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僻靜的山崗上，長(zhǎng)滿雜草，也住著外婆。</p> <p class="ql-block"> 狹窄的道旁，一方低矮的墳?zāi)?，紅色的火焰飄過來，燙得我側(cè)臉躲避。是不是陰陽相隔，他們的觸摸變成了禁忌，所以，摸一下我的臉，才會(huì)那么疼。</p> <p class="ql-block"> 當(dāng)風(fēng)有了形狀，那是故人不舍得離開呵。 </p><p class="ql-block"> 我的外婆啊，剛走的那一陣，常常鉆進(jìn)夢(mèng)里，把我嚇得半夜驚醒，冷汗涔涔。</p> <p class="ql-block"> 心里的委屈拱啊拱的呼之欲出，我將一串紙花掛上墳頭，嘴里不滿地嘀咕：“嘎嘎，以后別再找我了噢?！?lt;/p> <p class="ql-block"> 清明的天是鴨蛋青，漫天的黑色雪花飛舞，像星星落進(jìn)草叢里，恍惚有個(gè)老人的身影轉(zhuǎn)過去，步子遲緩而佝僂。</p> <p class="ql-block"> 一晃數(shù)載流年，外婆竟真的再?zèng)]入夢(mèng)來。</p><p class="ql-block"> 唉，真是個(gè)小氣的老太！</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見梅花不見人。三月的風(fēng)穿過山崗，油菜花黃燦燦地開著，好像時(shí)光又回去了似的。</p> <p class="ql-block"> 長(zhǎng)大的姑娘，像風(fēng)吹散的蒲公英，母親從山的這邊，嫁到了山的那邊。</p> <p class="ql-block"> 陽光的金色碎片從林蔭里篩下來，小道沿著山脊往上爬，我們一路蹦蹦跳跳，掐草叢里的野豌豆吹喇叭，掀起每一片地瓜藤的葉子，尋找黃燦燦的野果子。</p> <p class="ql-block"> 外婆跟在后面，走一陣，歇一陣，她拖長(zhǎng)了聲音喊：“慢著點(diǎn)兒跑，莫摔了。”</p> <p class="ql-block"> 風(fēng)掀起她樸素的麻色褂子 ，把整條小道染得活潑極了。</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外婆一來，母親就輕松多了。</p><p class="ql-block"> 天不見亮，父母已經(jīng)去地頭，一簍子包谷倒扣在院子里，是天籟中唯一的單音。</p> <p class="ql-block"> 迷糊中，聽見母親推開未閂的房門，半個(gè)身子探進(jìn)蚊帳，撥外婆的肩頭。</p><p class="ql-block"> “媽，趁早上涼快，我再去掰一些?！?lt;/p><p class="ql-block"> “嗯，好。”</p><p class="ql-block"> “你們多睡會(huì)兒，我回來就做早飯?！?lt;/p><p class="ql-block"> “好。”</p> <p class="ql-block"> 門‘吱呀’一聲從外面帶上，我假裝睡著，一動(dòng)也不動(dòng)。（心想：被母親逮住是要洗衣服的！）</p><p class="ql-block"> 外婆起身替我掖了掖被角，爾后自己下床去，她的手勁擅抖又溫和。 </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晨光洶涌地灌進(jìn)院子里，知了噪得歡，柿子樹下，掰回來的包谷堆成座小山。</p><p class="ql-block"> 油煙從窗口涌出，混入清涼的風(fēng)，吹動(dòng)長(zhǎng)竿上剛洗好的衣服。</p> <p class="ql-block"> 廚房里熱氣蒸騰，外婆沒有開燈，整個(gè)人隱在昏暗的光線里，墻壁一片片蒼老的斑駁，映著她晃動(dòng)的身影，像一張陳舊的膠片。</p> <p class="ql-block"> 陶罐里舀出一勺菜油，沿鍋邊薄薄地刷上，外婆輕輕轉(zhuǎn)動(dòng)手腕，把砧板上發(fā)酵好的饅頭放下去，煎至二面金黃，筷子一挑，落入蒸格，大火開蒸。她說，父母起早干活，出門前啃一個(gè)，頂餓。</p> <p class="ql-block"> 鍋里的開水燒漲，咕嚕嚕冒泡，我仰起小臉蛋，圍著鍋邊打轉(zhuǎn)：“好了么？好了么？”</p> <p class="ql-block"> “就好嘍，就好嘍！”外婆揭開蓋子，輕輕一吹，蒸氣就散開了。她伸出指頭擢擢饅頭白花花的肚皮，笑瞇瞇地?fù)斐鲆粋€(gè)。</p> <p class="ql-block"> 燙，我捧著饅頭，兩只手倒過來倒過去，猴急地咬下一口，嘬著嘴，咝啊咝地吸氣，那個(gè)香軟吶，幸福滿滿地灌進(jìn)我的五臟六腑。</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晚上，我仍和外婆睡。房間的低瓦數(shù)燈泡黃黃的亮起，我高一腳低一腳爬上床去。真困??！</p> <p class="ql-block"> 一只手從背后摸過來，外婆笑得擠眉弄眼：“床下的老爺兒還沒弄出去呢？”</p><p class="ql-block"> “什么老爺兒嘛？”我嘟囔著，腦袋探下去，散淡的光線下，照著一個(gè)突兀的罐子，刺鼻的味道熏得我瞌睡醒了一大半。</p><p class="ql-block"> 唉，倒尿！</p> <p class="ql-block"> 外婆手中的細(xì)繩兒輕輕一拉，天地都合上眼來，一把扇子在頭頂揮動(dòng)著，悶熱空氣陡然清涼。</p> <p class="ql-block"> 月亮嵌在夜的中央，像蕩漾在水面的湯圓，銀灰色淌進(jìn)窗來，甜甜的。</p><p class="ql-block"> 此時(shí)，我與那天的月亮，隔著38萬公里。</p> <p class="ql-block"> 墳前，橡子樹的枝丫禿禿地映著藍(lán)天，像一朵綻放的煙花，沉寂，安然，仿佛凝固了一年又一年。</p> <p class="ql-block"> 母親彎下身去，扒開厚厚的落葉，風(fēng)掀起地上燃燒的紙錢，紅色的火焰向我飄過來，暖暖的。像小時(shí)候，外婆推開房門，搖搖我的腳丫，說：“起來啰，太陽曬屁股啦！”</p> <p class="ql-block"> 幾片黑色雪花飄下來，腳邊延伸出一條細(xì)長(zhǎng)的道路，盡頭連著座孤零零的大山，伸向天際，逼近白云。</p><p class="ql-block"> 灌木和野草瘋長(zhǎng)，把上山的小路吞噬，夢(mèng)里百轉(zhuǎn)千回，終是隔了歲月的波濤洶涌。而那些歡笑和淚水，風(fēng)吹不散，雨水澆不滅，跌落在時(shí)光的縫隙，獨(dú)自成眠。</p> <p class="ql-block"> 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永恒的。周而復(fù)始，你來我往。</p> <p class="ql-block"> 存在的意義，我的生命里，你來過。</p> <p class="ql-block"> 當(dāng)封塵在歲月的角隅，一次次敲響記憶時(shí)，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