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在我十五歲這一年，終于還清了生產隊的超支帳，母親欣喜萬分，臘月底，母親吩咐把她千瓢萬素養(yǎng)的一只大花豬殺了，家里留下小半片，作為過年和來年一年的葷腥儲備，其余的都賣了，收得了幾十元錢。剁肉的時候，母親吩咐冰清伯伯（殺豬佬）在靠前部泡酥的地方剁下來一大塊，中午煮了，叫上屋里的兄弟叔伯，滿滿的圍上一大桌，母親站在灶前說，今天大家敞開了吃，那一歺，我一口氣吃了八大塊，足有一斤多呀，等到母親放下鍋鏟時，盆里又只剩下了兩個骨頭和油珠。</p><p class="ql-block"> 下午，母親把賣肉的四十元錢，交給我，讓我去成坑還給華蓋伯伯，這是當年母親治病借的最后一筆欠款，從此以后，我家再無外債！父親開心的說“兒呀，不發(fā)風冷得，不欠帳窮得呀！人生在世，死得，病不得！病得，窮不得！窮得，欠不得呀！”父母親的教誨從此深入我心，嵌入了我的骨子里！我從商幾十年，從不拖欠工人工資，從不拖欠客戶貨款，也從未欠過人帳，把信用二字視為自己的第二生命，寧可自己受苦受累，承受壓力，也不愿看到別人皺一下眉頭。</p><p class="ql-block"> 母親看著我慢慢長大成人，農村政策逐漸有了松動，我可以借給生產隊承包富業(yè)的借口，脫離了繁重的農業(yè)勞動，到處交朋結友，跟隨英漢叔去湖北煤機廠修鐵路，并利用本地資源，做些小本買賣，慢慢的改善著家里的生活，母親看到這些，終于松了一口氣，說，“我不用擔心阿強了?！蔽抑溃m然母親再不擔心我，不擔心大姐，但哥哥，二姐依然是母親永遠的欠掛！</p><p class="ql-block"> 哥哥成家后，二姐也出嫁了。家里的情況逐漸有些改善，我利用這兩年的一點微薄積蓄，著手把靠外面一間廂房拆過修繕后，成了灣里最寬敞透亮的房子，有一天，大隊的幾個干部準備在我這間房開會，熱心的母親準備打掃打掃，一不小心，踩在一節(jié)電池上（外孫廣宏的玩具），母親摔倒了！卻怎么也爬不起來，原來母親的小腿骨骨折了！母親痛得冷汗自冒，眾人把母親扶上床，等著我回來請醫(yī)生！</p><p class="ql-block"> 我立即帶著接骨醫(yī)生趕回，用杉樹皮做夾板，給母親打上綁帶，臥床療養(yǎng)，三個多月很快過去，母親依然下不了床，解開綁帶，發(fā)現(xiàn)母親的小腿骨已經嚴重變形，效果非常不好。但母親堅持不再重做治療，考慮到重做接骨手朮會給母親帶來的痛苦，我也不忍心重做！母親也就靠利用椅子和拐杖，在室內移動。父親也早就沒有放牛了，只做些菜園里的輕活，大嫂也可以在家照顧母親，我依然是東奔西跑，一事無成。</p><p class="ql-block"> 天氣冷了，冬天的太陽非常寶貴，哥哥經常把母親抱到天井曬太陽！有一天，哥哥抱著母親，剛一起身，就聽到母的大腿處咔嚓一響，原來是母親的大腿骨斷了，接下來，母親自己翻身時，另一條腿骨又斷了，就這樣，母親的骨頭已經脆如蟬翼，原來是因為六七十年的醫(yī)療技術落后，母親接受的是電療和化療，簡單的理解，就是治療癌癥時把母親的骨頭都烤枯了！可憐我的母親，從此臥床不起，痛苦不堪！</p><p class="ql-block"> 母親一生，特愛清潔衛(wèi)生，家里的幾間破屋，永遠是整個灣子里最干凈整潔的場所，冬天，我家的火爐都是圍得満滿的，夏天，我家的巷口就是滿屋人納涼的地方，母親總是茶水殷勤，輕聲細語，面帶春風，父親則談經說古，幽默詼諧，引來年輕人的陣陣笑聲。</p><p class="ql-block"> 母親臥床后，人們只要有空閑時間，都會去母親房間陪她說話，房間里干干凈凈，全無一點異味，母親臥床三年，到去世時，身上沒有出現(xiàn)一處褥瘡，這要歸功于大嫂和父親的細心照護！我真的從內心感激父親，大嫂，和滿屋的親人們！</p><p class="ql-block"> 八四年農歷二月上旬，天氣陰陰的，父親，哥嫂都進山里去干活了，母親想吃點清水玉米糊，我匆匆忙忙的給母親做好，端到母親床前，剛舀起一湯匙，準備喂母親，母親說，這太稠了，你再做稀一點，嗯！我拿回倒掉，重做一碗稀的端過去，母親一看，說這太稀了吧，我說，哦！心里就有點急了，因為我約好還要走十八里山路去趕車呢！心里雖急，但不能讓母親看出，又去廚房重新做了一碗，端到母親面前，，母親說，這樣正好！我邊喂母親吃著玉米糊，邊和母親說話，告訴她，我馬上來要出門，母親看著我，一口糊含在口中，半天沒說話，吃完這碗糊后，母親輕輕的問我，“幾時回呀？”我說，說不準，可能十天半月吧，母親閉上眼睛，說，“強，你去吧，注意安全，安心做事呀”！</p><p class="ql-block"> 我匆匆忙忙收拾好碗筷，到沿河剛剛成立的郭家?guī)X鄉(xiāng)木材加工廠，接受去武漢推銷木制品的任務。