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當初的銀行不是企業(yè),屬機關(guān)單位。剛從軍隊來到銀行,我還沒有適應環(huán)境,還不習慣面對女人,各種各樣別岀心裁的衣物讓我困惑,到底是衣物美化了女人,還是女人美化了衣物?</p><p class="ql-block"> “喂……”</p><p class="ql-block"> 明亮的眼睛,美麗的紅唇……我還沒有足夠的從容來描繪女人,我只是說,單位里的女人,阿伊算是漂亮的,一陣香風飄過你跟前,你一定會忍不住瞧她一眼,她會有一雙平底白鞋,載著輕盈的小步,一條長褲,坦坦蕩蕩勾勒岀美妙的線條,香水氣味的耐人尋思,令你尋思著,但她已經(jīng)走過去。一切都妙不可言,她站著的時候,象一尊觀音。</p><p class="ql-block"> “喂!魂被勾了?” 她笑著,象一派陽光投落在大地上。</p><p class="ql-block"> 一切都那么得體。伊說著的時候,有時會推你一把,或輕輕打你一下,自如地把場景氣氛演繹得恰到好處。當然,她從沒對我動過一根手指頭,我在單位看大門,一張臭臉,沒人跟我打情罵俏,盡管如此,阿伊偶爾也會停下腳步和我聊兩句。</p><p class="ql-block"> 有時候,她眼睛望著別處,很有那么一點點的憂郁,近乎自言自語地抱怨著什么,當你幾乎要對她表示慰問的時候,她馬上就爽朗一笑,“今天天氣真好!” </p><p class="ql-block"> 與她近乎憂郁的嘆氣著的,多是一些壯猛男子。</p><p class="ql-block"> 這是一道風光。阿伊的老公只是一位體弱的秀才,當她和壯猛男子站在一起的時候,很容易讓人覺得她的饑渴,總有一種悖于天然搭配的錯位讓人聯(lián)想,你不得不驚嘆,自然界優(yōu)勝劣汰的生物法則在文明社會中蕩然無存。</p><p class="ql-block"> 微言早就有了的。但是微言的指向,卻是陽光公然的場景氣氛,衣冠楚楚的單位里, 她老公就在領(lǐng)導崗位上,一切都表現(xiàn)在工作場合,男女間正派的玩笑,微言的一邊更顯得猥瑣。</p><p class="ql-block"> 我不想加入微言行列,我只是說,這樣的婆娘,老公當再大的官都是有可能的,旺夫的女主就是這個樣。</p><p class="ql-block"> 這是令人信服的。婆家是望族,公公是位老革命家,而阿伊娘家本來也是望族,卻因了舊社會沒落,一個大地主家族,舊時在本地也是很有聲望的,這樣的兩個階級,因了阿伊婚事,強烈對立的階級矛盾得以調(diào)和,漂亮的伊嫁給孱弱的老公,本身就很有投降的意味,果然,伊婚后便脫離苦海,來到老公所在單位上班,成了體面人家。</p><p class="ql-block"> 這些與我八桿子打不著,我從軍隊來到單位,也只蹭了個看門的缺。送信掃地,傳話跑腿什么的,當然也包括門房一部電話。初來乍到,我還弄不清單位上人們的背景,一天傍晚來了兩個人,他們對這里的一切老熟,其中一位小伙子,闖進門房就打電話,我就在一旁,可他們連招呼都不打?!拔刮?!”電話通了,小伙子朝對方罵開來,對方似乎不知道這頭是誰,我忍不住說了一句,你不能用這個電話罵人的。</p><p class="ql-block"> 小伙子不理不睬。我提高嗓門又說了一句。</p><p class="ql-block"> 他瞧著我,一臉鄙夷。不就是一只狗嗎!他說。我眼前一黑,一個巴掌撾過去,在他臉上道出一個很亮的聲。我抓住他的胸口,卻讓他逃脫了。</p><p class="ql-block"> 我攆了岀來,他的同伴攔住我,我認為他要打架,手朝腰間的手槍放過去。他一愣,連連擺手,說別打了別打了。</p><p class="ql-block"> 看大門的身上有槍?是的,這里是銀行。</p><p class="ql-block"> 我把他們的單車丟岀大門,門外有一堆施工的石子,單車落在那上面,我說,看到你一次打你一次。</p><p class="ql-block"> 這事偶然,我也不想說開去。