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杏樹下故事長海月空明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蘇州市相城區(qū)的太平老街，有一棵八百多年的古銀杏樹。古樹遮天摩云，枝柯蒼古。它矗立于利民橋與太平禪寺之間。一到深秋，古樹悄然換裝，吸引眾多游客前來觀賞。藍(lán)天下，那一樹金黃，搖曳著醉人的秋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按說，八百多年樹齡不算上太長，在蘇州就有比它長壽的銀杏樹，比如甪直鎮(zhèn)保圣寺的三棵銀杏樹皆一千二百多年，仍然枝繁葉茂，迎風(fēng)傲霜。但我更欣賞這棵樹背后的故事，以及故事中所透出的高標(biāo)傲世的隱逸之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相傳此樹為南宋時期王鐸手植。王鐸，何許人也？乃王皋次子。王皋是南宋高宗時期的高官，祖籍山東莘縣，官拜殿帥府太尉，也是堅定的抗金將領(lǐng)，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同時期的范成大盛贊其“輕裘緩帶，羊鎮(zhèn)東之風(fēng)流也；綸巾羽扇，武鄉(xiāng)侯之優(yōu)游也。之人也，兼而有之?！睂⑵渑c歷史上的政治家羊祜和諸葛亮相比，可見其才德非同一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王皋后因目睹國事日非又無能為力，且與主和派意見不合而萌生退意，遂向高宗皇帝告老辭官，到平江府下的荻扁村（即現(xiàn)在的蘇州市相城區(qū)太平街道旺巷村）隱居。據(jù)說，王皋離開時怫然長嘆： “西湖一洼水，何足濟(jì)天下事乎？吾亦從此逝矣?！焙苡悬c蘇軾“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的味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我曾實地踏訪過旺巷村，這里河流縱橫，陽澄湖近在咫尺，得水陸交通之便，土地肥沃，風(fēng)光秀美。八百多年前，王皋攜家人隱入此地，在此建幾楹宅舍，臥一榻輕松，披朝霞而事漁耕，踏月色以詠《采薇》，逍遙于水畔田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王皋出身于官宦世家，曾祖父是宋真宗時期的宰相王旦；祖父是工部尚書王素；父親王鞏是宗正丞，長于詩詞，與大文豪蘇軾交好，是鐘鳴鼎食之家，翰墨詩書之族。王氏家族秉承儒家思想，立有家訓(xùn)“四勤”、“五戒”、家規(guī)十六則，教育后代詩禮傳家，耕讀繼世，忠誠謙遜，溫良敦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王皋育有三子，長子移居太倉，三子移居無錫，次子王鐸留在本地，并建造了家祠（即現(xiàn)今的太平禪寺）。在宗祠門口，王鐸親手種植了兩棵銀杏樹苗，其中一棵存活至今，歷經(jīng)八百多年的風(fēng)霜雨雪，依然堅定地守候著王家宗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如同這棵銀杏，根深葉茂，王氏家族人口不斷繁衍，開枝散葉，人才輩出，荻扁村也逐漸繁榮發(fā)展成集鎮(zhèn)，就有了后來的太平鎮(zhèn)。在離旺巷村幾百米之隔的太平老街上，至今仍可見許多標(biāo)有“王皋后裔故居”門牌的老宅。老宅鐵門銹跡斑斑，墻面斑駁，墻上的藤蔓植物遒勁蒼健，顯示出旺盛的生命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明代中后期，江南的商品經(jīng)濟(jì)有所發(fā)展，市鎮(zhèn)多了起來。退隱官員和文人雅士營建園林漸成風(fēng)尚，蘇州逐漸成了百園之城。園林，是人造的城市山林，按白居易的說法，就是中隱的好去處。白居易有詩曰：“大隱住朝市，小隱入丘樊。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囂喧。