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安陽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b style="font-size:22px;">父親改名伴隨的“別扭”</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張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中國人,特別是有點文化的人自古用在起名上的功夫是動腦力的:有乳名、大名、還有字、筆名、綽號,種種。更有者遇時代變遷、見美好景致、被事物激勵即可應時更名。吚!更名是快事,高興就改嘍,越是名人改名頻率越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然,我父親的改名卻不同常理,實屬無奈,何談快事?不料,竟應了唐代一古詩中的詩句:“異姓更名數(shù),難教弟子尋?!辟?!比之難尋更有過之而無不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父親叫張向凌,但他參加革命之前的名字叫張祥林。為什么改名?這與他工作生活的年代息息相關:革命生涯所迫。奶名一改卻難解難分的“別扭”伴隨人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親1922年出生在河南省安陽市紀家巷,上有一個大他6歲的哥哥張敬之?!皠e扭”的故事就發(fā)生在這哥倆之間,影響了張氏全家及下一代。</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安陽老城樓一角(父親的出生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民國時期我父親的家庭還是比較穩(wěn)定的自由職業(yè)人家。據(jù)悉,其在安陽安家還與袁世凱有點瓜葛。原住鳳陽的窮苦人家的我祖爺爺張鴻儒因鳳陽受災,逃荒至漢口,跟隨當時清朝的進士王璉當差(衙役)。王璉后為祖籍在安陽的袁世凱部下參政員。1880年左右,袁世凱下野,于安陽隱居,王璉隨之于安陽并在該地修建一片瓦房。我祖爺爺便跟至入住紀家巷。不久取王璉家丫鬟為妻,暫定居王家后院馬廄內(nèi)。中華民國建立后,王璉謝世,家業(yè)敗落。由于王家無力償付我祖爺爺?shù)墓ゅX,便將馬棚院內(nèi)三間房及院子做為工錢抵付。爺爺張星伯便于這座院落中問世,與奶奶蓮氏成家后養(yǎng)育了他們的兒女。多年后,由于爺爺在政府當遮務的較好收入,用20銀元又買下臨街的一間房子和院子,形成寬敞的前后院落。</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解放后的爺爺張星伯</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1945年奶奶連氏</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天有不測風云,人在旦夕禍福。1937年盧溝橋事變,河南受日寇近逼。日軍的炸彈投向父親的出生地安陽城。各有所居的百姓人家陡然震蕩,甚至房倒屋塌,離索逃難。張氏的小富即安也轉(zhuǎn)世破滅。父親說:“由地洞出來第一次親眼見渾身帶血的難民倒地,嚇壞了,冒著濃煙滾滾的街道跑回家,在家人的惶恐中,幼小的心靈第一次感到涑然。但我不像大人們想如何逃生,我只想能不能上學?”學校停課了,何處去?出走,讀書!1938年3月,16歲的張祥林第一次結(jié)小伙伴在硝煙彌漫中茫然尋找求學路。失敗了,逃難的百姓喊:“前面有日本兵”,把同伴嚇壞了,拽他掉頭回轉(zhuǎn)。熬了一個月,父親不甘心,再次結(jié)新伴,挾一床薄被、揣一塊銀元擇路再行。不料,那同伴吃不得苦,半路又回頭了。父親陷入孤苦的沉思,他還是個孩子,戰(zhàn)亂中求學,難啊。但是,年輕氣盛的青年人沒有回頭,讀書對人是有影響的,或許是“敢于闖蕩”的涌動,或許是“逼上梁山”的無奈。前進一步,他找到了在外地當記者的哥哥。這哥倆是張家唯一親兄弟,豈能不幫。已接受抗日思想的大伯辭去記者,躲過日軍視線,輾轉(zhuǎn)荒野山路親自送弟弟到了“華北軍政干部學?!保▏顸h與共產(chǎn)黨合辦的)。在朱瑞教員的影響下,父親懂得了要讀書先要趕走日本侵略者,他輾轉(zhuǎn)踏上了尋找共產(chǎn)黨領導的八路軍的革命道路——直奔太行山。</span></p> <p class="ql-block">1938年安陽被日本侵略者占領(網(wǎng)絡下載老照片)</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民國時期的大伯張敬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1938年奔赴太行山時的父親張祥林</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初中尚未畢業(yè)的父親在八路軍中是稀有文化人了,組織分配他去中共新華日報工作。