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石頭是有心臟的，特別是金沙江的石頭。</p><p class="ql-block"> 金沙江在元謀縣江邊鄉(xiāng)龍街村的前面沖積成一塊厚實肥沃的沙灘，沙灘上布滿了奇形怪狀、光怪陸離的石子。這些石子的前世，都是一枚枚巨石，經(jīng)過江水無數(shù)次的沖洗和打磨，讓最堅定的部分存留下來，成為石頭的心臟，靜靜的淹沒在清冽冽的江水之中，默默的暴曬在火辣辣的太陽底下，千百年過去了，它們還是那么引人入勝。</p><p class="ql-block"> 我兩次到金沙江邊的龍街渡來，都被這些石頭的心臟脈動著。</p><p class="ql-block"> 我始終認(rèn)為：如果你去了元謀而沒有到過江邊，那你算不得真正到過元謀；如果你去過江邊而沒有到過龍街渡，那你也算不得真正到過江邊。元謀是與江邊連在一起的，江邊是與龍街渡連在一起的，龍街渡是與中國的心臟連在一起的。</p><p class="ql-block"> 作為“鄉(xiāng)”，江邊不小，總面積254.84平方公里。作為渡口，江邊不大，但在金沙江諸多的沙灘中，它成為南方絲綢之路“靈關(guān)道”上的七大渡口之一；成為川滇商賈往來的重要渡口；成為960萬平方公里中的一個紅色渡口，這恐怕是古往今來的人們絡(luò)繹不絕而來的原因了。</p><p class="ql-block"> 要去龍街渡，必過龍街村。炎熱的龍街村有一所很小的院子，院里種著花草樹木，屋里陳列著中國工農(nóng)紅軍長征經(jīng)過元謀，搶渡龍街渡的珍稀實物。</p><p class="ql-block"> 一到龍街渡，我就愛上了元謀，愛上了江邊，愛上了滾滾金沙一條江。</p><p class="ql-block"> 江水的對岸是元謀縣的姜驛鄉(xiāng)，可歷史走到今天，已經(jīng)很少有人去在乎姜驛為什么會成為云南省置在金沙江北岸的唯一一個鄉(xiāng)了。明朝嘉靖四十四年，云南武定土司鳳繼祖舉兵反明，明朝政府招使江北彝族安納奉詔入滇征討，安納在征討中屢立戰(zhàn)功，朝廷便將安納賜封在武定的大小環(huán)洲，準(zhǔn)其世襲土舍。安氏在環(huán)洲三代以后改為李姓，稱為環(huán)洲李土司。環(huán)洲李土司與四川會理的自土司開親聯(lián)姻，自土司的姑娘想帶一批親戚親信嫁過去做鄰居，就把川會沿江一線搭手一望的土地和土地上的生靈（今姜驛鄉(xiāng)全境）當(dāng)做嫁妝，跟她一起跨過金沙江，嫁給了云南武定環(huán)洲的李土司。</p><p class="ql-block"> 到了康熙三十八年，川會的自必仁世襲土司位之后，對一百多年前父輩們的這樁婚約表示不滿，欲收回這塊作為嫁妝陪嫁到云南武定環(huán)洲的姜驛。川會土司自必仁與環(huán)州土司李宗唐便由口舌之爭到兵刃相見，歷經(jīng)數(shù)年而不休，最后不得不走官司審判這一步。審判的時候，因姜驛人說的是云南方言，行的是云南禮儀，用的是云南通幣，而且前世有婚約，最終把這塊“搭手一望”的姜驛判給了環(huán)洲李土司。為了避免后世子孫再為這塊土地起紛爭，自土司和李土司雙方在姜驛勒石為據(jù)，這塊“滇蜀疆界審判碑”至今還保存在姜驛小學(xué)里。從此，繪制云南省地圖，姜驛這塊254.68平方公里的土地就不可缺少。就像繪制中國地圖的時候，臺灣不可缺少是一個道理。</p><p class="ql-block"> “遵奉勒石”，姜驛人民自古以來就有很強的歸屬感，雖然隔著金沙長水，但自從作為嫁妝陪嫁給了環(huán)洲李土司之后，它就不吵不鬧地歸屬環(huán)洲，歸屬武定，歸屬云南，從來沒有吵著、鬧著：“我要回去！我要獨立！”這是姜驛人民的忠骨。</p><p class="ql-block"> 忠骨，是姜驛人民的心臟。</p><p class="ql-block"> 一江成鴻溝，兩岸多離愁。