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田老開其人，除了打罵老婆孩子外，其余都是優(yōu)點(diǎn)。</p><p class="ql-block"> 剔除若干優(yōu)點(diǎn)，單說江湖義氣，就很有故事，并具傳奇色彩。</p><p class="ql-block"> 田老開有一個磕頭弟兄，大號陳大川，年長田老開一歲，當(dāng)年，田老開在遼寧省，遼西地界的黑山縣，一豪紳家當(dāng)長工。一九四七年的臘月二十八，田老開奉東家之命，趕一架三套馬車，到距黑山縣五十里的姜家屯辦年貨，起大早出發(fā)，買了滿滿的一車雞鴨魚肉油糖酒茶等，往回趕時，天傍黑了。田老開手里的鞭子緊晃，拉車的三匹馬噠噠地緊跑，車馬人到達(dá)大黑山時，天己經(jīng)黑了。馬慢下來，耳朵向上豎起，呱地一聲，有烏鴉從樹稍上飛起，隨既，一陣陰風(fēng)從山溝里刮過來，田老開握緊馬疆，將馬勒住。風(fēng)吹過去，進(jìn)了對面的樹林子，隨風(fēng)而至的是六個手持刀棍的胡子，先將田老開打翻在地，再踹巴一氣，然后，趕上馬車開蹽。</p><p class="ql-block"> 田老開從地上爬起，拼命追趕，馬車要沒了，他回去也是沒命。</p><p class="ql-block"> 情急之下，田老開跑的像槍打出去的子彈一般快。這時，拉車的馬停下了，咴咴地抖著身上的毛。田老開追上去，揪住趕車的胡子，拎起來猛甩到樹林子，另幾個胡子揮舞著刀棍沖過來，老開抬腳踢飛兩柄砍下來的刀片，擋住砸向他的一棍，再一個個地揪起來甩進(jìn)樹林子，這時最后倆把大刀齊刷刷地照著他劈下來，就在這生死一瞬，呯呯兩聲槍響，兩把白晃晃的大刀落地。身著便裝的陳大川，提著手槍，站在了胡子對面。經(jīng)過不到半個時辰的交談，胡子撤了，田老開跪地磕頭，拜陳大川，陳大川也磕頭對拜，彼此道過姓名住址，又拜，結(jié)成生死兄弟。</p><p class="ql-block"> 此情此景，有大黑山作證。</p><p class="ql-block"> 陳大川，遼寧省臺安縣恒洞鄉(xiāng)張家窩鋪人，一九四七年參加縣大隊獨(dú)立團(tuán)，曾擔(dān)任團(tuán)長的警衛(wèi)員職務(wù)。由于軍需不足等原因，雖然有佩槍，但著便裝。這日，陳大川離隊，獨(dú)自執(zhí)行與解放軍大部隊聯(lián)絡(luò)之任務(wù)，回返途中，偶遇田老開與胡子打斗的場景，被田老開干凈利落的打斗所折服，田老開以一當(dāng)六，身手靈活敏健，特別是他的孤膽，可謂之難得的好漢，于是，出手相救。</p><p class="ql-block"> 好漢惜好漢！</p><p class="ql-block"> 二人用最簡單的話語，結(jié)束今夜的奇遇，之后，分手。陳大川要趕回部隊；田老開要回到東家處交差。陳大川一個口哨，隱在樹林中的一匹紅馬走到他近前，主人一躍上馬，策馬揚(yáng)鞭，踏過大黑山的狹窄山道，奔向縣城的營地。</p><p class="ql-block"> 這是黑山阻擊戰(zhàn)的前幾個月。</p><p class="ql-block"> 田老開望了幾眼遠(yuǎn)去的兄長陳大川，趕著他的馬車回黑山縣城。 </p><p class="ql-block"> 胡子知道了陳大川是縣大隊的軍人之后，幾個毛賊不敢與縣大隊的解放軍作對，胡子也能感覺到，大仗就要打到眼皮底下了。