從此終生與報界結(jié)緣。為了保護已被淪陷的安陽老家不被鬼子發(fā)現(xiàn)“通共”的嫌疑,父親改了名字;同理,大伯為了掩護家人,參加了國民黨。這一舉——弟弟名字的更改和哥哥身份的更改之“別扭”伴他們一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的奶奶實在太想念還未成年的小兒子,托人到處打聽,哪里也未有“張祥林”的蹤影。在當媽的心靈里確信兒子平安,于是在堂屋四面點香祈禱蒼天保佑。就在全國解放前夕,親屬勸慰奶奶:太行山“五月大掃蕩”很殘酷,八路軍犧牲很多,也許……。奶奶承受不了,哭喊著祥林的名字,埋怨當哥哥的太狠心。萬沒料到,老人家一下子背過氣去了。奶奶不在了,家人也絕望了。1949年5月安陽解放,街道革委會敲鑼打鼓給家里送來“光榮烈屬證”并貼在大門上??杉胰瞬蝗绦目?,咋就光榮不起來膩?1949年9月21日組織上派父親以黑龍江日報記者身份參加第一屆全國政協(xié)會議,到北京踞老家很近了,他試探給老家地址投了封信,家人收到啦!哇!哇!哇!張祥林的確不在了,不到5個月“轉(zhuǎn)世”一個活脫脫的——張向凌。改名?原為了革命不連累家人,可現(xiàn)實讓親情付出生命代價,豈止別扭?又一乎,那驚喜……。10月2日,老家派不識字的家庭婦女、但卻是張家主事的我大伯母到北京與他的小叔子見面。那一刻,那一刻啊,找不出合適的語言形容。身著斜襟灰布襖、后腦挽著疙瘩鬏的伯母開始是捶胸頓足打自己,而后揮雙拳揍面前的小叔:“你呀你,咱娘是想你想死的;你大哥被你們抓了,歷史反革命,蹲在北安監(jiān)獄。”老天爺啊,這是咋啦?!剛剛還為政協(xié)會議上親自請毛主席題寫了《黑龍江日報》報頭、又10月1日參加開國大典的歡呼而興奮,這會兒親人的噩耗……,面對失魂破落的嫂子,巨大的落差讓父親幸福和難過的淚水交叉而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參加開國大典的父親張向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伯母姚秀珍</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北安是中共第一個省級政權(quán),早于新中國5年建立。父親是1945年黨中央派出的建立東北根據(jù)地的干部大隊成員、到達北安的195人之一。那時全國尚未解放,新政權(quán)的第一個監(jiān)獄自然建在北安。同在一個城鎮(zhèn),弟弟是共產(chǎn)黨在執(zhí)政,哥哥是國民黨在服刑。堅定的共產(chǎn)黨人父親實在太糾結(jié)了。按理說是哥哥冒死送弟弟出走,理應感謝才是??墒?,但可是,可但是:一個推翻哥哥那個政權(quán)而執(zhí)政的官員,一個被弟弟新政權(quán)專政的對象。這是為啥?這不是編排,都是事實。父親輾轉(zhuǎn)反側(cè)、坐臥不寧。終于,他的“主義”、他的“黨性”高于一切,他沒有去探視。然而,親情的涌動他責成我母親每月給無生活來源的老家人寄生活費,幾十年未間斷。大伯入獄全家斷糧,其長子張家駿也因歷史反革命的父親關系在校受歧視,他依然輟學減輕家里負擔,只身撲奔共產(chǎn)黨的他叔叔,在哈爾濱安排了工作。</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北安時期的父親</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在拜泉相識的父親(張向凌)、母親(王恩洪)</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直到大伯刑滿釋放,父親將其哥接到家中小住。他們戰(zhàn)亂分手后15年第一次見面,一個身著深灰直襟盤扣上衣、一個身著深藍中山裝的哥倆面面相視,都心里酸楚,一肚子的話不知從哪倒出。他們抄著濃重的河南音:“你爪?”“我中!”河南話比較硬棒,但簡潔明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1978年第二次見面的張氏兄弟(左:大伯、右:父親)</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此生我只見過一次那哥倆的父親——我們的爺爺(前排中:爺爺張星伯、左妹妹張梅、右作者張利;后排左堂哥張家駿、右父親張向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歷史沒有就此打住,那“別扭”對他們的糾纏莫名其妙又來一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大伯刑滿釋放回安陽水泥廠當工人,父親繼續(xù)他中共省委宣傳工作。