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青春祭 / 李云峰（原載于1995年9月27日《銀川晚報》）<br>?<br>30年前，銀川首批65名“知青”響應(yīng)“上山下鄉(xiāng)”號召，胸佩紅花，從南門廣場出發(fā)，奔赴固原。<br>廣闊天地，幾多風雨，人生道路，愛恨交織，他們在那塊土地上演繹喜怒哀樂的故事，滋養(yǎng)自己的生命之樹，從昨天走向今天……<br><br>日月如梭，往事如煙。<br>昨天的一切都消失在記憶的深處——那掛在唇齒間的淺笑，那痛徹肌膚般的低吟，那氣若長虹的豪壯，那四顧茫然的凄涼……<br>不經(jīng)意間歲月的巨手把一切都輕輕的撫平。大地以永恒的廣袤與平靜，容納了歷史的變幻與詭譎。仿佛一切都沒有發(fā)生。<br><br>真的一切都沒有發(fā)生嗎……1995年，北京，上海等城市，相繼出現(xiàn)“知青”熱。當年轟轟烈烈“上山下鄉(xiāng)”的一代人以群體的名義，或?qū)懳恼?，或辦展覽或搞各種聚會，緬懷他們“崢嶸歲月稠”的往昔。這既是一種信念，一種集體主義的團隊意識，是共和國的任何一代也難望其項背的。<br>此后，電視劇《年輪》與《孽債》的播映，又以凄婉動人的故事，打動了無數(shù)人的心，當年的一代人感嘆唏噓，他們在當今社會準確的定位，使他們可以更從容，更大度，更理性的鳥瞰那段生活，而歷史的大遷徙，歷史的大換位，又使他們有了一種滄桑感，他們欲說還休。<br>昨天的壯舉撞擊今天的視角，沒有一種社會人文現(xiàn)象會這樣長久地成為關(guān)注的熱點。<br>然而地處大西北之一隅的銀川顯得異常平靜。這種平靜與他的經(jīng)濟發(fā)展雖然構(gòu)成對應(yīng)，卻很難說他在那場“上山下鄉(xiāng)”運動中是一個例外。<br>事實是，銀川在“上山下鄉(xiāng)”運動發(fā)動之初，或者“風起于青萍之末”就有了自己的壯舉。<br>穿越歲月的風塵不免有一種美麗的傷感。普希金詩云“一切都是暫時的，轉(zhuǎn)瞬即逝。而那失去的變?yōu)榭蓯?。”可愛在于失去的是生命體驗的一個環(huán)節(jié)，不管是苦是甜是悲是喜，都不可能再被復(fù)制……<br><br>回? 眸<br><br>1965年9月18日，銀川65名“知識青年”胸佩紅花。從南門廣場啟程，奔赴固原縣黃峁山，去開創(chuàng)人生自己的歷程，這是銀川首批到外縣“上山下鄉(xiāng)”的知青。<br>這一天很平常，而且“18”也絕沒有后來“要發(fā)”的吉祥意味。這一天之所以被當事人記住，完全是他們從此成了被放逐的一群。<br><br>天高云淡，陽光燦爛。<br>銀川市舉行了隆重的歡慶儀式，喧響的鑼鼓，揮動的花束，老師同學親切的叮囑，父母兄弟姊妹依依惜別……這一切，構(gòu)成了那個時代的風景線，崇尚英雄并由此生發(fā)出諸多激情。<br>那一刻，他們年輕的心被激蕩起來，向著太陽飛去……<br><br>晴朗的天空，陽光明媚。事實上一場政治大風暴正在醞釀，即便是和煦的微風,它已夾帶著遙遠的風雨的氣息；<br>這一年開始了農(nóng)村的“社教”運動，正向城市推進。<br>這一年，意識形態(tài)領(lǐng)域里的批判已顯現(xiàn)“刀光劍影”……<br>哲學界對楊獻珍“合二而一”論的批判正如火如荼。史學界正全力“圍剿”一個太平天國將領(lǐng)李秀成的《自述》。<br>電影《早春二月》被斥之為“資產(chǎn)階級人性論的標本”。<br>文藝界已是一片風聲鶴唳……<br>然而，他們渾然不覺，或是他們感覺到了還沒有上升到認識層次。他們畢竟年輕。他們以年輕的心向前憧憬。所以當汽車啟動之后，他們便一路高歌《革命青年志在四方》，豪情溢于言表……<br><br>距離固原縣城東南2公里的青石峽峽口，有一個勞改農(nóng)場，1965年奉命撤離，該農(nóng)場留下的基礎(chǔ)，便成了這批“知識青年”安身立命之所在。