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家住在五臺山下，故而可以常去華北屋脊上看看云海、大智文殊座下發(fā)發(fā)呆。而去峨眉山朝拜普賢菩薩，卻只有那么一次。</p><p class="ql-block"> 廟堂上，文殊、普賢只隔一佛陀，瞥眼可以相顧。娑婆世界里，我從五臺山去往峨眉山，卻需要坐著火車，下蒲州，度秦川，入劍閣，歷經(jīng)一千七百公里路程。</p> <p class="ql-block"> 我最向往的，是矗立在峨眉山金頂上的那尊四面十方普賢菩薩像，法天象地，金光熠熠，不動如山，天佛合一，就仿佛普賢菩薩正騎著六牙象從天而降。</p><p class="ql-block"> 來到峨眉，自然要去金頂瞻仰這尊大菩薩像。清晨，天空陰沉沉的，汽車載著一車昏沉沉的游客抵達(dá)了半山的雷洞坪。下了車，借問金頂在何方，司機(jī)更不多言，手指云峰飄渺處。</p><p class="ql-block"> 從雷洞坪乘索道上山，漸入茫茫云海，騰云駕霧一般，虛實明滅，跨越仙山無數(shù)。云霧上下迷漫，潮水一樣漫過山尖，又向上騰卷，飄渺數(shù)重天。纜車到達(dá)金頂，山頂像湖底一樣平靜，大霧仿佛白色的帳幔，重重包裹在四周，什么也看不見。同行的伙伴不小心在云中失散，又恐?jǐn)_菩薩清靜，不肯高聲呼喊，摸索著四處走走，才重新聚攏到一起。</p> <p class="ql-block"> 霧里細(xì)雨似有還無，無聲地打濕人的衣衫。那仰慕已久的普賢菩薩金身像，只管在云端靜靜地淺笑，任人雙手合十，努力仰著脖子，也無緣得見其真顏。唯有座下六牙神象，在迷蒙中忽隱忽現(xiàn)。</p><p class="ql-block"> 金頂四周的峨眉勝景全然看不到，就這樣下山，又頗有不甘。我用手機(jī)查了一下，找到一條通往萬佛頂?shù)囊熬€。幾個同伴都是熱衷尋幽探秘的驢友，一商量，立刻一拍即合：“走，我們?nèi)トf佛頂?！?lt;/p> <p class="ql-block"> 轉(zhuǎn)過金頂旁邊的商業(yè)小街，沿一條窄窄的小徑，向南蜿蜒進(jìn)入幽密的森林。走在林間，青翠的苔蘚像一層綠色的網(wǎng)絡(luò)附著在厚厚的落葉和泥土上，杉樹、橡樹和高山杜鵑的幼苗遍地都是，在苔蘚的的群落中自由地生長。</p><p class="ql-block"> 叢林就像是一片被遺失的寂靜世界，沒有塵世的痕跡。走過這靜的天地，心隨境化，腳步也漸漸輕快起來。悄悄地，我們穿行在云里，穿行在覆雪的竹海松林里，穿行在莫名的歡愉里。</p><p class="ql-block"> 路邊有一條窄窄的小軌道，此時漸漸升高，懸在離地三米高的半空，又消失在不遠(yuǎn)處的云霧中，宛如一條通往未名時空的通道。爬上小軌道，張開雙臂，緣軌道向前，感覺像是凌空飛度蜀山重林。云里霧里，望不到前途，也望不到來路。</p><p class="ql-block"> 正悠然，隱隱人聲飄渺。環(huán)顧四周，不知那廂是《蜀山傳》中仙劍奇?zhèn)b，還是金庸筆下武林俠士。</p><p class="ql-block"> 云中破霧而來的，是一位質(zhì)樸的漢子。見了我們，簡單地問詢一聲，不是很冷淡，也不太熱絡(luò)。</p><p class="ql-block"> 細(xì)攀談，他自說是受雇于人，為一個投資開發(fā)萬佛頂?shù)乃綘I企業(yè)主，看守萬佛閣附近疑似“爛尾”了的旅游資產(chǎn)。聽說我們要去萬佛頂，他原本要去金頂吃午飯的，立刻返回身，說要陪我們一起去參觀。</p> <p class="ql-block"> 路上，“云中人”指點林邊一株杉樹，說這就是稀世罕見的紅豆杉，又在千佛頂崖邊給我們拍照留念。