻了眼,因為每人身上只帶了幾塊錢,沒有帶厚衣服, 吃住都成問題,接下來該怎么辦呢?</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55, 138, 0);"> ?。ó?dāng)年的漢中老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color:rgb(1, 1, 1);"> 已經(jīng)來到漢中,那就先美美地逛一圈吧。我們游覽了幾個景點后,又專門去看了漢中老街。老街不是很寬,但煙火氣十足。很多住戶都端著碗在門口吃飯,大米飯加上川味的菜品,真讓我眼饞。雖說漢中是個魚米之鄉(xiāng),可我們現(xiàn)在身在其中,因囊中羞澀,沒有米更沒有魚。幸而有漢中米皮和菜豆腐可供享用。我們要了幾碗米皮,放了好多油潑辣子,老板娘看到后很是驚訝,趕忙把放在桌上的辣子藏了起來,讓我們尷尬不已。</span></p><p class="ql-block"> 經(jīng)過兩天的勞頓,我們疲憊不堪,想早點休息,因為沒有證明,住宿都成了問題,一連走了幾家旅館都被拒之門外。天色漸漸黑了下來,我們坐在路邊,看著匆匆而過的行人,看著斜陽下的身影,不知如何是好。萬般無奈之下,我提議找當(dāng)?shù)馗镂瘯?,不信他們不給解決。來到不知哪一級革委會,工作人員顯出愛莫能助的神情,不予接待,我調(diào)侃地說:"你們這里的條凳不錯,剛好四個,夠我們用了"。其他三人聽我一說,都各占一個條凳準(zhǔn)備死磕了。接待員說道:"這里真的不行,我?guī)銈內(nèi)ヒ粋€地方"。</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55, 138, 0);">(漢中有名的菜豆腐)</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15px;"> ?。h中有名的熱米皮)</span></p><p class="ql-block"> 七拐八拐,那人帶我們來到一個小巷深處,走進(jìn)我一生中見過的最簡陋、最骯臟的旅店。房間里沒有桌子,門上沒有門栓,一個木板床上放著一床發(fā)黑的被子,褥子油亮發(fā)光,我們把褥子翻過來,冒著刺鼻的氣味,把腳伸在被子外邊湊合了一夜。</p><p class="ql-block"> 新的一天開始了,我們在街頭開始流浪,沒錢買票,也攔截不上車,眼看又到了晚上,來時的美好心情已經(jīng)散落一地,怎么都撿拾不起來。我們商定無論如何必須盡快逃離漢中。旅館是無法住了,只能在運(yùn)輸公司門口等待,看看第二天有沒有去留鳳關(guān)方向的車。在運(yùn)輸公司門口碰到了一些和我們相同命運(yùn)的西安知青,大家都坐在這里等待太陽升起,希望能如愿攔截上車。</p> <p class="ql-block"> 深秋的漢中,夜晚寒冷刺骨,實在無法承受。運(yùn)輸公司對面有一排家屬樓,我們悄悄跑過去,小心翼翼地連偷帶撿了一點木柴?;鸸馊计?,映照在每個稚嫩而又落魄的臉上,這使我想起安徒生的《賣火柴的小女孩》,火光真的能讓人心里暖暖的。</p><p class="ql-block"> 可惜好景不長,柴火燃盡后更大的寒氣襲來,我冷得渾身發(fā)抖,身體開始僵硬,沿街找尋著可以取暖的地方。這時路邊停著一輛卡車,車窗玻璃沒有關(guān)上,它立即吸引了我。我趕緊翻窗進(jìn)去,躲在駕駛室里睡了一會兒。</p><p class="ql-block"> 畢竟不是應(yīng)該呆的地方,心里不踏實,這時一輛收容所的車開過來,沿街收容盲流。萬般無奈之下,我們跟著車跑:“收了我們吧,收了我們吧!”我當(dāng)時心想,如果能收留我們并把我們送回家,那該多好呀!可是汽車絕塵而去,留下我們在黑夜中煎熬。</p><p class="ql-block"> 天終于亮了,運(yùn)輸公司陸續(xù)開出來很多車,可是沒有一輛能搭乘我們到留鳳關(guān)去的車,心急如焚的我們決定,到鐵路沿線去,遇到什么車就坐什么車,總之今天必須逃離漢中!</p> <p class="ql-block"> 喧囂的漢中運(yùn)輸公司門口逐漸冷清下來,只留下我們這群蓬頭垢面、身心疲憊的知青。</p><p class="ql-block"> 老天爺看我們可憐,終于開眼了,一輛大貨車緩緩從院子里駛出,我們站在路中間,幾乎是用生命在那里攔截。司機(jī)面相很善,可他是到到陽平關(guān)的,和我們的路線背道而馳。途中還要裝沙子。我們不想放棄這根救命稻草,連忙說:"可以,可以,我們有的是力氣,還能幫你裝沙子。"</p><p class="ql-block"> 本來從漢中回到我們插隊的葦子坪,只需經(jīng)由留壩到留鳳關(guān)就行,可現(xiàn)在必須先繞到陽平關(guān),再由陽平關(guān)扒火車到雙石鋪,雙石鋪下車后步行走5里路到縣城,再由縣城擋車,翻越酒奠梁到留鳳關(guān)。我默默地算了一下,這一趟下來,大約要多走200多里的山路。