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在海南的新疆人一一 “薩魔”與我

木云野鶴

“薩魔”發(fā)了一條朋友圈，他寫道：一位七十歲的老漢在河邊吹了首《草原之夜》，很投入，可能是想起往事了吧，給老漢點個贊吧。挺幽默的是吧！ 　　魔者，魔力之謂也。取其意，我稱他為“薩魔”。 他每天早晨五點半起床，看譜唱譜背譜，一直弄到七點半，然后做早餐吃早餐（夫人牟姐最近腿有點疼，他就把做飯的活兒包了下來），再然后和面，準備中午拉條子；這之后就是他的薩克斯時間了，九點鐘開始，一直吹到十一點半，有時不知不覺超過十二點，下午四點多，又是吹薩，一直到晚上七點半。 他把時間大部分交給了薩克斯，他一年要學十首八首獨奏曲，每首曲子需要練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先是把曲子琢磨透，反復吹，把味道打磨岀來，每首曲子吹了少說也有上千遍，有些小節(jié)練的次數更多。他也把退休金的相當一部分交給了薩克斯，今天換聲卡、無線麥，明天添個耳機、添個哨片修剪器，后天又瞞著老伴買個金屬笛頭（很貴的，一般都過千，好的幾千甚至過萬）…你看，說他是“薩魔”很貼切吧！ 他大名劉新民，今年71周歲，新疆人。他長我?guī)讱q，與我來說亦師亦兄亦友。兩年前我們相識。他見我每天晚上在河邊認真學吹薩克斯，就主動幫助糾錯指導，用自己的親身經歷告訴我初學者應該怎樣學薩，對我的幫助很大。 現在，據說全中國吹薩克斯的人有幾十萬，還有說幾百萬的，沒人說的清楚，但肯定是世界第一。他們絕大多數都是退休后的初學者。這些初學者中，多數又都是從零開始。他們吹薩的目的是玩兒，目標是會吹幾個曲子，即人們俗稱的“口水歌”就好。我就是他們中的一員。我的態(tài)度一直是能吹好固然好，吹不好也無所謂，用不著花太多的時間和精力。我是個樂盲，不要說五線譜，就是簡譜也一竅不通?？蛇@能怪我嗎，我讀小學時好像就沒有上過音樂課，到了中學時，不是學工到工廠里實習開機床，就是學農，到生產隊插秧，干農活，要么就是挖防空洞，“準備打仗”，幾乎沒學過什么知識，更不要說音樂課了。對于樂器也就僅限于口琴、笛子、二胡而已。說我們是知識青年，真是有點扯！ 這段時間我和“薩魔”差不多每天都在河邊吹薩克斯，交流機會增加。他給我講樂理，給我講氣息講口型，說薩克斯是吹奏樂器，吹是用嘴，吹的怎樣在于用氣，所以氣息和嘴巴的功夫是吹薩克斯最重要的兩條。在他的幫助下，我吹薩比之前有了一點進步。同時，交流中我也知道了他很多的故事，更是加深了對他的敬重。 享受音樂 　　“薩魔”十六七歲便到新疆喀什地區(qū)的農村“接受再教育”（我們這邊叫上山下鄉(xiāng)，新疆稱再教育），當過農民，做過工人，端過事業(yè)單位的鐵飯碗，也停薪留職做過生意，掙過不少錢，也賠過很多錢。幾十年過去，經歷過風雨，也見過彩虹。 對于音樂，最初他是受哥哥（專業(yè)單簧管演奏員）的影響，覺得樂器這東西真神秘，會發(fā)出那么美妙的聲音?！霸俳逃睅啄旰?，他被抽回到喀什地區(qū)的水電站。比起再教育“戰(zhàn)天斗地”，這是一個風吹不著日曬不著雨澆不著的美事，人們羨慕得很，他心里也美滋滋的。 