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外公離開已數(shù)年，只記得那時春夏之交，八十多歲的老人經(jīng)歷、挺過了股骨骨折手術(shù)的煎熬，卻沒能躲過肺部一個小黑點。后來媽媽姨姨舅舅們說也許不做手術(shù)還能活更久點～終是兒女們孝順，如何選擇都有風(fēng)險或遺憾。于我，何止遺憾。外婆先于外公幾年去世，走的過于匆忙和突然，彼時我尚未成家，生命中第一次經(jīng)歷至親離開，現(xiàn)在想來都覺得迷迷糊糊，以至不知如何悲傷。之后外公便輪流于兒女家生活。孫輩一代都已在各自生活中穩(wěn)定，在外人看來也算是家族榮耀，都走出農(nóng)村，且較有出息，用村里再老一點的人的說法便是“改了門風(fēng)”啦！可是我不曾看到或聽到外公在他人前有過一絲炫耀，多大的我們多優(yōu)秀的孫子在老人家心里都是“我孩兒們”，所以，每每憶起外公曾說，也只對我說過，“啥時候了外外到我孩兒家看看去”便淚如決堤，不能自已，沒能讓這世間最最疼愛我的人看了一看我這一方小窩，是我撫棺數(shù)日聲嘶力竭悲慟哭泣都驅(qū)不散的遺憾呀～如今，年歲漸長，生活磕磕絆絆，也總有無人與之訴說的孤單，想念外公便像心里長了一棵草般。多想那一雙消瘦卻有力干凈的手握著我，說一聲“沒事，我孩兒”。忙忙碌碌的日子里已不像前幾年，總能夢到外公，所以想就把它寫下來，寫寫外公，寫給自己，想告告他，我過得還好，你不用惦念;有時也不太好，不太好的時候除了他也不知道和誰說…</p> <p class="ql-block">我記性一直不是很好，能記起的最久的關(guān)于外公的回憶便是很小的時候，爸媽要出車，早晨外出，天黑才能回來，我只記得每天是外公陪著我們姐弟，黑黑的屋子，就等著聽那一聲三輪車“噠噠噠”，那是爸媽開的三輪車的聲音，那聲音的音色和節(jié)奏在三十多年后仍然清晰的回蕩在腦海里，爸媽回來，外公便走三四百米回自己家。說也奇怪，我能清晰的記得每個暑假住外婆家，黃昏時外婆給我們一堆外孫孫子們講的那幾個樸素有趣的謎語、故事，卻記不起外公陪我們等待謀生的爸媽歸來的每一個日日夜夜里他都給小小的我們講過什么，那沒有玩具沒有電視，除了白天的院子、夜晚漆黑的屋里和月光照耀的明亮他是怎么哄我們的～太久啦！還好，我還記得是外公照顧著我們。然后啊，我們慢慢在長大啊，上小學(xué)就路過外公家的小胡同，外公外婆一定給過我一些小零錢;爸爸收拾我追打調(diào)皮倔強的我敢于反抗，能跑丟一只鞋也不認(rèn)錯的底氣也定是來自家門口那條大路盡頭就是外公家，他們會收留我，直到住到爸爸騎著車子來接我，然后早已忘了自己如何欺負(fù)弟弟妹妹，如何仗著家里老大而總不講理，坐在車子后座晃蕩著雙腿美滋滋回家！童年的記憶只能選擇性的保留，以前覺得這些情節(jié)能在腦海里如此深刻是原生家庭對我們的一些影響，現(xiàn)在，我已然學(xué)會了平衡原生家庭和自己的生活，反而無比感謝這些片段，那是幸福啊～哪個被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疼愛過或疼愛中的孩子不是幸福的！小的時候可能這份幸福享受的理所當(dāng)然，稍微長大點后，經(jīng)歷過考試落榜，父母著急失望難免埋怨時是外婆護著我替我撐腰;外出求學(xué)，兩三周回家總要去一趟外公家，吃完飯待到天黑帶上他們給我準(zhǔn)備的吃食，是外婆送我一直出那條小巷，幫我呵斥鄰居家亂吠的狗，我猜我走回家的那一段路外婆定是一直目送著的，用她的經(jīng)驗估算我回去了才轉(zhuǎn)身。而那段時光里外公的印象只有讓我給他讀在外地上大學(xué)的二舅經(jīng)常寫回來的信，連帶著村里大喇叭喊著“北頭的李代林（外公），有你的信了”，有時候一封信要讀好幾次，其實外公識字，也許我讀來便又是他的一份驕傲、安心，和我的一份向往、影響。還真是的，長大后我最崇敬的就是二舅。高中時的我也想像二舅一樣考出小縣城，去南方，上海，這樣的大城市生活，高中的校園就留有舅舅推著外公走過的痕跡，那時外公腿已經(jīng)不太好了，城里已經(jīng)比以前繁華了，舅舅帶著外公在城里轉(zhuǎn)，外公就會要去他的外孫女，孫子上的高中看看，也許他當(dāng)時心里在說“我孩兒就在這棟樓里上學(xué)了啊”～那些年外公的腿一直不好，不好到大家都很擔(dān)心并會做一些準(zhǔn)備，然而外公就拖著那條“很不好”的腿，坐過輪椅，拄著拐杖，不經(jīng)然地陪著我們一家家的成婚論嫁，曾孫輩來臨。