</p><p class="ql-block"> 在武漢，我天天沿著街道走，見門就進，逢人就問，早出晚歸，心里急著要盡快找到銷路。時間一晃幾天，這天回到古田旅社時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服務臺上寫著有我的電報，取出來一看，只有五個字：母病重，速歸！我心一慌，回到房間，趕緊收東西，可突然發(fā)現(xiàn)這是晚上呀，只有明天早上六點三十分才有一趟發(fā)通山的車呀！又把行李放下，心里著急，一夜無眠。</p><p class="ql-block"> 次日，早上四點起床，到仁壽路市場上買了兩斤精瘦肉，買了兩盒母親愛吃琪碼酥，匆匆趕上新華路發(fā)往通山每天唯一的一趟班車，下午在通山轉上了楊芳最后一班車，在高橋頭下車后，冒著毛毛細雨，光著頭，提著行李，三步并作兩步，飛奔回家。</p><p class="ql-block"> 走到吉家源上個禾場，碰到金旺伯伯從家里下山，急忙迎上去，正想開口，旺伯伯先開口了，“你媽剛走！”</p><p class="ql-block"> 天哪！我的娘呀，大腦嗡的一響，一片空白，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回橫林的。不知不覺中把在武漢買的精瘦肉，琪瑪酥和行李都丟了，兩手空空，邁進家門，一步跪倒在母親床前，抱起母親，貼著母親冰涼的臉，撕心裂肺地喊著：“阿奶吔，阿奶吔！我回來了呀！”。一聲聲呼天搶地，已喊不回我的娘?。I奔，寫不下去了）</p><p class="ql-block"> 昨天寫到此處，心情難以平復。母親走了！母親走完了她苦難的一生！母親的一生是充滿傳奇的一生！</p><p class="ql-block"> 母親于甲子年（1984）農歷二十四未時去世，也就是在我到家前的一兩個小時，母親沒有等到我，我沒能和母親說上最后一句話，我知道，母親雖然知道我不用她擔心，但母親最后想見的人，一定是我這個幺兒呀！…………</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母親有多少話要對我說！有多少吩咐要對我叮嚀！母親放不下的太多太多！殘疾在身，脾氣暴躁的父親；老實巴交的哥哥；遠嫁他鄉(xiāng)的二姐；兒女眾多的大姐；還有勞改回來，獨身年邁的舅舅；母親牽掛的太多太多，母親唯一可以叮囑的人，只有我呀！</p><p class="ql-block"> 母親走了！母親是希望見我最后一面的，我出門時，母親讓我把一碗糊，做了三遍，現(xiàn)在我才知道，母親是多么的不想我走呀！我的娘呀！</p><p class="ql-block"> 母親走了！走得不舍，走得不值，母親怎么會知道，她的幺兒遇上了國泰民安，也讓她的幺兒為不能讓娘享點清福而愧恨終身呀！</p><p class="ql-block"> 母親走了！母親生前身后的故事卻充滿了傳奇！</p><p class="ql-block"> 寫到這里，相信母親的在天之靈，已經得到了些許安慰！安息吧，我的母親！</p><p class="ql-block"> 全文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哭娘</p><p class="ql-block">2018年5月13日，我正在中南醫(yī)院復查甲功三項，侯診的時候，忽然發(fā)現(xiàn)今天是母親節(jié)，立即想到母親一個人，孤苦無依地就在這里住三個月的院，看到眼前富麗豪華的醫(yī)院大樓和現(xiàn)代化的醫(yī)療條件，想到如今自己來這里就如閑庭信步，想象到母親當年的處境和條件，立即悲從中來，淚如雨下！忍不住邊寫邊哭，一氣呵成，旁邊病友還以為我自己得了不治之癥，一老太直接上前安慰起我來，我告訴她，阿姨，我想我娘了！……</p><p class="ql-block">年年今日總哽咽，</p><p class="ql-block">愧悔交加跪墓前。</p><p class="ql-block">鮮花冷雨空垂淚，</p><p class="ql-block">別夢依稀憶當年。</p><p class="ql-block">時逢甲子多春雨，</p><p class="ql-block">母臥病床苦無邊。</p><p class="ql-block">家徒四壁難生活，</p><p class="ql-block">逼上商途赴古田。</p><p class="ql-block">臨行奉母糊一碗，</p><p class="ql-block">為適稀稠調三遍。</p><p class="ql-block">娘聲怯怯幾時回？