阿伊一家就住在我樓上,我剛回到家,阿伊就到我家里來,這讓我好生驚訝,阿伊問寒問暖,弄得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慌亂中不記得有沒有請她坐,她只是站著,我也站著,就站在我家門口。我家只有九平方,沒地方待客。</p><p class="ql-block"> “你是不知道啊?!?唇紅齒白,阿伊說起話來真好看?!袄先龔男【褪Ч芙蹋悄觐^,他父母挨批斗,進了干校,家都散了,他兄弟仨啊,老三最小,影響最深?!?lt;/p><p class="ql-block"> “老三?” 你說誰呢?</p><p class="ql-block"> 委委婉婉的,她說的竟然是扇耳光的事。一個是她小叔子,一個是她哥哥。我扇了她小叔子的耳光,還把她哥的單車丟上石堆去。</p><p class="ql-block"> 我惹上了不好惹的一家人。</p><p class="ql-block"> 我感到極度難堪。昏暗的燈光下,阿伊的眼睛越發(fā)明亮。</p><p class="ql-block"> 她又說了許多沒有主題的話,好讓我不過于狼狽,居中有個事理,大意是聽得岀來的,低頭不見抬頭見,我們是鄰居。這事就這么過去,她老公沒有為難我,我也沒再和他兄弟吵架。</p><p class="ql-block"> 我家住在單位宿舍樓的底層,樓上偶爾會有物件落下來,有時是個褲衩,有時是個衣架,一個紙團一個煙盒,這些都不礙事,可是這一次,樓上落下一顆鵝卵石,鵝蛋般大小。</p><p class="ql-block"> 我把小孩緊緊摟在懷里。和我一起看門的同事幫我開了一道公式,我們一家三口,一年四季,樓上漏下的物件除以每天經(jīng)過人次,我家的頭上懸著這道公式:被砸率是百分之十七點七。</p><p class="ql-block"> 必然性總是寓于偶然性之中,我把孩子摟得更緊。樓上落下鵝卵石那天我有點悲觀,本想把這個情況報告領(lǐng)導,但是阿伊翩然來臨,為了維持現(xiàn)場原狀,我沒有拿走鵝卵石,阿伊一眼看見它。</p><p class="ql-block"> 阿伊俯身撿起鵝卵石,疊聲說,這怎么得了??!她似乎要哭了,仿佛比我還要悲觀?!靶『㈩B皮啊,我都快拿他沒辦法了!”她在說著,全是她家里的一些頊事,與小孩之間斗爭的驚險與無奈。</p><p class="ql-block"> 這是一塊鎮(zhèn)在花盆上的石頭,她們家的,小孩玩耍,不小心給掉下來。我被她的誠實感動了,她不主動說岀來,按當時的法制氛圍,領(lǐng)導是不可能會去查的,那時也沒有什么高空拋物的法律責任。</p><p class="ql-block"> 我住的地方,原則上不許做飯,因為沒地方做飯,我兩餐要到飯?zhí)么蝻?,一餐湊合著過。但是我緊擠慢挪,在單車棚里放了個煤爐偷著做飯,這會兒爐子滅了,我一臉灰正捅爐子,阿伊拿過火鉗,利落地鼓搗著,火便旺旺燃起來。</p><p class="ql-block"> 事情怎么會弄成這個樣!我手足無措。剛到單位的時候我們一家是沒地方住的,單位終于給我騰出這個九平方的單間,我還沒得到通知,也是阿伊先告訴我的,顯然,她老公積極地同意了。</p><p class="ql-block"> “為了騰出這房子,我家男人找阿君談了好幾次?!?阿君是占著這房不搬的另一位同事。</p><p class="ql-block"> 我愣愣地站著,望著爐火,一句話說不出來。</p><p class="ql-block"> 鵝卵石隨了阿伊回家去,我也沒去領(lǐng)導那里說什么。后來我又認識更多女人,可就是沒有阿伊這么真實存在過,在我一堆破事里,阿伊更象一頁美麗插圖。</p><p class="ql-block"> 之后的不久,阿伊隨夫升遷去了大城市,單位里很少有人遇見她,但人們相信,阿伊到哪都會風生水起,這是她的人生。而我還一直在看門,偶爾也會遇見阿伊的小叔,遇見時,他的眼睛望著別處,我的眼睛也望著別處,井水不犯河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