可時間一長問題就來了：在值班室觀察電站的運行狀況，每天的工作就是看一面墻的儀表，一看就是一天。我要這樣看一輩子嗎？在廣袤的南疆，他感受到了極度的甚至令人恐懼的孤獨和茫然。就在這時，遠在烏魯木齊的哥哥給他搞到了一支拼湊成的單簧管，并給他介紹了一位距水電站二十公里外的單簧管老師。他兩眼放光，親吻著這個單簧管，滿眼都是淚水。 打這之后，他隔日騎車到老師家里學吹單簧管，光是騎自行車一個往返就差不多五個小時?；氐剿娬局蟪コ燥埶X，所有的時間都用來吹管子，不浪費每一分每一秒，每天都要吹五六個小時甚至更多。 單簧管音質柔和，音色優(yōu)美，在交響樂、管樂中地位非常重要。單簧管幾乎可以吹出所有樂器的最高音到最低音，是業(yè)內公認的最難掌握的一種樂器?？上攵醭雒]的他在學習中僅靠老師的有限的指點，要吹好單簧管需要付出多么大的努力。可他通過常人難以想象的拼搏，取得了驚人的成功。在喀什地區(qū)首屆藝術節(jié)中，他通過了初試。盡管參賽選手大多是專業(yè)，沒人將他放在眼里；盡管還緊張兮兮，不那么自信，甚至站在臺上兩腿發(fā)軟發(fā)抖，但決賽輪到了他，音樂一起，他的自信就上來了，就像被緊緊堵住洪流的閘門突然打開，那股子豪情，那股子不可一世的狂勁終于宣泄暴發(fā)，他神一般地發(fā)揮，美美的音符從他的單簧管里噴涌甚至迸射而出……他無可爭議地贏得了大賽第二名，把那么多專業(yè)選手遠遠地甩在后面。頒獎時他聽到了許多年輕人吹口哨、狂吠般的叫好聲！ 直到三十幾年前，他在電影里與薩克斯相識，那美妙的天籟般的聲音，深深打動了他。一見鐘情！他狂熱地擁抱起薩克斯，并一直深愛，視為另一個自己。八十年代中后期，他白天工作，晚上在歌廳演奏薩克斯，靠著吹單簧管的本事，他很快就能用薩克斯掙外快了。那時候不要說新疆，就是放眼全中國，吹薩克斯的人也是鳳毛麟角，不少權威人士甚至認為薩克斯是“流氓樂器”，絕大多數人根本就沒有見過薩克斯，沒有聽過薩克斯音樂。所以，冷不丁在舞廳中聽到薩克斯那美妙的音色，很多年輕人投來羨慕的目光。雖然剛學，吹奏水平并不怎么樣，那也已經很了不得了！用他的話說“風光得很”。可是又有誰知道，在風光的背后是他每天晚上一練就到半夜，嘴唇磨破了，直流血，貼塊紙止住，仍不停下。因為他享受到了吹薩克斯中的歡愉和暢快！ 六十多歲時，他患了一場大病。雖然說手術很成功，可是腸子切下去一段，俗話說“蕩氣回腸”，腸子短了一截，好像傷了元氣，氣“蕩不起來”了，吹不動薩克斯了。他太愛薩克斯了，不如意時，薩克斯會撫慰他，勸說他，激勵他；高興時，薩克斯便會與他一同發(fā)泄，一同分享，一同暢想。薩克斯是他生活的一部分，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只要能吹薩克斯，什么吃的差點，穿的差點全都沒所謂。 薩魔在給薩友們的合奏做輔導，用腳打空拍子，反復練習反復跺腳，腳都跺麻了。 他還義務教兩個孩子學單簧管，不厭其煩，嚴厲時大聲喊，滿意時臉上如親爺爺般慈祥。 　　他不能離開薩克斯。待身體恢復得差不多時，他開始急不可耐地練氣息。他用一根木頭頂住丹田，一邊用力，一邊大口呼吸。這種訓練可以使腹式呼吸收到更好的效果，橫隔膜打開，吸氣更多；躺在床上，他也用一個重物壓在腹部練習。