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下鄉(xiāng)了。</p><p class="ql-block"> 走的時候懵懵懂懂,沉下心來呆了幾年,看到陸續(xù)有人離開,感覺有點恐慌了,靜夜自忖,自己這等出身,且父親的“問題”還沒有完全解決,回城不要想,選調(diào)沒希望,上學更不可能!可我不能真的要在這里呆一輩子?。〗^望中,聽說有知青“病退”回城了,我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病退!</p><p class="ql-block"> 什么叫病退?就是因病退回原籍唄。想我自幼瘦弱,自己在鏡子里看看,似乎稍帶病態(tài),可不可以仔細查查,給自己找點病呢?;亟驎r我買了一本《家庭醫(yī)生手冊》,偷偷的翻找一些疾病的診斷依據(jù),對照自己的身體尋找我能夠表現(xiàn)的癥狀。心臟病吧,這個比較要命,但是以我基本為零的醫(yī)學知識理解,心臟病起碼要心動過速啊,我數(shù)了幾次心跳,每分鐘在60-70之間,我對這個非常正常的結(jié)果很是失望!有沒有可以加速心跳的藥呢?接著查書!哦,麻黃素可以!我決定試試。當時到藥店買藥是不需要處方的,且可以零售。當麻黃素真的拿在手里,看著說明書上面的副作用,我猶豫了,隨便吃藥,這是玩兒命?。】墒俏颐靼?,我沒有別的辦法,我必須吃,要回城就必須吃!先少量吃,無效,加量,還是無效,再加量,找個地方爬幾次樓梯,不知是運動還是藥的作用,心跳終于達到了每分鐘90次!</p><p class="ql-block"> 在津時找到了規(guī)律,回到通遼后立即開始“辦”,當時開具病退診斷證明的指定醫(yī)院是哲里木盟醫(yī)院,為了能早一點掛上號,我和妹妹提前一天隨生產(chǎn)隊的馬車,一路顛簸七十里,到了盟醫(yī)院所在地通遼縣城,晚上花三毛錢,在大車店十幾米長的大通炕上找一個位置,沒有任何寢具,頭枕差不多每個知青都有的綠挎包和衣而臥,心中忐忑再加炕席邦邦硬,一夜翻來覆去。第二天,一大早到醫(yī)院掛了號,然后在醫(yī)院門口買一根三分錢的水果冰棍,五分的不行,五分的是奶油冰棍,含水少。冰棍含化后把藥片塞進嘴里,冰水送服,排隊,爬樓,待坐在醫(yī)生面前時,真的就自感心在砰砰跳,竊喜,趕緊自述:心慌,氣短,沒勁兒。女醫(yī)生看看我,認真聽了聽,把聽診器從耳朵上取下來,在我的病歷本上寫著什么,我多么希望她能夠?qū)憘€病啊,哪怕是建議進一步檢查也行啊。寫完邊把病歷本推過來邊說:沒啥事放心吧。放心?沒事我才不放心啊!我弱弱的問:可我不舒服啊,要不要做個心電圖?醫(yī)生:沒必要,注意休息就好了。藥都沒開就把我打發(fā)了!我從診室出來,趕緊看病歷本:心動稍快,律齊,形體消瘦,其他未見異常,建議休息。</p><p class="ql-block"> 失敗。再來!再來什么呢?試試腎炎吧。書上說,診斷腎炎先要化驗尿常規(guī),會有潛血,這個雖不難,但是究竟?jié)撗嗌俸线m呢?只有試著來。取一根縫衣針燒一燒,選擇自己覺得痛點稍高的手指,扎,不出血,再扎,出血了,但是不足以滴落到尿液里。針尖對準指尖,閉上眼睛,用力扎!平時不小心弄破手指,需要用力捏住才會止住的血,這時怎么就滴不下來呢?還得扎呀!要回城就得扎!狠狠心,咬咬牙,指尖對針尖用力一戳,十指連心啊!出血了!一大滴!再擠一擠,又是一小滴!手指上殘留的血跡不舍得擦掉,再用白開水沖一沖,趕緊拿去天津市病退證明指定的醫(yī)院化驗吧,結(jié)果顯示紅血球“滿視野”!心里又不免嘀咕,是不是太多了?硬著頭皮拿給醫(yī)生看,并按照書上描述的腎炎癥狀自述:腰疼,晨起眼瞼浮腫。沒想到醫(yī)生倒很淡定:還好,尿蛋白陰性,考慮泌尿系感染,先消炎吧。</p><p class="ql-block"> 尿蛋白陰性,要不再來點蛋白?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尿蛋白跟雞蛋的蛋白什么關(guān)系?細想想,尿里面的蛋白哪來的?不就是吃了雞蛋,腎臟出了問題才會有的嘛,不行,還得弄!要回城就得弄!雞蛋殼用手指抹一抹,用根小棍攪一攪.....。在反復試過之后,這次的醫(yī)生是個老太太,她看了化驗單,又盯住我看了五秒鐘,又看看化驗單,又一次盯住我看,然后緩緩的問:這種情況很長時間了嗎?彼時的我,已然不敢直視醫(yī)生的眼睛了,含含糊糊的應了一聲。我用余光看到老太太拿起一疊《診斷證明書》,又拿起筆,我偷覷,看到她在上面寫了:腎炎待查,寫完看了看又撕掉,重新寫了:慢性腎炎。我當時是怎樣的反應已經(jīng)記不清了,后面的事情也不用再說了。一九七七年六月二十八日,在離開了八年零兩個月以后,帶著滿心的疲憊和空空的行囊,我的那一頁戶口又回到了我家的戶口本里面,只是在“何時由何地來津”一欄里,原來的“出生地”變成了“77年6月由內(nèi)蒙通遼來津”。</p><p class="ql-block"> 五十多年過去了,如今我坐在電腦前,在鍵盤上敲打著自己的過往,回想當年一波三折的病退過程,所有的無助、失敗、沮喪,抑或驚喜,都隨著歲月的煙塵遠了、淡了、模糊了。而我非常清楚的是, 醫(yī)學是一門高深的嚴謹?shù)目茖W,每一種病的確診都需要全面的觀察、了解、檢查,來不得半點疏忽或虛假。我的病退經(jīng)歷,絕不說明僅憑一點小聰明就可以影響到科學診斷的。我更愿意相信,我之所以如愿以償,一是與大規(guī)模動員上山下鄉(xiāng)時發(fā)生的各種強制相比,政策已經(jīng)開始趨于寬松;二是指定醫(yī)院的醫(yī)生面對與自己子女年齡相仿的孩子們,動了惻隱之心。那個老太太醫(yī)生的一句:這種情況很長時間了嗎?而不是:這種情況多長時間了?難道不是一種暗示或者引導?后來病退回城的知青越來越多,高血壓的、胃潰瘍的、肺結(jié)核的,心臟病的,更證實了我的想法。</p><p class="ql-block"> 返城的路,一路荊棘,回家的路,一路風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