我們沒法感受那些年那條風(fēng)濕性關(guān)節(jié)炎的腿給他帶去多少苦，但外公定是熬著那份苦帶著某份堅定的吧～不然何來后來盡管拄著拐杖也能幫媽媽秋時剝玉米，冬時蒸紅薯;何來住在大姨家的電梯房，念叨過爬一爬我家的四樓，看一看我家…外公去世的那天我?guī)Ш⒆踊厝タ此?，中午離開時我最后一次叫他“外外”，懵懂的孩子也大聲喊“老外外”，已經(jīng)奄奄一息的外公掙扎著，一定是使盡他生命最后一點力氣掙扎著睜開眼看了看我們，淚水再模糊我的眼我也看到了他那微張的嘴，我知道他聽到了，也許也想應(yīng)一聲的吧…下午，收到外公去世的消息。那一眼，一眼終生。至此，陰陽兩隔。</p> <p class="ql-block">外公只是一普通人，在外人眼里嘴里，他性格內(nèi)向，寡于言辭;也許還有一點孤僻吧，晚年在我家住時從不似其他老人一般坐與街頭，閑話南北;從不曾聽過他大聲呵斥過誰，眼神卻也有犀利之時。但，我堅信，外公定是有原則之人。他隱忍堅定能吃苦，年輕時兒女眾多，生活不易，聽媽媽說外公在外是文做過記記寫寫腦力之事，勞也是種過棉花做過豆腐生產(chǎn)隊揮舞鐮刀出過大力;在家蒸得了饅頭，炸得了油花花，烤得了月餅，包得了餃子～寫到這兒，我的眼前盡是外公揭開那蒸饅頭的大鍋蓋時噴涌而出撲面而來纏繞滿屋的帶著無比香甜味道的蒸汽，還有冬天燒炕帶取暖帶做飯的灶，有時柴火潮濕，點了一遍又一遍，滿屋子熏得很的濃煙，還有，院子西面小土胚屋，烤月餅時，外公一趟一趟端烤鍋，翻撿月餅，那月餅的香從土胚屋飄啊飄，飄到正房，飄到炕上跟著外婆，二姨或大姨或媽媽一起壓月餅?zāi)Ｐ偷奈?、跑出跑進(jìn)看外公的我的鼻子里，真香～真好聞～現(xiàn)在想想，自我記得，外公就極其瘦小，怎么做到的！他又是怎么做到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最后一周不讓再進(jìn)行別的可以延長一點生命期限的治療，一步步從不能出院子不能下炕再到不能進(jìn)食不能喝水直到去世。那一周，這個老人，腦子無比清醒的老人如何過的。他還干凈好學(xué)有思想，我總能記得他噗嗤噗嗤洗臉，擦臉、脖子，胳膊，bai毛巾的畫面，甚至老了住到我家住時也是天天如此。老家屋子中間有根竹竿，總是掛滿了干干凈凈的各式毛巾，手絹;住到誰家，都帶著自己的被褥，掃床的掃帚，疊的整整齊齊，掃的一塵不染。床或炕頭枕旁永遠(yuǎn)擺著一臺收音機，后來表哥表弟工作后還給買了老人手機，手表。收音機換過幾次，表弟孝順，總惦記著信號，音質(zhì)等好不好，外公就靠著那幾個或黑的或紅的小盒子聽世界的聲音，我想足不出戶的外公，思想比我們誰都開闊。他不出去，卻常有熟慣的幾個老友甚至晚輩來看他，有給他理發(fā)的，有陪他聊天的，一聊一下午，喝掉一暖壺水，那個最常來聊的雖是晚輩但比外公小不了幾歲的親戚比外公走得早，我當(dāng)時很不解，現(xiàn)在也依然困惑，明明那個親戚開朗又健談，行動便捷更勝過外公許多，為何卻比瘦弱體虛又年邁的外公走得早？許是受腿疼困擾，多少年一直拿去痛片當(dāng)保健品吃的外公也是知道保養(yǎng)的，我常見他睡前揉搓臉頰、耳垂、雙腳等，亦是堅持了很多年;吃飯，水果等一向有節(jié)制有講究;許是那收音機講過許多家長里短清官難斷的家務(wù)事和農(nóng)村城里玉米高樓等國家事，豐富了他的內(nèi)心，又讓他有所動腦思考。工作后我每次回家都和他單獨坐好久，聊聊剛工作的事，結(jié)婚的事，不像父母那般擔(dān)慮，他總是握著我的手，“外外告我孩兒～不怕～別聽她你媽媽的～沒事～不用操心外外～我孩兒忙你們的吧～外外好著呢～不用往回瞎跑，操心自己的身子…”…</p> <p class="ql-block">如今這世間，再沒這握著你的手傾聽你的人，再沒這跟你說這般當(dāng)時不覺如今思及便戳心之話的人。</p><p class="ql-block">終是完成了這一篇寫寫外公之文，提筆時淚不能止，涕不成聲，行文至此，心已略寬。外公啊，就算是這種方式也能安慰我，陪伴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