猝不及防,什么“文化大革命”來啦。大伯再次因為那個歷史罪名被打倒;奇怪的是,中共高級官員的父親也同時被打倒,罪名是“走資派”。同一性質(zhì)的運動,同樣的“造反派”打手,同時打倒不同階級的人物。這,這,啥邏輯?歷史還講不講理呀?子女參加批斗老子的斗爭會,眼見掛著“三反分子張向凌”大牌子、耳灌“打倒張向凌”口號的現(xiàn)場,孩子們往哪鉆呀!然而,大伯是更讓人恨的國民黨,批斗的手段見血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更沒想到,張家這兩個長輩同時影響了我。1968年我三次報名去生產(chǎn)建設兵團,因是走資派子女而未批準,只好讓集中改造走資派子女的柳河接納了。毛主席說我們是“可教育好子女”,有希望,我遞交了入黨申請書。黨組織外調(diào)時找我談話,讓我寫清親屬關系中大伯張敬之的歷史問題。公布柳河知青第一批新黨員沒有我,那二老誰影響了我不得而知。咋個嘛?“別扭”到......,我無語。文革運動結(jié)束后平反冤假錯案:父親不僅恢復官職,趕上改革年代還升了職;大伯一反常態(tài)以國民黨元老身份當上了安陽市政協(xié)委員。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這哥倆成了新時代的同志,當政的香餑餑啦。歷史還有點良心哈,雖然哭笑不得。</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文革后期恢復工作的父親</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當上安陽市政協(xié)委員的大伯</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1991年父親回到安陽老家(前左大伯張敬之、右父親張向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這坎坎坷坷的生活工作中,我不服,一直很努力、很奮進的。但是始終不能割舍親情。1967年,文革大串聯(lián)時我和妹妹張梅借機“串”到安陽老家。堂姐特別帶我們?nèi)ツ棠棠沟丶罀?,說是墓地,其實只是高出地面不多的小墳包。雖然沒見過奶奶,但知道她是為我們的爸爸而死的,為這位母親的心震顫。伯母在紀家巷胡同口指著一個蹬三輪車的中年男士悄聲說:“那個就是與你爸一起冒死求學中途逃回來的。你爸當官嘍,他還在擺攤過活?!币姴刚f到我父親楊楊脖,瞅到那人撇撇嘴的神態(tài),我忍不住走近想與他打個招呼,那人下意識扭過臉。哎!我們的民族啊,同是老鄉(xiāng)的一代青年一個閃念人生差之千里,他心里不知會怎么“別扭”那。2021年,慶祝建黨百年之時,北安人把我接到黑龍江省委舊址參加座談會,我替已經(jīng)過世的老爸講述了“從延安到北安”的紅色歷程。但因第一次來北安,揣個私心:中午休息時,我向接待人提出去看看北安監(jiān)獄,讓對方錯愣一下。我說明理由,他表示理解。在高墻、電網(wǎng)外我駐足良久,心里五味雜陳,最終還是拿起手機拍照了監(jiān)獄全景。照片發(fā)到老家群告知他們的父親“當年”就關在此監(jiān)獄,現(xiàn)大伯唯一在世的兒子——我的三哥沒有眼淚,他認為父親因國民黨而被共產(chǎn)黨“專政”是正當?shù)?。他只再三感激?0年代時叔叔(指我父親)月月為沒有收入的他家寄生活費,供他們讀書。 而今堂妹(指我)還懷念著他父親,讓他感動。</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2013年再赴安陽時在爺爺、奶奶、大伯、伯母墓地祭掃</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2013年我和妹妹一起回老家安陽市紀家巷(老宅已不見了,只有老街牌依舊)</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國共兩黨在中國近代史上糾纏不清,也活生生地在我的父輩人身上糾纏不清。這就是中國的一段歷史,父輩們的坎坷人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一個時代翻過去了。改革開放后張氏后代闔家歡</span></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b>注:</b>(1)文中有關張氏在安陽安家的歷史摘自大哥張家駿撰寫張氏家譜的記載;(2)文中父親參加革命經(jīng)歷的記述參考父親的自傳《在革命的大潮中》;(3)奶奶的過世、街道送“光榮烈屬證”、伯母進京看小叔情節(jié)是作者與妹妹1967年文革大串聯(lián)到安陽老家時聽伯母姚秀珍講述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