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文：夏河</p><p class="ql-block">節(jié)選自：《似邪非邪、似高非高的黃藥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修訂版里，黃藥師與梅超風(fēng)就是一種純粹的師徒關(guān)系，我們看不出黃藥師對梅超風(fēng)的特別關(guān)注；黃藥師對妻子，一往情深，真摯，持久，近乎永恒，相信這也是許多女性讀者喜歡黃藥師的原因之一?？墒牵谛滦薨胬?，這些都變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新修版中，梅超風(fēng)12歲被黃藥師解救后帶入桃花島，15歲長成大姑娘，具有了女性之美。30歲的曲靈風(fēng)那時就拿著黃藥師抄寫的“堂上簸錢堂下走，恁時相見已留心。何況到如今”給梅超風(fēng)講解。曲靈風(fēng)說道，師父一遍遍地抄寫這首詞，一定是有原因的。應(yīng)該是傳說歐陽修喜愛小甥女的又一個版本。小甥女12歲時，歐陽修就留心了；那么，黃藥師又是什么時候留心梅超風(fēng)的呢？也是初見之時？那么就是黃藥師留心了梅超風(fēng)，才解救她的嗎？似乎不太可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8歲的時候，梅超風(fēng)跟陳玄風(fēng)相好，曲靈風(fēng)心中不能平衡，惹起同門爭端，黃藥師打斷了曲靈風(fēng)的腿，也不再理睬梅、陳二人。黃藥師打斷曲靈風(fēng)的腿，是因?yàn)榍`風(fēng)察覺并暴露了自己的隱私衷曲？是因?yàn)榍`風(fēng)喜歡上了自己無法吐露心跡表達(dá)愛慕之心的梅超風(fēng)？黃藥師不理睬陳、梅二人，又為何將之留在島上？修訂版中，二人偷好，為黃藥師發(fā)覺立即逃走，是為什么？師兄妹有了戀情、夫妻情，一向以“非圣毀賢”傲視天下的黃藥師竟不能容忍？如不能容忍，必不是因?yàn)殛?、梅二人大逆不道，而是因?yàn)辄S藥師有較隱秘、較不愿人知的微妙心理。新修版中，二人留島，最合理的猜測，應(yīng)該是，黃老邪既顧及眾弟子的看法，唯恐落下惱羞成怒的話柄，也不愿梅超風(fēng)離開桃花島，哪怕有咫尺天涯之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再過兩年”，也就是梅超風(fēng)20歲的時候，黃老邪娶了妻子馮衡，馮衡與梅超風(fēng)同年而小幾個月。在梅超風(fēng)眼里，馮衡非常美麗，黃藥師非常愛她?？墒恰坝幸淮沃星锕?jié)”，黃老邪說醉話：“再沒人胡說八道，說黃老邪想娶女弟子做老婆了吧？靈風(fēng)呢，我不怪他了！”這個“有一次中秋節(jié)”，不知道是黃老邪娶妻之后的第幾個中秋節(jié)？想來不會是第一個中秋，也不會是太久之后，我們假定它是第二個中秋節(jié)。此時，梅超風(fēng)、馮衡都是21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對此，我們需要考較的是，黃藥師對二人的感情本質(zh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黃藥師之娶馮衡，是因?yàn)榕氯俗h論自己喜歡女弟子而不得不娶嗎？如是，則黃藥師對馮衡的感情必不會深厚到停棺墓內(nèi)、經(jīng)常與之切切私語的地步，不會深厚到要與亡妻乘坐花船同葬大海的地步，原因很簡單，馮衡只是梅超風(fēng)的一個替代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如說黃藥師之娶馮衡，是因?yàn)辄S藥師極愛馮衡，那么黃藥師對梅超風(fēng)竟還能念念不忘，就是矛盾的。黃藥師愛極馮衡，是有基礎(chǔ)的，那就是馮衡年輕美麗，冰雪聰明，記憶超人過目不忘。黃藥師喜歡上12歲的小丫頭，然后不能自已，至小丫頭15歲時，似已經(jīng)難以排遣。以梅超風(fēng)中人偏上的資質(zhì)，僅以面貌姣好就想令黃藥師寢食難安，說服力實(shí)在不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一邊是完全天人般的女子，一邊是粗淺無文的徒兒，黃藥師自會有他的選擇。讀者大抵都能同意，如果非給黃老邪選擇一個妻子，那一定是馮衡無疑。這一點(diǎn)，陳墨先生在《修訂金庸》一書中早已指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當(dāng)然，陳墨先生也可能忽略了男女之愛的另一種情況，那就是異性之間的關(guān)系，朋友間的、夫妻間的、師生間的關(guān)系，有時不能量化出高低厚薄。