所以，悄悄地撤退，頭也沒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路遠(yuǎn)情長，太多感概！</p><p class="ql-block"> 在一個人的生命長河中，所遇的人和事，都將對人產(chǎn)生重大的影響，以及改變一個人。田老開辭去了長工，回家當(dāng)民兵，扛大槍，當(dāng)上農(nóng)會會長，領(lǐng)頭斗地主，鬧土土改，上夜校，學(xué)識字。在遼沈戰(zhàn)役黑山阻擊戰(zhàn)之前，有解放軍的部隊住在他家寬大的草房里，田老開熱情地幫首長喂馬，用大鍋燒水供部隊官兵泡腳，一有閑空，就跟解放軍官兵粘在一塊，聽大道理。</p><p class="ql-block"> 那時的田老開，出出入入身背一桿大槍，唱解放軍教的革命歌：正月里來是新春，來了親人解放軍，豬啊牛啊，運(yùn)到前線去，送給咱親人解放軍。</p><p class="ql-block"> 窮人翻身當(dāng)家做主人，田老開樂地成宿不睡覺。側(cè)草，喂馬，挑水，一直干到天大亮。不是不睡，是睡不著。</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陳大川的命運(yùn)陡轉(zhuǎn)。</p><p class="ql-block"> 一九四八年正月初六，天降大雪，迷迷茫茫的，對面看不見人，天地間充塞著鬼氣。臺安縣解放軍縣大隊，得知國民黨軍隊，要攻擊縣大隊的營地，隊伍向西佛方向轉(zhuǎn)移，到達(dá)西佛金家梨樹園子，遭遇敵人伏擊。這一仗打得很殘酷，死傷慘重，女隊長（副團(tuán)級）張棟犧牲，劉惠民隊長（正團(tuán)級）身負(fù)重傷，活著的解放軍官兵所剩無幾。警衛(wèi)員陳大川保護(hù)首長劉惠民，逃到張家窩鋪，安排首長在小八路傅義家養(yǎng)傷。</p><p class="ql-block"> 數(shù)日之后，首長派陳大川外出辦事，恰好此時有解放軍經(jīng)過張家窩鋪，把首長劉惠民接走，并帶走了陳大川外出前，交給了首長的佩槍。因?yàn)?，?dāng)時處于離隊，密秘養(yǎng)傷的情境，怕暴露身份。陳大川外出回來后，尋找首長和帶走首長的部隊多日，始終沒有線索，因?yàn)椴恢朗组L當(dāng)時所在部隊的編號，也就沒有歸隊。只好留在張家窩鋪的老家務(wù)農(nóng)。但他一直在尋找首長的蹤跡，卻多年沒有消息。他的身份也一直得不到證明，不能亨受轉(zhuǎn)業(yè)軍人的待遇。</p><p class="ql-block"> 文大時被本村的仇家污陷為逃兵，私自藏槍，貪污軍費(fèi)等罪名，遭受批斗，并牽連大兒子陳春陪斗。武斗，是對一個正常的人，從心靈到肉體的全面摧殘，陳大川不在乎自己的生死，趁仇家不在之機(jī)，掩護(hù)兒子陳春逃走。</p><p class="ql-block"> 夜黑風(fēng)高，陳春一路疾走，逃到了三十里開外的王家窩鋪田老開家。當(dāng)時，天還沒亮，陳春敲開了田老開家的門，說明來由之后，田老開不說二話，將炕頭讓給了陳春。老開安撫陳春，安心住下，形勢轉(zhuǎn)變之后再走。</p><p class="ql-block"> 那一年，田小芹十四歲，每天騎著一輛舊鳳凰自行車，到十四華里外的西佛高中上學(xué)，那時叫復(fù)課鬧革命。由于路況不好，舊鳳凰自行車總壞，不是車條彎，就是車圈瓢，這毛病那毛病不斷。放學(xué)回家，躲難的陳春就給她修理這個自行車?？