累了就坐起來，用嘴巴叼住一支筆，筆上吊著一小塊石頭，恢復嘴部肌肉，增加嘴部控制力。因為氣息、嘴勁兒太關鍵了，比起節(jié)奏、強弱、指法等音樂的基本功要重要得多。嘴部要有肌肉，才能緊緊地包住薩克斯笛頭，才能吹奏岀最飽滿的聲音。因為生病，很長時間沒有吹了，嘴勁兒也差很多了。所以他就這樣不停地練，甚至拼命地練，極其頑強地堅持下來。他的夫人是烏魯木齊小有名氣的旅行家攝影家，和他是青梅竹馬，小學起就是同學，既非常了解他執(zhí)著，干啥就一定干好啥，絕不畏懼退縮的性格，又非常理解他和薩克斯的情感。盡管心疼，也創(chuàng)造條件，堅決支持他，還給他拍了許多吹奏薩克斯的小視頻發(fā)到網上鼓勵他。當第一次從網上看到自己吹奏薩克斯時，他孩子般靦腆地笑了。他和我說，有一種幸福感，比吃一頓紅燒肉都舒服！這比喻有趣、具象，逗得我哈哈大笑。 現在的“薩魔”身心俱佳。未來幾年他有規(guī)劃，半年、三個月他也有規(guī)劃。比如現在，他又開始練一首曲子，他在曲譜上記下2月8日，就是從這天開始，一個月內要練好，并錄下音視頻。為了吹好每一首曲子，他除了吹，還不停地學，有點空余時間，就聽示范，一小節(jié)一小節(jié)地琢磨，還要找歌詞，找詞曲創(chuàng)作背景，挖掘每首音樂要表達的意境。我們這些薩友非常服氣：“薩魔”是我們這地方第一吹薩高手；又是永不滿足，永遠在學習進步的最努力的人！ 和“薩魔”相處的這段日子，他對薩克斯，對音樂的熱愛和執(zhí)著深深感染了我，讓我逐漸借助薩克斯這個橋梁對音樂有了興趣。 音樂同陽光、空氣、水、糧食一樣，是人類生活不可或缺的東西?！耙魳肥撬季S著的聲音”（雨果），“沒有音樂，生命是沒有價值的”（尼采），并且“音樂常使生命延遲”（伊索）。長時期以來，我們接觸音樂僅限于聽幾首流行歌曲，或在卡拉OK嚎幾嗓子。沒有音樂的參與和浸染，我們的生活就欠缺許多滋味！于是最近幾個月我開始試著學習一點樂理，拿岀一部分時間傾聽一些著名的音樂作品，從國內的到國外的，從現代的到古典的，開始享受音樂給人的愉悅，開始補之前的缺撼。還在網上結識了許多音樂高手，如杭州的黃藝先生，他有扎實的音樂功底，有厚重的吹奏實力；還有湖北的萬建民先生，他以四十多年的吹奏經歷向我們傳授“真經”。當然還有沈陽的曲登義先生，我們是知青戰(zhàn)友，是他把我?guī)У酱邓_隊伍，給予諸多指導，還有… 為什么要學習音樂呢？我粗淺的體會是學習音樂可以豐富自己的晚年生活，讓音樂變成一個能讓自己獨處的空間；一面可以窺探自已內心的鏡子；還有，與家人和朋友分享音樂的美好。所以我要多多地了解音樂，學習音樂，享受音樂，讓退休生活更有品質，從這個意義上說，“薩魔”劉新民是我永遠的偶像。（注：本文寫于2022年2月。退休有年，不大寫什么，腦子也不像上世紀干記者時那樣靈光了，提筆忘字，寫東丟西。寫完后因為不滿意，一直放在草稿箱里，直到今天與薩魔夫婦等人聚餐說起此事時，才一時興起，斗膽拿出來發(fā)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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