喜歡，愛，有時就是不講理由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在此想再提出一點(diǎn)考慮，是梅超風(fēng)有馮衡所不及的一點(diǎn)，而正是這一點(diǎn)，使黃藥師一見難忘，使曲靈風(fēng)內(nèi)心難以平衡，使陳玄風(fēng)“要偷賊妹子”——梅超風(fēng)12歲時，主人蔣老爺猥褻她，梅超風(fēng)彼時沒有絲毫的緊張害怕，把皂莢沫涂了老爺一臉，“覺得好笑，正在笑”，被蔣太太發(fā)現(xiàn)，拳打腳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從這段情境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梅超風(fēng)對蔣老爺?shù)拟C不但不緊張，而且沒有表現(xiàn)出太激烈的反感。幾年后，陳玄風(fēng)突然抱住梅超風(fēng)，梅超風(fēng)也沒有拒絕。黃藥師《碧海潮生曲》中水怪交歡的誘人曲調(diào)，似乎也可以從中找到源頭，那就是黃藥師的性幻想。這種幻想，黃藥師自己不能實(shí)現(xiàn)，黃藥師就讓實(shí)現(xiàn)這種幻想的對手死于非命。黃藥師的這支曲子，有似《紅樓夢》中的那面風(fēng)月寶鑒，一旦照上，欲罷不能。所不同者，一是自照，一是黃藥師逼迫你不得不照。老頑童不能抵拒，歐陽克不能抵拒，皆因?yàn)樗麄儗?shí)現(xiàn)了黃藥師未能實(shí)現(xiàn)的夢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這三點(diǎn)似乎可以證明，梅超風(fēng)自有她的性感，自有她作為女性的性吸引力，自有她的性需要，盡管她自己似乎并不知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修訂版中，黃藥師的感情世界，冰雪如一，讀完全卷，人們可能還會憶起在他對馮衡的一往情深。而新修版中，黃藥師的感情世界充滿了矛盾，充滿了難以調(diào)和的內(nèi)容，也充滿了人性的欲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黃藥師人稱黃老邪，他也自稱黃老邪，似乎還頗以為榮，正如西毒之被稱為“老毒物”而竊喜。但實(shí)際上黃老邪之“邪”，無論是他曾經(jīng)對抗朝廷，敬重忠臣孝子，還是他所謂誹謗圣賢，都不出正直江湖人士的分內(nèi)作為，稱不上“邪”；他不敢拋除師徒名分、年齡差距藐視倫理道德，一如楊過，也就稱不上“邪”；他憑一己好惡傷害性地懲戒弟子、役使啞仆草菅啞仆之命，那是“惡”。他斤斤計較，心胸狹窄，錙銖必報，遷怒于人，諱疾忌醫(yī)，難說“高人”。其氣量，其胸懷，前不及王重陽，后不及洪七公。以“惡”論，比歐陽鋒尚有所不如，歐陽鋒是真小人，黃藥師卻只能是“偽高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新修版中的黃藥師，對陳、梅二人拖泥帶水，婆婆媽媽，沒有了前版中的“狠辣”，也讓黃藥師失去了不少風(fēng)采。黃藥師可以喜歡梅超風(fēng)，但他對馮衡的愛意戀情，大打了折扣，女性讀者或許心痛失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當(dāng)然，黃藥師作為華山論劍五大高手之一，武功外，還是有常人難以企及之處的。比如，他準(zhǔn)備向柯鎮(zhèn)惡說明真相時，臉上遭柯鎮(zhèn)惡吐了一口痰，本欲掌斃柯鎮(zhèn)惡，轉(zhuǎn)念竟是一句“我黃某何等樣人，豈能與你一般見識”；為全真七子圍攻，自恃身份，雖間不容發(fā)危在旦夕仍始終不愿說明真相示弱；遭尹志平辱罵，為生平從所未有之大恥，竟不慍怒；把老頑童關(guān)在洞內(nèi)，每天供應(yīng)食物，并不用強(qiáng)奪取九陰真經(jīng)……這都是黃藥師之為黃藥師的原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還可以補(bǔ)充的是，黃藥師之“高人”地位難以成就，我們還可以從兩個細(xì)節(jié)看出：一是遭老頑童淋尿，一是遭柯鎮(zhèn)惡吐痰。歐陽鋒是“西毒”，難免被淋。其他如一燈大師，如洪七公，甚至如老頑童，后輩如郭靖，世上腌臜之物均淋不到也。黃老邪自命清高，卻偏偏被吐痰淋尿，這是命運(yùn)的嚴(yán)肅一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文章喜短，如美女之裙；而這已是老太婆的裹腳布，長復(fù)臭矣。就此打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11年7月31日）</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