钥赃赀昱送Π胩?，大體又能騎了，田小芹第二天一早，又騎著上學(xué)。騎了幾天又壞，陳春又修，沒錢買新零件，陳春就用舊鐵片做，整的里外長刺的三丫頭田小芹，都有點(diǎn)感激他了。</p><p class="ql-block"> 田老開和陳大川是磕過頭的兄弟。</p><p class="ql-block"> 田小芹和陳春是理所當(dāng)然的兄妹。</p><p class="ql-block"> 田小芹刷牙的牙粉沒了，家里沒錢再買，那年月，有時買咸鹽的錢都沒有，買牙粉太奢侈的開資。田小芹心里別扭的要命，陳春從自己衣袋里掏出皺皺巴巴的幾毛錢，讓田小芹買牙粉，田小芹不要，她知道這是陳春的全部，她要了這幾毛錢，陳春就一毛錢都沒有了。陳春硬塞給她說：我在家白吃白喝，用不著錢。</p><p class="ql-block"> 田小芹就用這錢買了一袋牙粉，但一直舍不得用。</p><p class="ql-block"> 這時的田老開，已經(jīng)江湖的要命，認(rèn)識的，不認(rèn)識的，凡是求到他的，便有求必應(yīng)。每年的春天，青黃不接的季節(jié)里，田老開家大門口外的那棵老柳樹，時常拴著一條毛驢，或老驢，或小驢，但肯定是驢。驢背上搭著一條凡布口袋，口袋上一般都會補(bǔ)著幾塊補(bǔ)丁。田小芹放學(xué)回家，時常會看到這情景，不等進(jìn)屋就知道，又有人來家借糧食。老開家也并不富裕，但過日子善于精打細(xì)算，除了三年自然災(zāi)害之外，及乎沒有斷糧的時候。同樣的園田地，他家收的糧食總比別人家多。加之王桂英特別會過。這樣，就可以均出一些糧食，借給斷糧的人家，秋天收了糧食再還回來。</p><p class="ql-block"> 春天毛驢駝走的陳糧，秋收后毛驢再駝回來新糧。于是，在春秋兩季，田老開家大門口外的老柳樹上，時常會拴著驢。不管是借糧的，還是還糧的，田家都會皆盡全力管一頓飯，大體傾其所有，好點(diǎn)的吃食是白面餅，蒸雞蛋糕。沒有鮮雞蛋時，把醬缸撈個掉底，淘騰出幾個咸蛋也算那么一回事。自家孩子可以饞掉大牙，來客不可虧待。這是待客之道，也是臉面，更是田老開家的一種品質(zhì)。王桂英認(rèn)為：個人家吃填坑，外人吃傳名。</p><p class="ql-block"> 在雨雪天氣時，田家還會有挑擔(dān)的手藝人上門，補(bǔ)鞋的，鋦缸的，麻繩頭換洋火的……這些南北二堡子走街串巷的人，一看天色不好，趕緊地就往王家窩鋪蹽，夏天，到田老開家躲雨，冬天到田老開家躲雪。田老開一律熱情招待，包管食宿，一個崩子都不收。</p><p class="ql-block"> 田老開的人生格言：誰還沒個為難遭窄的時候，誰出門也不能背著飯鍋。</p><p class="ql-block"> 這些江湖客住在田老開家其間，大多要做點(diǎn)事，補(bǔ)鞋的給田家補(bǔ)雙鞋，鋦缸的給田家裂紋的缸鋦個釘，換洋火的給盒火柴。一般天晴就走，挑著他們的生意擔(dān)子。就有一個方面大臉的鋦缸客，住了七天還不走，總說天還沒晴透，怕出去之后又下雨，沒地方去。天已放睛，老開已經(jīng)到生產(chǎn)隊干活了，這人還頭朝炕里，臉貼在炕席上，閑咧地看王桂英補(bǔ)衣裳，還摸著田小芹的手，要給小芹買新衣裳，紅皮鞋，問她樂不樂意給他當(dāng)閨女，樂不樂意跟他走？田小芹竟然還點(diǎn)了點(diǎn)頭。正在做活的王桂英，眼皮往下一耷拉，斥責(zé)鋦缸客：別扯閑話淡話，天晴了還不快走。