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童年生活在山區(qū),周圍有蒙古族、哈薩克族等少數(shù)民族,大多以在馬背上生活過著游牧的蒙古族為多。既然是游牧生活,在當?shù)厣畹臐h族人給以這種生活方式生存的少數(shù)民族統(tǒng)稱為牧民。</p><p class="ql-block"> 牧民那木薩就是地道的蒙古族地主。在八十年代初,牧民那木薩的家產(chǎn)就已是二百多只羊、十多頭牛、幾匹馬和一頂破舊的蒙古包。按照當?shù)亓曀?,蒙古族每年要給羊只剪兩回羊毛,要賣掉一批老羊和牛,這是一項非常可觀的收入,但支出卻很少,就是買點鹽巴、茶葉、面粉等生活必需品,其它開銷幾乎沒有,不像漢族人要置辦家當,要存錢用于急事使用。生活材料方面基本上也是自給自足的模式:牛奶自產(chǎn),吃不完發(fā)酵后做成酸奶疙瘩和奶子酒;牛羊肉就更不用說了,吃不完曬成牛羊肉干,到冬天就成了飯桌上美味;做飯不用煤,完全是就地取材,曬干的牛糞和隨處可取的木材;飯桌上少有蔬菜,一天三頓就是奶茶和饃,有時會讓老阿迦搟點面條,做成湯面條。按照這種只進少出或不出的收支模式,牧民那木薩在當時已是家產(chǎn)豐厚了。</p><p class="ql-block"> 牧民那木薩不擅言談,說話略有結(jié)巴,能聽懂漢話但說得不好,說話老是倒裝語句。漢族人路上遇到熟人會問:你吃飯了沒有?但那木薩的問話是:你飯吃了沒有?在我的記憶中,牧民那木薩從一個未婚青年到娶妻結(jié)婚生孩子,家里的大小事,我家都參與過,算得上是交情很深的朋友。父母在林場上班,年底最大的福利就是每家能分一只綿羊,如果幸運的話,還能分上一只母羊,到母羊產(chǎn)羊羔的時候,就從一只變成了兩只或是三、四只。這些基數(shù)的裂變,使我家擁有了自己的羊群,達到一百多只。這些羊群在夏天的放養(yǎng)成了父母的心事,牧民那木薩成了我家最為可靠、可信的首選放養(yǎng)者。羊群交給那木薩放養(yǎng)前,那木薩會用紅色或者藍色的顏料在每只羊的頭部染上顏色,以和自己家的羊群有區(qū)別。遇到被毒蛇咬死和從山頂摔下的羊只,那木薩會騎上馬兒給我家送來,馬背上搭個褡褳里面裝上已剝皮的綿羊,給羊的時候,那木薩會操著不流利的漢語說:羊頭、羊蹄、羊里面的東西我留下了。父母讓那木薩再遇到這樣的情況不用把羊馱下來,說一聲,留著自己吃就行,那木薩一直說:那樣做人不行,胡大爺(指老天爺)會看見的。后來,物價上漲了,父親多次要求給那木薩放羊的錢,說了幾次,那木薩按每只羊收取一元錢收費,說啥都不要多余的錢。</p><p class="ql-block"> 初二放暑假,母親讓我去給那木薩家打土墻,早上走的時候我從家里前院摘上品種眾多的蔬菜,裝進那木薩帶來的褡褳里,褡褳搭在馬背上,我坐在褡褳上,心里老想著:這匹馬讓我一個人騎著該多好。在馬背上搖晃一個多小時,終于到達那木薩自己安扎的蒙古包處。老阿迦站在蒙古包前,說:散有?(蒙語的意思是好嗎?),我會說:散(蒙語的意思是好)。我先進到蒙古包里,老阿迦隨后進來問我:茶唔?(蒙語的意思是喝茶嗎?),我說:散(蒙語的意思是好)。老阿迦會在碗里倒上大半碗牛奶后,再往碗里倒進茶水,再從地上盛滿奶皮的盆里挖上二勺奶皮子端到我面前讓我喝,那個奶香無法用言語表達。蒙古包外有孩子們爭搶東西的喊聲,那木薩進到蒙古包里說:你拿來的是好東西,他們在搶吃潘密道(蒙語的意思是西紅柿),我喝著奶茶光笑不說話。開始干活,我和那木薩在地面上挖土扔進兩邊用粗木頭綁著夾板的槽里,那木薩的兒子站在上面用底部是塊大石頭T形扶手的工具砸土,一層一層往上壘到一定高度。每天干完活,我已是腰酸胳膊疼。這個時候,老阿迦會站在蒙古包前向我們繞手,意思是讓我們回來。回到蒙古包里,老阿迦將門前立的大皮囊用一頭綁著塑料布的木頭搗幾下,一碗自制酸奶透著冰涼出現(xiàn)在你面前,連喝三碗,全身的乏意蕩然無存。2009年回疆探親時,在博樂的街上看見盛在木桶里的自制酸奶,我向妻子和兒子推薦這道純手工制品,妻子剛開始不愿意喝,在我的再三要求下,先是試著品嘗,后來竟然和兒子連喝了三碗,直呼好喝,余味未了,還要再喝,被我擋住了。</p><p class="ql-block"> 牧民那木薩是我見過的蒙古族中最不能喝酒的人,一點酒就讓那木薩喝的滿臉通紅。每年過年,我最盼望著那木薩來家了,在那木薩和家人講著一年感受的時候,我就偷偷的跑到院門處騎上那木薩的馬兒去玩兒,在《我的蒙古族伙伴馬嘎》文章里寫到從馬頭上跌落的馬兒就是那木薩的馬兒。那木薩也喜歡去我家拜年,每次到家,母親會做上四個涼菜讓那木薩吃好,那木薩最愛吃涼調(diào)海帶,常常是人去盤空。家里炸的帶魚,那木薩愛吃卻不會吃,教了幾次老是連魚骨頭一起嚼著咽進肚子了。有一年大年初五,家里吃火鍋,那木薩沒見過也沒吃過火鍋,不知道羊肉片和蔬菜還能在開水鍋里涮著吃。那次,那木薩吃了不少,走的時候,那木薩指著火鍋說:這個東西過兩天來還吃。</p> <p class="ql-block"> 離開家鄉(xiāng)的時間太長了,學會的好多日常蒙語已忘記的差不多了,倘若有人向我問候“散有”時(蒙語意思是好嗎),那一定是看了我這篇文章的人,遠在山區(qū)已定居的牧民那木薩倘若知道,一定會高興得。(孫紅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