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二、夏夜</p><p class="ql-block"> 那時的夏夜深遠而沉靜，如水的月光、遼闊的星云都在俯瞰這個叫錢家蕩的學(xué)校。</p><p class="ql-block"> 母親在宿舍門前熱哄哄的場地上灑井水，父親搬來一張小桌子，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喝粯子粥，吃腌蘿卜干，母親的臉上露出了日常的溫和表情?？吹贸鲞@一家人，并無力與外界抗?fàn)?，隨遇而安是他們的常態(tài)。當(dāng)然苦中作樂會給他們平淡的生活掀起一點微瀾。</p><p class="ql-block"> 這不，廣安和根兒來了，廣安剃了個寸頭，頭發(fā)枯黃，正長身體的青年，面色蠟黃，一看就知是營養(yǎng)不良造成的，但兩只不大的眼睛卻閃著狡黠的光芒。根兒長得粗壯，額頭上刻著兩道與他的年齡不相稱的深深的皺紋。令人刮目相看的是，這位壯漢很有藝術(shù)范兒，他會拉二胡，還會唱歌。他臉上常常掛著滿足的笑容。</p><p class="ql-block"> 廣安看我們?nèi)缁ㄋ朴竦娜忝?，都在尖著嘴喝粥，皺起眉頭：</p><p class="ql-block"> “校長，伢兒一點油水都沒得，怎么行？”</p><p class="ql-block"> “根兒，你拉二胡給校長聽聽，我去偷點花生來?！彼恼Z氣果斷而理所當(dāng)然，一點兒都沒有做賊心虛的羞愧感。</p><p class="ql-block"> 母親一聽“偷花生”三個字，大驚失色。她直搖手：</p><p class="ql-block"> “不行、不行！偷不得，偷不得！”</p><p class="ql-block"> “好好好，我不去偷，去竊、去竊！嗨，你們這些讀書人?！睆V安大笑著拿起一只搪瓷臉盆，揚長而去。月光下留下陣陣蛙鳴。</p><p class="ql-block"> 我們姐兒仨，既緊張又興奮，心驚肉跳地等候廣安的到來。</p><p class="ql-block"> 學(xué)校東面水溝旁一大片的花生地在月光的照射下，烏泱泱的直通錢小麗家西山墻。</p><p class="ql-block"> 傳說中的這條水溝可不簡單，這里曾經(jīng)是個刑場，夏天的夜里會有鬼火飄來蕩去。有時候還能聽到可怕的腳步聲呢。這些從同學(xué)娟兒那里聽來的八卦，讓我頭皮發(fā)麻。</p><p class="ql-block"> “踢—踏，踢—踏！”北邊教室的黑漆漆的走廊里，傳來輕而慢的腳步聲，我屏住呼吸，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兒了。</p><p class="ql-block"> “ 沒得命！難道真有鬼？”</p><p class="ql-block"> 這瘆人的腳步聲，果然很可怕！</p><p class="ql-block"> “袁校長，我摘了點金針花，你炒蛋給伢兒吃?！边@女人聲音有氣無力，細而綿長。她顫巍巍地向父親伸過來一只慘白而瘦骨嶙峋的手，這手里緊緊捏著一只小竹籃。</p><p class="ql-block"> “謝謝你哦奶奶！”</p><p class="ql-block"> 原來是住在后面茅屋里的和尚奶奶。她送來一小籃金色的花骨朵兒。</p><p class="ql-block"> 我們看到桌上美麗而燦爛的金針炒蛋，剛才的驚嚇，早就飛到月亮上去了。</p><p class="ql-block"> 根兒一直在搗鼓他的胡琴，他把虎珀色的松香在琴弓上擦來擦去，然后又翻來復(fù)去，吱呀吱呀像殺雞似的調(diào)音。</p><p class="ql-block"> “根兒，我都拔了一大盆花生了，你怎么還在殺雞？”廣安咋咋呼呼的大聲吼叫著過來了，他這架勢，躲在陰暗角落里的孤魂野鬼，早跑沒影兒了。</p><p class="ql-block"> “三個姑娘，快過來摘花生?！?lt;/p><p class="ql-block"> 我們興奮地摘那帶著泥土氣息的花生。</p><p class="ql-block"> “白房子、紅帳子、里面住著兩個紅胖子！”妹妹邊摘邊念念有詞。</p><p class="ql-block"> 父親搓著手，在餐桌邊直轉(zhuǎn)：</p><p class="ql-block"> “廣安啊，這可不行，你得和隊長講一聲，明天我付錢給隊上。”</p><p class="ql-block"> “哈哈，校長，我告訴你，就是隊長讓我來偷花生送給你們的。不信你問根兒?！彼麎男χ炎炫蚰菤㈦u的。</p><p class="ql-block"> 敦厚善良的根兒笑而不答。</p><p class="ql-block"> 花生洗凈煮熟，我吃上了這輩子我吃過的最美味的煮花生。</p><p class="ql-block"> 胡琴調(diào)好了，根兒喜滋滋的說：</p><p class="ql-block"> “我拉二胡，你們唱！”過門一拉，哇，根兒真有兩把刷子，水平絕對專業(yè)。</p><p class="ql-block"> “月亮在白蓮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風(fēng)吹來一陣陣快樂的歌聲?！被ㄉ哪芰繘]得說，我們的聲音清脆而洪亮，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兒，《戰(zhàn)地新歌》唱了一支又一支。</p><p class="ql-block"> 歌聲在如水的月色中滑過，茅草屋里的老和尚，聞聲搖著芭蕉扇，弓著背踱過來。和尚奶奶陶醉了，她瞇著眼睛輕輕打起了拍子。</p><p class="ql-block"> 也許我們的到來，讓這原本清靜之地，變得生動起來了。</p><p class="ql-block"> 曉紅 寫于漢口 2023.6.5</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