兩百多米寬的江面別說是橋，就是彩虹也架不過去。一個姓“江”，一個姓“姜”，鴻溝天塹把同母異父的兄弟分割在江水南北，要想南來北往通親戚，要想南來北往通商賈，要想南來北往通官民，只能通過輪渡來運載。輪渡就像孩子們愛玩的搖搖車，要塞滿錢幣才能搖晃，想要從江水這岸到江水那岸，就要在渡口上等兩三個小時，等行人、騾馬、車輛、貨物、金錢都填滿了輪渡，輪渡才昂起首來，吹響汽笛，緩緩駛離江岸。站在沙灘上望著北去的輪渡，我真想去姜驛看看那塊充滿神奇力量的界碑，去看看姜驛的心臟。</p><p class="ql-block"> 可我去不了姜驛，我只能去云南省在金沙江北岸離江水最近的村子——黑者。</p><p class="ql-block"> 此去黑者，全程順行水路，江水渾濁，汽沫濡衣，忽而漩渦深潭，忽而湍急浪涌，忽而波平如鏡，這么突然拿自己的生命交給完全陌生的一艘快艇，我真是愁死了，一次次地問：“黑者要到了嗎？”</p><p class="ql-block"> 黑者有三全：全村是傈僳族，全村住土掌房，全村喝金沙水。村頭唯一的一間瓦房是黑者小學(xué)，一個老師教著二十來個學(xué)生，可書聲瑯瑯。這是村莊的心臟，這是黑者村的心臟。</p><p class="ql-block"> 從龍街渡跨江北去的夙愿一刻也沒有停息，沒有想到十多年以后的今天終于達(dá)成了。</p><p class="ql-block"> 我再次來到龍街渡的時候，已經(jīng)是“高峽出平湖”，“潮平兩岸闊”了。</p><p class="ql-block"> 烏東德水電站貯起的金沙湖，沿著金沙江峽谷延綿百里，清亮亮的水面平得像一面鏡子，照天映地，就是距離烏東德大壩有一百多公里的龍街渡，也是江更闊、水更深了，當(dāng)年彩虹都架設(shè)不過去的江面，橫跨著雙車道的龍街渡大橋。大橋連接著大江南北，連接著江邊鄉(xiāng)和姜驛鄉(xiāng)，連接著元謀縣和會理縣，連接著云南省和四川省，也連接著祖國的心臟，當(dāng)年可望而不可即的江北，一分鐘不到，我就跨過去了。</p><p class="ql-block"> 古時候的人們涌入龍街渡，是為謀生而來；當(dāng)年紅軍長征涌入龍街渡，是在謀求中國的命運；現(xiàn)在，人們涌入龍街渡，更多的只是游玩和觀光。站在龍街渡大橋中央，腳底下是悠悠湖水，碧波萬頃，頭頂上是呼呼白云，晴空萬里，兩岸金字塔一樣的山峰，彩色打印一樣倒映在金沙湖水中，與十多年前急湍奔流的江水相比，金沙湖水更靜、更清、更綠了。</p><p class="ql-block"> 烏東德庫區(qū)移民，龍街村那所小小的紅軍長征紀(jì)念館已經(jīng)搬遷到了江邊鄉(xiāng)人民政府住地去了，建筑規(guī)模更大，陳列的紅軍遺址遺物更全，紅軍“搶渡金沙江”的血色雕塑，能夠把人引向二萬五千里長征的艱難歲月里去。</p><p class="ql-block"> 留有遺憾，是人生知足的另一種境界，也是一個人之所以反復(fù)去一個地方的原因。由于時間關(guān)系，兩次到龍街渡，我都沒能看到“日燦金沙”的絕美景色。</p><p class="ql-block"> 時間走了，石頭的心臟還在。</p><p class="ql-block"> 江水走了，石頭的心臟還在。</p><p class="ql-block"> 紅軍走了，石頭的心臟還在。</p><p class="ql-block"> 我們走了，石頭的心臟還在。</p><p class="ql-block"> 石頭有心，江水有魂。心留下來的地方，是靈魂的棲息地，龍街渡是有靈魂的。</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特注：本文原載2023年5月27日《云南日報》文學(xué)版，入圍“江南杯”《中國最美游記》第七屆文學(xué)大賽，選入中國民族宗教網(wǎng)。</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