不如作中隱。” 中隱可以是隱在官場做個閑差，也可以是退出官場在城市辟一處園林，鬧中取靜，怡情養(yǎng)性。不下堂筵，坐窮泉壑。一峰則太華千尋，一勺則江湖萬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同為南宋高官的史正志歸老蘇州時，在蘇州建造漁隱圃和萬卷堂，后屢經(jīng)廢立，終成現(xiàn)在的網(wǎng)師園。網(wǎng)師意為漁父，建此園正是為了學(xué)漁父一樣隱逸。現(xiàn)在的網(wǎng)師園內(nèi)引靜橋附近刻有“槃澗”二字，據(jù)說這石刻是宋代的遺物?！皹劃尽背鲎浴对娊?jīng)?衛(wèi)風(fēng)?考槃》，該詩描寫一位隱士在水湄山間快樂的隱居生活?？梢?，網(wǎng)師園的園主人是想借此表達(dá)隱逸志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十六世紀(jì)初葉的明朝，蘇州人、監(jiān)察御史王獻(xiàn)臣遇見那不堪的官場而辭官，辭官歸隱后遇見了那時的蘇州和那時的文徵明，一切都剛剛好。于是，協(xié)力將紙上的詩意生活營造成立體的詩書畫和歸隱地，成就了拙政園最初的樣貌。后來，陸續(xù)有更多的文人雅士，在新興的市鎮(zhèn)上，擇一處佳地，裁吳山青翠，引楚水蒼茫，筑一方園林。清風(fēng)明月，蕉聲竹色，酒朋詩侶，將人世間的辛酸與疲倦都付與滄浪云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值得一提的是，留在祖居地荻扁的王鐸后裔中，就在當(dāng)?shù)亟ㄔ炝吮姸嗟膱@圃。如元代的天香亭、明代的槐慶堂、奉萱堂等“荻溪十景”、園林界頗有名氣的萬卷堂、燕翼堂和寓圃，等等。明代的吳中名士如吳寬、沈周、祝允明、唐寅、王寵等都曾到訪過王家園圃，與王家人詩詞唱和。祝允明還專門為燕翼堂和寓圃寫過文章。風(fēng)流云集，文章錦繡，可以想象當(dāng)時風(fēng)雅之盛況。真是“吳中盛文史，群彥今汪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達(dá)則兼濟(jì)天下，窮則獨善其身。這是受儒家思想浸潤的古代文人士大夫的信仰。從官場退隱，在城市或鄉(xiāng)間，辟一處幽靜的園林，棲息疲憊的身體，也棲息心靈，獨善其身，求一份心安自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說到心安，讓我想起“此心安處，便是吾鄉(xiāng)”的典故。說此話是王皋父親——王鞏身邊的侍妾柔奴。王鞏即王定國，因受蘇軾“烏臺詩案”牽連而受貶謫。一個弱女子，堅定地在陪伴在受難的主人身邊。當(dāng)歷盡千辛萬苦，從被貶謫的千里之外的荒蠻之地回到京城時，面對蘇軾的疑問，淡然一笑，說：“此心安處，便是吾鄉(xiāng)”。令蘇軾大為驚嘆和感慨。蘇軾為此寫下《定風(fēng)波·南海歸贈王定國侍人寓娘》。詞中說“萬里歸來顏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yīng)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盡管身處逆境，生活困頓，但只要與所愛的人守在一起，就心安，就滿足。而王皋自北南渡，竭盡全力為國分憂，最后在江南一隅安靜地隱居，盡管處身異地，心安即是滿足，夫復(fù)何求？這樣的襟懷氣度，令我們今人仰慕、欽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數(shù)百年過去了，王皋最初的隱居之所及其后人的園林建筑早已不復(fù)存在，但王氏家族的故事，以及歷史上蘇州的開發(fā)與南北方交融發(fā)展的故事，將不斷流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深秋時節(jié)，風(fēng)輕云淡，古銀杏樹仍巍然屹立，黃葉紛紛飄落，一地碎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寫于2021年11月）</span></p>