鋦缸客嘻皮笑臉，又墨跡一會，這才離開了田家。</p><p class="ql-block"> 陳春住的時間很常，養(yǎng)的身強(qiáng)體健，在堅持文斗，反對武斗的新形勢下，告別了田老開家。陳大川，是田老開兩兒四女的大爺，田老開是陳大川三兒兩女的叔叔。田陶氏，陳田兩家孩子的親奶奶。不論相隔幾世，大爺還是大爺，叔還是叔。雖非血緣，卻情重如山。</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陳春離開田家那一年的初秋，田老開家又來了王桂英妹子的兒子王玉龍，長相岀眾，寫詩作文，能說會道的一個高中生，因?yàn)樗Ｗo(hù)的對相，是戀人的父親，當(dāng)時是黑龍江省樺南縣的縣長。王玉龍被造反派視為?；逝桑九深^目被造反派揪去武斗，王玉龍深夜逃出，也住在田老開家避難。田小芹喜歡這個長相清秀的姨表哥，他于初冬返回黑龍江省樺南高中復(fù)課時，田小芹把一直沒舍得用的牙粉送給了王玉龍，讓他在火車刷牙用。</p><p class="ql-block"> 王玉龍走在初冬的早晨，田小芹站在他的身后，望著他踏破寒霜的腳印，消逝在遠(yuǎn)處的晨霧中。王玉龍回家后寫信一封，信內(nèi)有詩一首：</p><p class="ql-block"> 十月風(fēng)吹北國黃</p><p class="ql-block"> 歸巢男兒夜踏霜</p><p class="ql-block"> 他日必得凌云志</p><p class="ql-block"> 直上九天任飛騰。</p><p class="ql-block"> 舒發(fā)年輕人一時的情懷與輕狂吧。</p><p class="ql-block"> 與王玉龍同時期來田家避難的還有田江亭，田老開堂兄田振雨的兒子，高高的個子，臉面長的像蒙古族人。他們一家就住在內(nèi)蒙古。如果不是為了避難，是不會到田老開家來的。還有姓郜的，三姑婆家的族人，一個很文藝的帥小伙。還有一個沈陽來的姓焦的大男孩兒，是田老開另一位堂兄田振環(huán)女兒生的兒子。這些男孩子一個比一個長得齊整，順溜，可愛至極。之前，彼此并不認(rèn)識，此時聚在一起，既是一家人。小伙們圍著一大堆剛掰下來的青苞米扒皮，剝粒，然后倒在碾子上開砸，幾個小伙推著碾砣呼呼跑，嘻嘻哈哈的，可熱鬧。田小芹混在他們中間，真的很開心。</p><p class="ql-block"> 帶漿新苞米餑餑賊拉地好吃，只是這種吃法特別費(fèi)糧食，要換別人家，必然舍不得，田老開就豁得出去。</p><p class="ql-block"> 田老開的江湖習(xí)性，一定與他遇到陳大川有關(guān)，要是沒有陳大川在大黑山相救，也許就沒有后來的田老開。漫漫人生路，坑坑洼洼，直了又彎，彎了又直。</p><p class="ql-block"> 陳大川終于找到了他的老首長，阜新市，市委書記，當(dāng)年的團(tuán)長劉惠民。首長脫不開身，委派秘書長接待了他，證明了他的解放軍身份，以及當(dāng)時的情況。之后的陳大川，按月領(lǐng)民政局發(fā)的撫恤金，于二零零八年離世，亨年八十七歲。</p><p class="ql-block"> 田老開晚年患膀胱癌，活到七十八歲，走在陳大川的前頭。</p><p class="ql-block"> 田老開，陳大川去了，情誼永傳后人，照亮子孫的路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