盡管回去的路這么艱難,但我們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p> <p class="ql-block"> 我坐在大卡車上,不禁啞然失笑。上學(xué)時很喜歡看印度電影《流浪者》,羨慕拉茲的瀟灑與隨性,喜歡麗達(dá)的自由與奔放,現(xiàn)在看來,那都是經(jīng)過藝術(shù)加工的作品而已,一旦人真正到了落魄與流浪的地步,絕不是一個"囧"字可以囊括其艱辛無助心情的。</p><p class="ql-block"> 汽車到了裝沙子的地方,我們四個人雖已很疲憊,還是裝模作樣地幫了一會忙。司機(jī)說:"你們趕快找個地方吃點飯吧!"真的,從早上到現(xiàn)在還沒吃一口東西呢。我們來到一家門面十分簡陋的飯館,每個人點了一碗最便宜的面條哄哄肚皮。</p><p class="ql-block"> 好不容易到了陽平關(guān)火車站。沒錢買票,我們只好摸索到一處已被剪開的鐵絲網(wǎng)處,偷偷鉆了進(jìn)去,打探到一列開往雙石鋪方向的車,便悄悄爬上車廂,靠著車幫席地而坐。</p> <p class="ql-block"> 這是一列悶罐子鐵皮車,車廂中間立著一個大鐵爐子,一根大煙囪伸向車外,此刻爐火熊熊?;疖囆煨扉_動了,一個婦女拿出來一個白面饅頭,放在爐火邊上慢慢地烤。她很有耐心,自我陶醉,似乎要把饃烤得不漏一點白色才善罷甘休。滿車廂的臭腳丫子氣息,卻無法阻擋誘人的饃香味兒,香味兒夾雜著怪味飄過來,我真想大罵一頓:“你嘚瑟什么呀,不就是一個饃嗎?顯擺什么。”</p><p class="ql-block"> 我這邊余氣未消,那邊又傳來一聲更加恐怖的嘶喊:"查票了,查票了,都把票拿出來?!边@下輪到我們裝孫子了,“你們幾個人的票呢?把票拿出來!”我們都不吱聲。檢票員吼的音量更大了:"你們幾個一看就是知青,頭上都扎著兩把刷刷,下一站就下去!”</p><p class="ql-block"> 下一站?下一站是略陽呀。我們四個女生中的一個人說:"我有一個表哥在略陽車站上班,很久沒聯(lián)系過了,咱去找找他,讓他給咱弄點吃的。""好,咱倆去"我隨聲附和道。</p><p class="ql-block"> 略陽車站到了,列車剛一停穩(wěn),我倆迅速跳下車,謝天謝地,順利地找到了她表哥。巧的是正值開飯時間,她表哥一邊對排隊打飯的人說著"謝謝!謝謝!”一邊往賣飯窗口擠,那個同學(xué)拿著印有"紅軍不怕遠(yuǎn)征難"的帆布挎包遞過去,表哥給我們買了幾乎一挎包的豆沙包子。我們?nèi)丝癖嫉杰噹?,這時列車已經(jīng)徐徐啟動。悶罐子的車門開得很大,一個大梯子橫擋車門口,算是安全措施吧。幸虧站上幾個小伙子跑了過來,他們先抬起我,車上兩個同學(xué)往上拉,幾乎是把我扔進(jìn)車廂的,又把那個女生也扔上了車。</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55, 138, 0);"> ?。ㄐ陆ǖ镍P縣火車站)</span></p><p class="ql-block"> 車開了,心跳還未完全平復(fù),我迫不及待地抓起豆包就吃。兩天沒有洗臉了,手也臟的不行,沒有餐巾紙,更沒有濕巾擦手,能填飽肚子就不錯了。當(dāng)年的我們,與現(xiàn)代社會用各種面膜和進(jìn)口化妝品的女孩相比,簡直就是“野人”。</p><p class="ql-block"> 鳳縣雙石鋪車站終于到了,這時天已全黑,只好在候車室再坐一夜,小小的候車室擠滿了人,山貨、行李堆放的橫七豎八,一片狼藉。幸虧鳳縣不缺木柴,時不時的總有人攏起一堆火,用以驅(qū)散秦嶺深秋黑夜的嚴(yán)寒。我站在車站外邊,黑夜的秦嶺好恐怖呀!看啥像啥,山好像隨時要倒下來似的 我突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p> <p class="ql-block"> 天終于亮了,我們步行到了縣城,巧的是剛好碰上幾個要來我們隊上玩的同學(xué)。我們站在寶成鐵路橋下的路邊截車,一輛卡車停下來了,司機(jī)看我們?nèi)硕?,不想冒這個風(fēng)險。的確,秦嶺山高路險,再拉這么多人,風(fēng)險太大,是夠擔(dān)驚受怕的。我看司機(jī)猶豫不決,便一腳踏在副駕駛的踏板上,右手扶著車門與其周旋,左手示意大家趕快上車。</p><p class="ql-block"> 走了一個多小時的山路后,我們終于到了留鳳關(guān),雖然還有40多里的山路要走,但畢竟快回到那個平時總想離開,而此時又像是倦鳥歸巢的草窩了。</p><p class="ql-block"> 歷經(jīng)五天四夜的顛沛流離,我們受盡磨難,仿佛死里逃生一般。多年后想起這段經(jīng)歷,仍覺得苦樂相間,也許就是這一件件不起眼的小事,一次次艱苦的磨煉,鑄就了我們這一代人堅強(qiáng)的品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