<br>他們到達之后，便與當?shù)氐?0幾名“知青”組成了一個群體，名之曰：“固原黃峁山青年林場?！?lt;br>應(yīng)該說，這里的環(huán)境還是很不錯的，依山坡而建的房屋，門前一灣流水，周圍濃郁的林木，鳥鳴蟲唧聲聲入耳，透著一種清靜與幽遠。<br>他們很快喜歡上這個地方，這里不像平原上一覽無余，視線的阻隔可以生發(fā)出諸多想象。這很適合他們年輕浪漫的心。更重要的是他們?nèi)匀簧钤谝粋€集體之中。而且這個集體成員暫時還沒有打上“階級斗爭”的烙印。融洽中往往容易產(chǎn)生崇高。所以當他們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初創(chuàng)期艱苦勞動，并且表現(xiàn)出殉道般的吃苦耐勞精神，就毫不奇怪了。<br>嚴格地說，他們過的是一種準軍事化的生活：以班排建制，早晨按時起床做早操，上工下工整隊往返，晚上，以班為單位開展名目繁多的政治學習。吃的是每人每月10元的集體伙食外加3元津貼，絕對的規(guī)范化，絕對的“一視同仁”。<br>然而，他們?nèi)匀话焉钸^得有滋有味，蕩氣回腸。豐富多彩的文體活動是滋潤他們年輕心靈的圣水。而那個時代特有的“政治思想工作”。又把他們的“自我”固定在以“革命”名義的人生坐標上。<br>所以，翌年春天，當?shù)诙倭嗝y川“知青”，以多數(shù)對少數(shù)的融入這個集體時，他們竟然能以自己營造出的“團結(jié)、緊張、嚴肅、活潑”的氛圍，去規(guī)范這些“后來者”。<br>至此，“文革”前的銀川最大的知青群體就在這里形成。<br>他們是有文化的勞動者。他們以自己嶄新的風貌出現(xiàn)在這塊貧瘠落后的土地上，理所當然很快就贏得了當?shù)厝说姆Q贊。問題是，他們這種“烏托邦”式的政治熱情能保持多久？他們對人生的憧憬與現(xiàn)實占位發(fā)生重大背離并且被固定下來后，他們的心理承受能力隨著時間的推移能保持在什么時間上？他們真能“扎下”根嗎……<br><br>歷史的時針終于指向1966年5月16日，“文化大革命”爆發(fā)了，一切正常秩序都被打破了，他們當然也不列外。<br>一個最直接的后果是：以往的“田園詩”般的溫馨與寧靜不復(fù)存在，而代之以在“革命”的旗幟下分裂為互相對立的不同派別，以及彌漫在他們之間互不信任，互相攻汗，互相警惕的氣氛。這導(dǎo)致了一些人日后的悲劇命運。<br>另一個間接的后果是，他們奉命與1965年抵固的以北京知青為主體的“水土保持團”，以老林業(yè)工人為主體的原林業(yè)局六盤山所轄各林場合并，組建西北林業(yè)建設(shè)兵團第三師（后改名為寧夏林業(yè)建設(shè)師），改變?yōu)椤氨鴪F”性質(zhì)，顯然是出于“戰(zhàn)備”的需要。<br>1968年年底，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被調(diào)往原六盤山林業(yè)局所轄的10個林場，這些林場分布在六盤山山脈的深山老林里，交通閉塞，生活艱苦。<br>他們一步步遠離了城市文明，（他們曾在這種文明中孕育成長形成了城市文化背景下思維方式和價值取向標準），在人生的道路上艱難跋涉，備受靈與肉的煎熬，忽而是萬劫不復(fù)的沉淪，忽而是青春生命的躁動。<br>?????? <br>大 退 潮<br><br>大退潮終于不可避免地來臨了。知青“上山下鄉(xiāng)”運動從一開始就是城市文明對農(nóng)村文明的一種“低就”而不是“提升”。浩如瀚海的廣大農(nóng)村吸納了千百萬城市知青，仍然“不動聲色”。知青無力改變它的落后面貌。農(nóng)村生產(chǎn)力標準還沒有達到自覺意識的層面，從城市剝離下的“文明碎片”，立即失去了原來的存在價值。他們面臨著兩種選擇：要么是被“同化”，要么是“回歸”。<br><br>回歸之路艱難而又漫長。<br><br>如果說他們來時只用了幾天或者幾個小時就決定了自己的人生之路，那么，他們的回歸卻要用幾年甚至十幾年的時間。<br>這是一種否定之否定，深刻地揭示了認識過程由表及里的曲折。