</p><p class="ql-block">兒心急急已遠飛。</p><p class="ql-block">山路崎嶇十數(shù)里，</p><p class="ql-block">交通閉塞誤期歸。</p><p class="ql-block">此去一別逾旬日，</p><p class="ql-block">誰知鑄就今生悔！</p><p class="ql-block">一封電報娘病急，</p><p class="ql-block">驚如頭頂響炸雷。</p><p class="ql-block">歸心似箭嫌車慢，</p><p class="ql-block">病中慈母盼兒歸。</p><p class="ql-block">羊腸小道無方向，</p><p class="ql-block">一腳高來一腳低。</p><p class="ql-block">行李沿途丟不覺，</p><p class="ql-block">汗雨難分摻淚飛。</p><p class="ql-block">進門跪地抱娘起，</p><p class="ql-block">貼面長呼兒已回。</p><p class="ql-block">千呼萬喚娘不應，</p><p class="ql-block">撕心割肺枉悲凄。</p><p class="ql-block">我娘本是富家女，</p><p class="ql-block">通靈剔透如霞碧。</p><p class="ql-block">只因乾坤輪流轉，</p><p class="ql-block">紅旗飄過換天地。</p><p class="ql-block">寵榮不再沉地獄，</p><p class="ql-block">風刀霜劍嚴相逼。</p><p class="ql-block">土改批斗住牛棚，</p><p class="ql-block">飽嘗欺辱誰憐惜？</p><p class="ql-block">皓齒雪肌背赤日，</p><p class="ql-block">如脂玉足穿草履。</p><p class="ql-block">順從天命無抱怨，</p><p class="ql-block">曬脫周身幾層皮。</p><p class="ql-block">天無日月熬煎苦，</p><p class="ql-block">娘無晝夜理家常。</p><p class="ql-block">生養(yǎng)兒女有八個，</p><p class="ql-block">連夭四子痛斷腸。</p><p class="ql-block">嚴父壯年染病疾，</p><p class="ql-block">一夜至殘急煞娘。</p><p class="ql-block">幼兒嗷嗷需待哺，</p><p class="ql-block">弱母默默獨擔當。</p><p class="ql-block">風侵日曬生惡疾，</p><p class="ql-block">癌魔厲鬼襲我娘。</p><p class="ql-block">六十年代無醫(yī)藥，</p><p class="ql-block">只身武漢找良方。</p><p class="ql-block">水果湖旁住百日，</p><p class="ql-block">撿來菜葉當羮湯。</p><p class="ql-block">山里幼兒思母苦，</p><p class="ql-block">江邊弱母想兒郎。</p><p class="ql-block">雨雪紛飛昏黃夜，</p><p class="ql-block">年關急急娘返鄉(xiāng)。</p><p class="ql-block">病未痊愈半途止，</p><p class="ql-block">傷猶深刻負債忙。</p><p class="ql-block">一家六口無勞力，</p><p class="ql-block">為爭勞日放牛羊。</p><p class="ql-block">年年超支遭白眼</p><p class="ql-block">歺歺苦菜度饑荒。</p><p class="ql-block">兒大不愿娘受苦，</p><p class="ql-block">少讀詩書闖市場。</p><p class="ql-block">長恨未能常侍側，</p><p class="ql-block">如今鬢角已成霜。</p><p class="ql-block">家聲日振紅如火，</p><p class="ql-block">承先啟后好主張。</p><p class="ql-block">懿德洪恩蔭百世，</p><p class="ql-block">脈脈相傳水流長！</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