到了萬佛頂，更是打開落了鎖的萬佛閣，耐心地陪同我們一起登閣參拜。這一程，云隱隱，霧蒙蒙，感恩云中人舍餐相陪的同時，又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覺得他或許并非凡人，而是普賢菩薩特意遣來迎送一番。</p><p class="ql-block"> 從萬佛頂返回金頂，依舊大霧彌漫。本想請“云中人”吃頓午餐相謝，然而他已不辭而去，云里霧里，了無蹤跡。已過正午，簡單吃了面食，四處徘徊，再無可逗留之處。萬佛閣徒步余興未了，正好趁興走下山去。</p> <p class="ql-block"> 沿著林木幽幽的石階和木棧向下，一路上鮮有旁人，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和呼吸聲。四周全是高大的松樹，在仙氣飄渺的云霧中沉寂。松林充滿了神秘的氣息，幽幽渺渺、反反復(fù)復(fù)，一重又一重，密密地占據(jù)了整個佛國世界。</p><p class="ql-block"> 走在悠悠的山徑上，仿佛是遵從自己內(nèi)心的驅(qū)使，同伴們無意地錯落開來。這云霧，這山林，這小徑，像極了人的內(nèi)心世界，孤獨而又靜謐。獨行于此，腦子里飄忽著許多的念頭，卻不能集中，不知不覺地恍惚幽思，不知不覺地逐徑而下，不知不覺地忘乎所以。</p><p class="ql-block"> 下到雷洞坪的時候，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回望山頂，依舊一片迷蒙，仿如上山時一樣。攔了一輛景區(qū)巴士，返回住的地方。一路上山路折轉(zhuǎn)，穿云破霧，感覺剛剛到過的金頂、萬佛頂如一場夢幻泡影，細(xì)回味，難辨是真是幻。</p> <p class="ql-block"> 我們的臨時住所就在峨眉山里，一個叫清音閣的地方。這里是一個四面環(huán)山的山谷，谷中有一個綠色的小湖，湖東南兩岸，依山建了許多典雅的民宿，其中一家緊靠湖岸的，就是我們的住所。</p><p class="ql-block"> 清音閣其實是一座古剎的名字，位于小湖西南面的山峽里。古剎始建于隋唐，原先這里叫牛心寺、臥云寺，明朝時，廣濟(jì)禪師改寺名為“清音閣”。峽谷中有黑白兩股溪流匯合于清音閣下，沖擊在峽中一塊狀若牛心的巨石上，水聲清越浩大，響徹山谷，故謂為清音也。</p> <p class="ql-block"> 小湖的水就源自清音閣下的黑白二溪。因為隔著山崗，所以只能隱隱聽到水流聲，顯得格外安靜。小湖依依，一眼望去，就讓人不由生出一種怦然心動的情致。山頂正飛雪，這邊卻宛如春天一樣。湖水上下碧透，清冽可鑒，四下重疊的青峰和樹林包圍著湖水，像是把一塊翠綠的玉壁用精美的絲絳結(jié)在峨眉懷前。人言：峨眉天下秀，青城天下幽，此處秀冠峨眉，又無比的清幽，集二美于一身。峨眉山的千峰云雨，萬壑流風(fēng)，從金頂一路浩蕩而下，盡匯集于此。</p><p class="ql-block"> 回到湖畔小樓，洗把臉，把身體置于陽臺的藤椅上，臨著樓下的湖，讓潮濕的湖風(fēng)輕輕地翻閱我的疲憊。不知何時，昏然睡去。</p><p class="ql-block"> 再醒來，已是黃昏，湖上下起了小雨，湖畔樹叢中亮起了燈火，印照得湖水盈盈瀲滟，泛著美麗的鱗光。在樓下吃碗豆花，沿著湖岸的小徑沐雨漫步，只覺四下哪里都好，戀棧不肯歸去。</p><p class="ql-block"> 守著這靜美的小湖，在峨眉的襟懷里，聽風(fēng)送清音，聽雨打枇杷，聽蛙鳴幽谷?？粗矍懊噪x的湖光煙雨，忍不住嘆息一聲，峨眉夜太短，怎好就睡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