<br>他們保持著與城市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甚至保持著生活習慣，保持著被地方方言層層“圍困”著的鄉(xiāng)音，他們把這些拒絕“認同”的標志當做“旗幟”，高揚著走向回歸之路。先行者當然是那些攥緊與城市有實質(zhì)性聯(lián)系紐帶的人。<br>一些女知青首先“成竹在胸”，她們以聯(lián)姻的方式與城市綰了一個“結(jié)”，她們相信，既然所有的調(diào)動表上都把“夫妻分離兩地”作為第一理由，回去就是遲早的事。<br>而對大部分缺乏這份“自信心”的人來說。在無望的等待中尋找機會，似乎是唯一的心靈慰藉。<br><br>機會只垂青少數(shù)的幸運者。<br><br>喬XX就是其中之一。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得知寧夏軍區(qū)招收文藝兵，于是決定斗膽一試。盡管他外形條件缺乏競爭力，但他已經(jīng)有了幾年的業(yè)余演出“革命樣板戲”中反派角色的經(jīng)歷，頗得其中精髓，不僅形似，而且神似。主考官把桌子一拍：“欒平！”“有——”《智取威虎山》中匪徒欒平猥瑣的形象活靈活現(xiàn)，惟妙惟肖。他被錄取了。當他穿上綠軍裝離開這塊貧瘠的土地時，他回頭看了一眼，他知道，他再也不會回來了。<br><br>70年代中后期，政策有了大的松動，回歸之路亮起燦爛的曙色。<br>邵XX等二十多人不約而同先后匯聚于銀川園林場。政策雖然有了大的松動，但仍然板著“嚴厲”的面孔：只許對口調(diào)動，他們在這里干著與原來差不多的活計。改革開放之后成了先富起來的一撥人。<br>對另外一些人來說，“直達車”既然擠不上，就只好“韜晦”回城，“曲線”調(diào)動了。<br>侯XX被作為“工農(nóng)兵”學員推薦上大學，畢業(yè)后又回到了當?shù)亓謽I(yè)部門工作，90年代初調(diào)回銀川。<br>司XX調(diào)至當?shù)匾粋€企業(yè)，從基層干起一步一個腳印到中層干部，后被提拔為企業(yè)領(lǐng)導(dǎo)人，90年代初調(diào)回銀川，現(xiàn)為一大型國營企業(yè)副總經(jīng)理。<br>他們中很多人在回城之后都經(jīng)歷過學歷與職稱的困擾，并付出艱苦的努力，表現(xiàn)不屈不撓的精神，他們的自強不息得益于時代的鍛造、生活的賦予。<br>??????????? <br>不 等 式<br><br>三十年彈指一揮間。<br>斗轉(zhuǎn)星移，物是人非。他們從風華正茂步入人生的秋季，他們把最好的年華獻給了那片貧瘠的土地。然而，大自然并沒有給予同樣豐厚的回報。<br><br>1989年，我路過六盤山，我極目引頸遠眺那山坳里的山坡，努力想尋找他們“戰(zhàn)天斗地”的痕跡，但見芳草萋萋，白云悠悠。渲染著一種曠寂悠遠。當年，他們曾在這里參加“林業(yè)大會戰(zhàn)”，紅旗招展，人聲鼎沸。早晨，他們扛著樹苗，手拿鐵鍬，迎著朝陽上山。爬至半山坡，已是汗流浹背，疲憊不堪。他們把樹苗伴著汗水一棵棵種下去，直至山頂，現(xiàn)在，竟然蕩然無存。<br><br>固原青石峽峽口，他們“安生立命”之所在，當年三百多人在這里生活、勞動。他們的喜怒哀樂曾演繹出許多動人的故事，現(xiàn)在已是一片殘垣斷壁。<br>時間改變改變了許多東西，唯有山河依舊。<br><br>一個巨大的不等式。<br>啊，“念天地之悠悠”，他們咀嚼著那段生活，滋養(yǎng)著自己的生命之樹。<br>當然，他們中還有一些人提到那段生活就感到不堪回首。愛也罷，恨也罷，有那樣強烈的感受，這就夠了。因為生活畢竟不是一潭死水。<br> “知青“的話題還會繼續(xù)下去，幾千萬人在大致的年齡段經(jīng)歷了大致相同的生活歷程，這本身就構(gòu)成了蔚為壯觀的史實，歷史不會對此沉默……<br>?<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